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似黃金汗昂沁夫那樣的武仙,更擅長以個人之身橫渡虛空。


    但於周天老祖而言,隻要他能暢行於人間之地,不受人間散逸流逝道蘊之擾,道家符籙派傳承的獨特妙處,可以讓他隨意定位其他符籙派傳人的方位,從而甄別各處人間和世界的位置。


    雖然大唐龍虎山天師府一脈傳承已經同上古符籙派不同,令周天老祖無法精準定位到人,但找到萬法宗壇仍然容易。


    大唐人間同今漢人間的虛空阻隔,對他而言如無物。


    不過這一切,都先容後再議。


    凡此種種,前提都在於他可以長留人間。


    想要做到這一點,要麽人間重新合流,要麽便著落在眼下空桑巫王的謀劃上。


    “師父,清微天那一位,將在近日登仙麽?”木韋子這時輕聲問道。


    周天老祖視線望向遠方,良久後言道:“他當前不在昆侖,我亦不確定他有否登仙,但是……他可能已經要邁出這一步了。”


    木韋子聞聲默然。


    道體根骨。


    自然悟性。


    皆先天所成就,如此天縱之才,莫說漢末大劫之後,便是在那之前,有多少年不曾出過了?


    如此人物,當真堪稱天縱之才。


    論年齡,比他木韋子這一世都還要年少不少。


    今漢人間遠有漢皇和東陽山人,近有漢太子項璟。


    大唐人間張唐皇室和大唐龍虎山天師府一脈,這些年也出了不少天才人物。


    但論及登仙之年少,都不及昆侖清微天那位了。


    先天道體根骨和自然悟性,天生近於道,無師自通。


    木韋子有時甚至會考慮,對方修持道家丹鼎派而非符籙派,對他們這邊的局麵究竟是利是弊?


    若說扼殺於搖籃中,可惜早年間有大赤天那位蜀山老祖從中作梗。


    待那位蜀山老祖行方不明後,清微天這丹鼎派修士也已初成氣候,常年遊蕩於昆侖之外。


    如今昆侖中雖隻有周天老祖,另外那兩位,始終讓人心神難安……


    木韋子正心下思慮間,忽聽周天老祖問道:“碧落那邊,可有最新消息?”


    木韋子輕輕搖頭:“碧落仍難開啟。”


    原本麵相淡然,仙風道骨的青年道人,此刻表情少見地陰鬱:


    “若非當年那幾個叛逆壞事,何至於此?天宮盛況早已重現,天上天下井然有序,四海升平,又哪裏會是如今人間分流,各地亂象不斷的局麵!”


    周天老祖:“當初背叛天宮者,仍有餘孽在?是隱於九天十地,還是……轉世重修?”


    木韋子:“從碧落封閉的情形來看,應該是轉世重修了……所以我很懷疑,要麽是清微天那人,要麽是在大唐人間。”


    周天老祖重新臥倒,麵衝丹爐,雙目閉合:“晚些時候,自見分曉,當前稍安勿躁。”


    木韋子低首:“是。”


    …………………


    大唐人間。


    雷俊渡過自己八十一歲生辰。


    夏去秋來,轉眼入冬。


    新年臨近。


    天師雷俊端坐。


    在他麵前,有一尊星光繚繞的巨大鬥姆星神法象屹立。


    這尊命星神之巨大,超乎尋常慣例之上。


    無數符籙仿佛星河般環繞巨大的法象流轉,每一枚靈符都仿佛一枚獨立的星辰,有自己獨特的運行規律和軌道。


    隨著鬥姆星神法象舉手投足間,都有無窮偉力從中傳出,排山倒海。


    “不錯,下了不少苦功。”雷俊微笑。


    他說話同時,不見有多大動靜,但對麵鬥姆星神法象身體周圍流轉的海量靈符,便紛紛碎裂。


    麵對無形的攻擊,那尊命星神法象不慌不忙,奮力迎擊。


    靈符被擊碎,便有更多靈符應運而生,巧妙借取攻擊自己的力量,反而呈現愈戰愈勇的姿態。


    雷俊微微頷首,無形的攻擊消失不見。


    對麵高大的命星神法象身體周圍流轉的符籙星河,也開始隨之消散。


    磅礴星光散去,露出施法者本來麵目,卻是一頭黑白毛色相間,身形極為龐大的巨熊。


    巨熊身體跟著縮小,變回隻有幾尺高矮,身上多出紫色道袍和相應道冠法衣,做天師府傳統高功法師衣著打扮,正是雷俊的大弟子,卓抱節。


    他恭敬有禮,向雷俊一禮:“謝師父傳法。”


    雷俊揮手,一張閃動光輝的書頁漂浮在半空中:“你和你師祖一樣,天生擅調和陰陽,參悟兩儀,這頁天書涉及旁的事,暫不宜直接傳你,但你可時常來為師這邊觀覽,於你修行有益。”


    這頁天書·三,闡釋陰陽奧妙,正合元墨白、卓抱節修行。


    早先元墨白就時常借閱觀覽,如今則輪到卓抱節。


    卓抱節聽自家師父提起此寶可能同別的人事相關,頓時心領神會,知道不宜向外宣揚,當守口如瓶。


    他謝過師父後,靜心揣摩體悟,默默修行。


    待晚些時候,卓抱節收功後,再向雷俊拜謝。


    雷俊:“這幾日你受邀去道童院說法?”


    卓抱節答道:“是,弟子記得師父曾經提及,為年輕弟子授課,亦是反省歸納自身所學,弟子有用心備課。”


    雷俊微笑頷首:“很好。”


    卓抱節似是凝神思索一下,然後方才笑道:“新一次傳度就要到了,韓師妹該正式入門了,她乃天縱之才,恭喜師父喜得佳徒。”


    雷俊理所當然言道:“平日裏多數時候,需你看顧她了。”


    “師父請放心,為您分憂,關照師妹,乃弟子分內之事。”卓抱節早有預料。


    一來自家師父平時處理府中事務忙碌,二來師父有時要離開山門。


    卓抱節作為大師兄,平日裏關照師妹也是理所應當。


    唯一的一點小問題就是,因為特殊原因,他偶爾會擔心別把這個師妹給弄丟了……


    交待完正事,雷天師老實不客氣將大徒弟拎過來揉搓兩把:


    “難得抱抱你手感越來越好了,以後卻不能隨時揉一揉了,伱雖然不為人師表,但在師妹麵前要給你這個大師兄留些顏麵才是,哎,可惜可惜。”


    卓抱節淡定地整理衣冠:“多謝師父關照。”


    雷俊:“是了,你唐師伯這次也將有入室弟子了,這段日子在道童院,你跟她也熟悉了吧?”


    成年之後的卓抱節,少見地撇撇嘴:“弟子不敢隱瞞,請師父和唐師伯勿怪,弟子和……程師妹,不大處得來。”


    雷俊聞言啞然失笑。


    他對此其實大概有數。


    雙方不是當真有什麽矛盾恩怨,更像是大師姐許元貞同大師兄王歸元那樣,性格不合,所以相處不來。


    “無妨,她就不難為你了。”雷俊笑道。


    程絨絨和韓筱菲,都會參加新年之後正月十五的這一屆傳度大典。


    她們入門雖然不久,但在回山入道前本身便有不錯根基,所以經過一年的道童院生涯,學曉各種門規科儀,熟悉道經之後,便可以通過傳度正式入門。


    為了程絨絨入門,常年在外遊曆的唐曉棠,這趟專門返回龍虎山。


    收徒弟對她來說,也是頭一遭,左右無其他大事,她自然不會錯過。


    而韓筱菲入門,對龍虎山內外大唐修道界來說,又有不同意義。


    當代天師府終於有了第二位天師親傳。


    卓抱節入雷俊門下時,雷俊還尚未接掌龍虎山門戶。


    如今他成為天師已愈二十載,還是頭次收徒,自然引得內外關注。


    當然,比起某在位二十八年,執掌龍虎山門戶期間一直沒有收徒的前任天師來說,雷天師又是小巫見大巫了。


    這趟他們二人一起開山納徒,且互為對方弟子的保舉師,在龍虎山曆史上也算是新一景了。


    “你還真是運氣不錯啊,這都讓你撿到個太虛仙體。”唐曉棠嘖嘖稱奇。


    韓筱菲此刻仍著灰布道袍,但和身著紫袍的卓抱節一同並排站在雷俊身後。


    此刻被唐曉棠上下打量,她雖然規規矩矩,但也不怯場,迎著這位唐師伯的目光,好奇看著對方。


    非她無禮,而是對麵的唐師伯,當前動作……有些別致。


    唐師伯此番回山前,韓筱菲便聽說過對方乃龍虎山第一美人,但……有些不靠譜。


    今日得見,果然容光逼人,奪人眼球,動人心魄。


    但是也果然……有些古怪。


    比方說,她此刻的手,赫然放在一條毛絨絨的大尾巴上,捋個不停。


    尾巴的主人,屬於她身邊站立,和韓筱菲一樣身著灰布道袍的程絨絨。


    這是跟韓筱菲前後腳來山門入道的小姐妹。


    雖說,嚴格來講,這是頭小熊貓,但韓筱菲這一年來倒也跟對方混熟了。


    講心裏話,每次見麵,她也好想將對方抱在懷裏啊,尤其是那條毛絨絨的大尾巴,實在太招人喜歡了,手不由自主就想湊上去。


    隻是程絨絨表示自己不喜歡後,韓筱菲也就隻好遺憾的放棄。


    眼下,她就見對方神情自若,將尾巴從唐曉棠手裏抽回來。


    韓筱菲身旁,卓抱節眼觀鼻鼻觀心,仿佛什麽都沒看見。


    “師兄,別人也就罷了,你其實很喜歡掌門師叔拿你當孩子看吧?”


    程絨絨從前說過的話,此刻仿佛言猶在耳。


    卓抱節與之對視一眼後,又移開目光。


    他總感覺對方看他的視線,仿佛他有時看師父、三師叔他們,雖然無聲,但像是在說:


    你們這些大人,什麽時候才能成熟一點。


    但在程絨絨眼裏,他也是假成熟。


    否則他應該像她一樣,對師父的揉搓勇敢的說不,而非逆來順受……


    已經是高功法師的卓抱節當然不會同意對方的看法。


    這個小丫頭,年紀不大,也是在裝成熟而已!


    那邊唐曉棠手裏空了,倒是沒有再把那根毛茸茸的大尾巴撈回來,而是笑道:“這兩個小家夥,倒是能聊得來。”


    卓抱節和程絨絨對視一眼,又同時錯開視線。


    雷俊將他們動作都看在眼裏,莞爾道:“有相同也有不同,所謂相處,本就是求同存異。”


    卓抱節、程絨絨心知,這是說他們都不欲化人形。


    說來,原因亦是相同:


    我,本不是人。


    於程絨絨而言,雖然自幼為人收養,姓名也是養父母所取,但眼下養父母已經過世,師父唐曉棠和龍虎山也沒有強製要求,她自然便無心長時間化作人形。


    當然,度人經她有修練,化人之術她亦通曉,如果將來出山辦事有需要,她也會臨時變化。


    不過,倒是同那位有幾分孩子氣的卓師兄不謀而合了。


    “師父,唐師伯……”卓抱節身旁的少女這時舉手。


    雖然還沒有正式經過傳度大典,但在場都是熟人,她和程絨絨被允許可以提前作此稱呼:“卓師兄和程師姐有學習化人之術,那我們,有沒有變化做飛鳥走獸的法術?”


    唐曉棠忍俊不禁,雷俊神情如常:“有,但隻能算作障眼法,瞞不過修為相近之人……不過,你或許會是個例外。”


    韓筱菲放下手,眼睛轉轉,不知在打什麽主意。


    卓抱節、程絨絨在一旁見了,卻不約而同歎息一聲。


    王歸元私下裏見到雷俊時同樣在感慨:“雖然韓師侄跟卓師侄、程師侄不同了,但是……你和唐師妹門下傳人,更加別致了。”


    師兄你其實是想說非主流吧……雷俊心道。


    天才,確實都是天才。


    也確實都挺別致。


    不過,他不覺得有什麽不好。


    “花有百樣姹紫嫣紅,而非單純一色,挺好的。”雷俊笑道。


    不管內裏如何,明麵上,龍虎山新一屆傳度大典順利進行。


    唐國師終於有了自己的親傳弟子。


    雷天師門下則有了第二位真傳。


    唐曉棠接下來難得在山門祖庭多待一段時日,教導弟子。


    閑時,她想起一事:“大師姐還在那方多國混戰的人間?”


    雷俊頷首。


    …………………


    此刻的五代十國人間,多國並立,彼此征伐,同時山河不斷更替。


    後楚王朝已經正式成為曆史。


    在之前後楚疆土上,周威、周樸義父子建立起新的王朝,稱之為後漢。


    不同於和巫門關係密切的後楚王朝,周威建立的後漢王朝,當前同佛門瓜葛甚深。


    這也是此方人間的特點之一。


    武夫當國,城頭頻繁變幻大王旗,背後往往都和巫門、佛門相關。


    多個王朝國度彼此間,往往牽扯到靈山大巫同娑婆淨土的整體博弈。


    周樸神色如常,隨周威一同接待來訪的佛門聖地琉璃禪院智泉方丈。


    賓主盡歡。


    末了,琉璃禪院智泉方丈言道:“王上同將軍近來可有察覺一個道人活動的蹤跡?”


    周威同周樸對視一眼後,皆搖頭:“不曾有特別的發現,大師所言道人,是何來曆特征?”


    此方五代十國人間,儒、道不顯,少有出眾人物。


    周樸則第一時間想到自己接觸的天書暗麵宇宙。


    “是一名坤道,著紫袍,披黑氅,身量不高,肌膚如雪,目光如冰。”


    智泉方丈言道:“乃是道家符籙派傳承。”


    如此形象的女冠,周樸全無印象。


    但那天書暗麵宇宙的主人,便是吩咐他留意上古符籙派傳承和所謂天宮舊屬。


    雙方會否有聯係?


    周樸心中思索,麵上則一如平時,不見異樣。


    周威搖首:“不曾聽聞,不過方丈大師既然如此說,寡人會吩咐留意這女冠出沒行蹤。”


    他看向一旁周樸,周樸應諾:“是,父王。”


    後漢王都之外,遠方沃野上,一個身材嬌小的女冠靜立,但周圍人不論遠近,皆對其視如不見,仿佛對方完全不存在。


    “雷俊的一枚暗曜,就在那邊城裏麽?”許元貞遠眺後漢王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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