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安十五年十一月七日。


    文昌府,茂林郡。


    知府在府衙之中設宴飲酒,天外降下一道晴空霹靂,當場絕命。


    與會者六十餘人,親眼所見。


    同一日,各地接連傳出滿門暴斃的慘案!


    其中不乏已經致仕的官員,或者是一方大戶。


    一時間,文昌府陷入動蕩之中。


    更有一路悍匪,打破平安縣城,自封討逆將軍,公然豎起反旗。


    大明湖畔又有十四路水泊寨子,推出盟主,打出前朝王室後裔旗號,自稱“唐王”,割據一方。


    江南就此動蕩不休。


    與此同時,大將軍王行車經過宮門時,遭遇刺客,中毒昏迷,京城之中亂局已現,各路人馬爭奪禁軍兵權。


    ……


    自古以來,勢力越大,需要的錢財也越多,是顛撲不破的真理。


    為了籌措資金,丁當不惜客串了一把蒙麵大盜,一月洗劫上百家大戶人家。


    這留下了一個蒙麵大盜的江湖傳說。


    之後,拿著這筆錢他就去跑官了。


    沒錯,字麵意思,賣官鬻爵這種事情,每個王朝末期都普遍存在。


    十萬兩銀,即使是在這個時候,也不是一個小數目。


    此時茂林稻米已經漲到了一兩二錢銀子一鬥,十萬兩差不多是一家糧商的大半身家。


    若是去買牛,也能買上上百隻水牛。


    這已經上一筆巨款了。


    至少普通大戶人家一輩子繼續也就是這個數目。


    然而,在這裏隻能買到一個七品的縣令。


    “我家公公說了,七品以上,閑職一萬兩起,若是要實缺,得再加價三萬兩,要是一縣之主,那就是五萬兩。如果是上縣,或者還有別的要求,還要再加價。”


    “這位客人,你要是沒帶足銀票,可以派下人回去取,一定要快些。這晚了啊,好位置可就都被人挑完啦——”


    尖細的嗓子喊著,一個半大小子,在一處僻靜的民居院落裏頭喊著。


    院子裏,擺著茶果點心,還有桌席椅子,供客人們歇息。


    幾十個客人,大半都是富商打扮,在這裏等候著。


    不時地從裏麵的屋子裏走出來一人,然後換上外麵的一人進去。


    每次,或是一刻,或是半刻,一樁生意就談妥了。


    丁當就在這些等候的人之中。


    他算是其中最年輕的。


    這不是他初次來到類似的買官所。


    事實上,這已經上第六處了。


    前麵五次,不是騙子就是沒有合意的位置,這才拖到這會兒。


    這會兒其實賣官的,背後站的都是京城的大人物,看出王朝亂局,打算趁亂撈一筆。


    正所謂“有權不用,過期作廢”,現在手上的權力還不知道能堅持幾天,索性趁機撈點錢財才是正經。


    這裏就是一位外放出來的總管太監住處,他本是誠王府上的人,但丁當用法探知消息,這家夥其實暗地裏串通了吏部的幾位員外郎,正在瘋狂地倒賣官位。


    明碼標價,童叟無欺。


    隻要給錢到位,立馬官印,告身文書,來往公文,過去履曆,官帽官袍,官靴,佩劍,隨行儀仗隊……等等全套一條龍服務。


    保證全無破綻,全無造假痕跡。


    因為本來就是真的不能再真了……


    想比別的地方,這裏好歹沒那麽黑,至少給錢就能過關。


    過了一會兒,一個小廝走出來,捏著嗓子叫著:


    “丙字第六位客人,請進來。”


    丁當站起身來,抖抖衣服,抹平身上的褶皺。


    在這廉價的桌椅上坐了一兩個時辰,其實他一直都在靜坐養氣。


    跟著這個小廝走進裏麵的屋子,丁當見到了掛在牆壁上的十幾張地圖。


    裏麵有五六個人,各自麵前都擺著東西,大都是官袍等物。


    那小廝把丁當領到其中一張桌子前。


    一個麵白無須的老宦官,穿著樸素的服飾,正微笑著招呼他。


    “客人,不知您想買個什麽官位?”


    他笑起來,皮笑肉不笑的,看著滲人。


    “我想要買茂林附近的縣令之位。。”


    丁當自然把早就盯上的目標說出。


    “客人真是好運氣·····”


    老宦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陰測測地笑道:


    “半月之前,這茂林府的縣令在同一日遭了天譴,被晴空霹靂打死········這兩個位子到現在都還空著呐!”


    為何空著?


    自然是畏懼了!


    說是遭了天譴,其實也有風聲傳出,似乎是招惹了異族中的大能者,得道的仙人,這才惹禍上身。


    也有傳言,是茂林一帶有鬼王出世,這命官無辜身死,就是預兆。


    更有的離譜的說,這是亡國之兆。


    紛紛紜紜,各種說法都有。


    總之,一時半會兒的,還沒有誰敢去碰這兩個位子。


    左右也不是沒有別的選擇,何必冒這個風險。


    至少至今仍然空著。


    “客人,這裏是地圖,您先看看。”


    這老宦官拿出一份非常簡陋的地圖給丁當看。


    這地圖實在簡陋,隻能看出大致的疆域,上麵圈出了一個個橢圓,好似魚鱗一般。


    學過類似知識的丁當知道這個,這個收稅的魚鱗圖。


    上麵每一個小圈都是一塊田地,收稅時以此作為依仗。


    不過這個沒有畫出道路河流水井等等,不是行軍地圖,所以不算的什麽重要物事。


    “我選北辰縣。”


    丁當毫不遲疑地選中了其中一個。


    “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拱之··········”


    “公子當真是誌向遠大,前途不可限量啊········”


    這老宦官笑著打趣道。


    “借您吉言了,這是十萬兩,我要一份吏部出的聖旨,還要儀仗隊。”


    “對了,有沒有空白的聖旨,我需要兩份,要用過印、朱筆批紅的。”


    儀仗隊和聖旨,都是要額外算錢的。


    空白聖旨尤其價高,畢竟聖旨其實有防偽技術,不是行內人輕易難以作偽。


    “要不了這麽多,隻要八萬兩就夠了。”


    老宦官還倒找補出兩萬兩銀票,都是大錢莊的票據,至少眼下還能兌付。


    丁當笑著把錢推回去,看著這個老宦官的眼睛,輕聲道:


    “這剩下的錢,我想跟您買個消息。”


    “哦?”


    老宦官來了興趣,把銀票收到袖子裏,笑容顯得真實了許多。


    “咱家自從出了大內,就再沒有人問咱家買個消息了·······問吧,兩萬兩問什麽消息都夠了!”


    “可先說好,咱家隻能回答能答上的,這錢,可不再退了。”


    “你可別後悔!”


    這老宦官倒是個有氣度的,就跟尋常人家的老人差不多,全然沒有別的宦官的戾氣。


    “我想問的是,當年驚動皇城的紅玉案,被牽扯進去的丁家,丁書航,字境華。”


    丁當看著這位老宦官的眼睛,緩緩道來:


    “那出誣告丁家謀反的,是誰?”


    “背後指使者,又是誰?”


    “抄家的主事人,都有誰?”


    ·········


    丁當的聲音很輕,沒有讓別的人聽見。


    這裏除了這個老宦官,別的都是些半大小子,可以看出也是宮裏頭出來的,懂規矩。


    這裏在交談時,那邊他們也不往這裏瞥,隻是自顧自地做著自家的事情。


    “丁家········你說的是故南平郡候的孫子吧,這事咱家有所聽聞。”


    老宦官顯然是從丁當的姓氏上聯想到了什麽,有些同情地看過來。


    “說起來,丁家真是無妄之災,隻是在朝堂上說了句公道話,隻是被國師曉得了,所以就被打入亂黨。”


    “道人亂國,由此開始,不獨丁家一家遭殃··········”


    “要說幕後主使者,這可真難為咱家了。”


    “咱家當年在宮裏頭也不過是個六品的內官,哪裏就知道那麽深,隻是聽聞是國師不喜,丁家自詡清流雲雲,大多都是些傳言。”


    “時過境遷,當年到底是怎麽回事,除了當事人之外怕是難以得知。”


    “少年郎,咱家十歲進宮,五十六歲出宮,混跡大內幾十年,見過不少這樣的事。”


    “這種事情,其實就是一筆糊塗賬,理不清的!”


    “不外乎黨爭二字!”


    “眼下這大遼日暮西山,年輕人不去想著做一番事業,總是執著於陳年舊事,又有什麽意思?”


    “這天下啊,已經亂起來了,還是多想想怎麽保全性命吧!”


    丁當一時默然。


    緩了緩心緒,這才抱拳稱謝,道:


    “多謝長者寬解!”


    老宦官笑道:


    “不必謝,要謝也是我謝你,來照顧我的生意。”


    可不是嘛,說了幾句好話,就白賺兩萬兩,這種好買賣,可不是天天都能有的。


    當然值得一聲謝了。


    丁當也知道這個,不過還是誠心感謝。


    “那麽,有勞您給我填好聖旨,我現在就要帶走。”


    老宦官喚來幾個小廝,就取來一份份空白的告身文書,當著他的麵就開始填寫起來。


    公文往來也有規範,行文之間頗多繁瑣,更有不少防偽的標識。


    不過,在這裏都不用擔心,畢竟這是體製內造假,真的不能再真。


    不久,他的告身文書、聖旨、官印、佩劍、配套的官袍等都到手了。


    就剩下最後的儀仗隊,這是用來顯擺的,畢竟總有些人上任時想擺譜。


    老宦官給丁當寫了個條子,上麵的字跡歪歪扭扭地看不清。


    “儀仗隊暫時缺人,不過還有幾套成套的物件兒,擺在庫房裏,你去讓人帶走,就算錢貨兩清。”


    丁當拿著這個條子,就從旁邊的小門走出,外麵就是另一條街道。


    “大人!”


    等候在這裏的有五十人,都是江伯贈與的道兵。


    這才是丁當的底氣。


    “你們,來十個人,跟我去搬東西。”


    不過是些牌子,服裝,樂器罷了,隻因為格式難以仿造,這才賣得出價錢。


    拿好了東西,丁當等人上了雇好的馬車,一行人低調地離去。


    ··········


    丁當離去之後,那老宦官突然歎著氣,對著左右的兩個小廝說:


    “亂了,都亂了!”


    “這大遼啊,怕是沒幾天了,今天晚上咱們就收拾東西,不住在這兒了!”


    那個給丁當引路的半大小子奇怪地問道:


    “幹爹,出了什麽事嗎?”


    老宦官搖搖頭,麵色一沉。


    “你們不知道,當年國師·····那個妖道曾經說過,丁家有王氣。”


    “所以,當時丁家被隨意找了個名頭,抄家滅族了!”


    “就連祖墳,都被挖出,遷往別處!”


    “本以為一晃這麽多年,這件事早就過去了···········”


    “可咱家今天又見到了丁家人了!”


    老宦官麵有懼色,回想著當初的事情。


    “那妖道還是有真本事的,起初幾年野心未露之時,也做過幾件實事。”


    “他既然說丁家有王氣,本來大家都以為是虛言,可今日一見,咱家都是有些信了。”


    “那十個人,你們白天也都見著了,個個都是人世罕見的大將,在軍中可以稱為萬人敵,卻甘心充當一個下人。”


    “這人要是不造反,誰還能造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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