炎琥嘴裏的燒雞掉到地上。


    這是誰的眼?!


    眼球塞進糖盒裏,是故意惡心祝涅,還是意外被發現了?


    這東西會不會和他們之前在天上看見的巨大眼珠有什麽關係?


    沒等問題被弄明白,隔壁桌的人先起了身。


    “小兄弟,你這糖聞著不錯,連盒子都賣給我如何?”儒士打扮的人湊到近前,溫聲道。


    “賣給你?”


    武服男人斜眼冷笑,“你出得起幾斤幾兩?”


    他解下腰上的劍,連鞘一起拍在桌上,“東西給我,劍你拿去!”


    隻見那劍鞘被故意拍開一絲縫隙,露出一抹奇異紋路。


    隱約間,一種屬於傳承種的危險感漫上來,炎琥灌了口酒水,壓住心底的震驚。


    好大手筆,這劍裏起碼有一個災位傳承。


    而那顆平平無奇的眼珠,甚至沒有用特殊手法保存,就那麽憑空暴露著,顯然隻是一顆凡人之物。


    值得用災位傳承來換嗎?


    更何況他們方才還坐在同一張桌上吃飯,現在又爭搶起來,難道這倆人認出來這顆眼球是誰的了?


    隻見儒士搖頭,聲音低沉地道,“趙東來,你是不是故意的?”


    武服男人大聲道,“喲,你許巍許大官人就喜歡直呼別人全名是吧?想要就多掏點錢,耍什麽橫!”


    話音未落,兩邊吃茶飲酒的傳承者們同時起身,氣氛驟然壓抑。


    仿佛揭開了某種爭鬥的序幕,厲九川突然產生了一些說不清的觸動。


    本來這夥人他根本沒放在心上,是故意在他麵前爭吵也好,是做戲給他看也罷,厲九川隻當是窗外鳥兒嘰嘰喳喳。


    但此刻這種莫名悸動的感覺,突然勾起他的興趣。


    “要不然就直接打一場,單挑也行,或者叫上你文府的幕僚們一起。”


    武服男人扯了扯衣領,眼裏迸射出寒意,“別一天天仗著主子不在就拿自己當回事,北昭府能有今天是靠誰,你心裏比我明白,這眼珠我要定了,再和我搶,就全當你是叛心作祟……”


    趙東來說得正來勁,卻見眼皮底下的白毛小子突然連盒子帶糖往前一推,“許巍是吧?東西賣你。”


    他兩根手指壓在盒頂,將東西推到儒士麵前。


    趙許二人頓時愣住,但許巍反應很快,立即接口道,“價幾何?”


    “十二枚玉錢。”


    厲九川剛剛給小廝的那一掛玉錢,正好就是這個數。


    你請我一頓飯,東西就歸你,這無疑是在向許巍示好。


    “成交!”


    許巍話還沒說完,一貫玉錢就已經落在桌上,是許巍身後一個文士扔出來的。


    而武服男子趙東來一行人頓時如同被針紮了的刺蝟,各個都醞釀起窮凶惡極的氣勢。


    趙東來本人更是雙目圓睜,死盯著糖盒,下一刻就要發出某些挑起衝突的命令。


    空氣中看不見的靈源宛如漩渦縈繞,是風暴來臨前的預兆,而眾人身上也突然多了一種好似被結實的蛛網裹束之感,仿佛有什麽正注視眾人,逸散出無形的威懾。


    厲九川拳頭突然攥了攥,那種無法言說的觸動感覺更清晰了!


    好像,好像是,帝種在向他竊竊私語!描述著聽不清的罪惡之淵。


    本能地,他再次向帝種動搖的趨勢推了一把,試圖讓這感受更加清晰起來。


    厲九川看見糖盒被自己丟進許巍的懷裏。


    趙東來當即發出一聲爆喝,“搶回來!!!”


    所有人同時動了起來,暴起的青蛇,展翅的凶禽,幽靈般的豺狼,利齒的巨魚……


    混亂的氣勢對撞在一起,大堂頓時汁水橫飛,劈裏啪啦傳出巨響。


    厲九川卻陷入到一種安靜到詭異的狀態裏,周圍混戰不休,炎琥慌張叫罵,飛濺的酒水,崩裂的木桌……一切似乎都變得極為緩慢,自己仿佛和眾人隔了一道看不見的牆,而牆裏隱約傳出細小的崩裂聲。


    是白帝傳承的瓶頸鬆動了。


    但這感覺也隻存在了一瞬,緊接著,淩厲的氣勢陡然自上空壓下,方才還口放狂言的趙東來第一個被拍倒在地,緊接著是許巍,和跟隨他們的一幹人等。


    無形的力量不知自何而來,它同等地對待每一個人,像極了不可違逆的規則,將眾生皆視為無足輕重的蟲子,盡數碾壓在地底。


    除了麵無表情的厲九川,和眼珠赤紅如火的炎琥。


    “蠢……貨!”


    許巍陷在人形的坑裏,他抬起半張臉,終於忍不住撕開文雅麵孔,破口大罵。


    “你這沒腦子的蠢貨!北昭府有什麽勒令你不清楚嗎?!在凡人聚集之地動手?你才是那個仗著主子不在,妄想鳩占鵲巢的混賬!”


    趙東來不甘心地蠕動,試圖從地底爬起來,“我才不是,那個白毛小子,你給我過來……他許巍給了你什麽好處,你要把東西給他?!”


    厲九川好似沒聽見他們的話一般,自顧自地道,“原來如此,此地的規矩就是隻要不動用傳承,就不會受到傷害,反而是傳承者被懲罰。”


    炎琥聞言一怔,雙目中赤紅之色褪去。


    他還以為祝涅的傳承可能和自己一樣,所以才抗住了這無形力量,沒想到他膽子如此之大,居然一丁點傳承都沒用?


    那麽,在傳承方麵,還是自己高估他了嗎?


    厲九川抬腳跺地,孤零零被遺落在地上的糖盒瞬間震起,穩穩落在他掌心。


    白帝傳承的異動隻存在於瞬間,這場混亂說來雖短,但也比異動的時間長,說明白帝瓶頸需要的“養分”可能是因果,而非過程。


    突然,他蹲下身,拎起一個趴在腳邊的傳承者。


    隨著他的動作,隻見無數細小的鎖鏈自大地和這人身上被緩緩拉出,像極了粘在地上拉絲的粘液,但又是實實在在的鎖鏈模樣。


    “這是什麽東西?”


    厲九川喃喃自語,自從來到北水,詭異的東西層出不窮。


    覆蓋天穹的眼珠,北昭府壓製傳承者的勒令,地上這些鎖鏈似的東西……


    厲九川的目光順著鎖鏈向上,這些鏈條似乎存在於虛實之間,它們透過地麵和房屋,糾纏絞擰在一起,長長地延伸向遠方。


    一縷奇怪的水腥味自匯聚的鏈條上傳來,仿佛草木在死水中腐爛。


    厲九川神情陡然一冷,他手掌竄出一層絨絨的白毛,以這層傳承顯化的白色毛皮觸碰鎖鏈時,頓時有了實質般的感覺。


    對於趙東來等人來說,他們仍舊是即看不見又摸不著鎖鏈,而厲九川此刻即能觸摸到鎖鏈,但也能摸到鎖鏈穿透的物質。


    除非鎖鏈暴露在空氣中,否則他隻能先打碎和鎖鏈混合在一起的東西,才能觸碰到。


    隨即,他就看見一條極其粗壯的鎖鏈正連接著手裏的糖盒,最終的位置團成了球狀。


    球狀鎖鏈緩緩滾動,鎖眼空洞的位置正好形成了一道細長的瞳孔,直勾勾地盯著他看。


    “嗬——”


    少年精致的麵容露出嘲諷之色,然而仍是壓不住眼底的怒火,“漳嶽平,看夠了嗎?”


    下一刻,厲九川一把攥著眼球鎖鏈,猛地向前衝去。


    一點銀芒宛如流水傾瀉,自厲九川腦後發帶覆蓋全身,銀兜鍪插鳳翅,猙獰麵甲雕鬼臉,龍首肩銜雲吐霧,腰間虎吞咬革帶,玄色長靴束腿,鐵底踏破塵埃!這正是梅氏頂尖道兵——天將鎧。


    此鎧堅不可摧,厲九川緊攥鎖鏈,接著天將鎧的防護之力,直接撞開酒樓重重木石牆門、紅漆瓦梁。


    萬物似乎都在他眼前變得透明,唯有鎖鏈的模樣越發清晰。


    飯堂明明空無一物,可卻傳來鎖鏈當啷響聲,眾人隻看見少年憑空踏在什麽無形之物上,下一刻,就化為一道銀光,瞬間撞破牆壁,衝破屋脊,一路猶如黑洞吞噬,斜刺刺地衝向上空。


    炎琥留在原地張大了嘴,半晌,他回頭看向地上眾人,不由得怪異一笑。


    既然最難纏的主兒都跑了,接下來想做什麽,還不都是隨了自己的便?


    不過……方才坐在東邊窗戶下的兩個人去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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