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奴,替我把香爐點上,上個月剛進了一批南詔的香,聽說有養顏去燥的效果,先去三兩試試。”


    慵懶的江若晴,眯著雙眼,側臥在雲床上,好似水蛇一般的細弱腰肢,在貼身的襦裙襯托下盡顯無餘。


    她右手拄著雪腮,左手卷著一冊線裝書,看的津津有味,不時發出一聲清脆悅耳的笑聲。


    “這人間的書生啊,都是假正經的。夜晚讀書時,他們心裏頭不想著功名,不裝著聖賢教誨,反倒期待著有女鬼自薦枕席,嘻,都是一棒子棒槌,哪有這麽笨的女鬼呀!”


    換做金奴的貼身小侍女從殿中一處紅漆大箱子裏麵找出用油紙包著的合香,用銅質小秤量出三兩,端在一個獸耳小香爐裏麵,用火折子點燃,放到簾幕邊上一處玉樹下,嫋嫋升起的煙氣散發著清幽淡雅的芬芳,聞到一下,頓覺精神提振,沁人心脾。


    聽到自家主上的話,金奴抿起嘴唇,捂著嘴笑著回答。


    “這樣的女鬼興許也是有的,縣主可還記得紅娘子與傅三郎舊事?可不就是所謂的才子會女鬼嗎?隻是女鬼癡情,而書生薄幸,到底還是找了法師,逼得紅娘子淚灑判官殿,可不就是又癡又傻的女鬼嗎?”


    金奴是江若晴自幼貼身的侍女,情分不比尋常,是以能夠隨意些。


    “說到紅娘子,這倒是有趣了。聽聞這女鬼眼淚落入幽冥之境,竟然化作了一條情人河,連泰山那位久不出世的帝君都驚動了,特意過問此事。”


    江若晴放下書卷,百無聊賴地盤著自己柔順光潔的長發,回憶著。


    “說來也是奇怪,那女鬼生前不過是普通官家小姐,死後也是普通生魂,不成氣候,偏偏幾滴眼淚就能震動幽冥,造就大河,莫非就是人間所謂真情感動天地?”


    她麵上頗有些興致缺缺,似乎不以為然。


    “縣主,婢子倒覺得是那位白鶴仙人從中作梗呢!”


    金奴明顯是有不同的版本。


    “聽聞那傅家三郎在趕考路中,遇白鶴口吐人言,這才辨明人鬼,得知紅娘子真身,挖出屍骨,請來法師,一心要了卻前塵過往,好不耽誤自己的錦繡良緣。說來也是可笑,那傅家三郎與紅娘子私會半年有餘,臥榻之側,枕席之間,竟說不知是人是鬼,豈不可笑?”


    “那白鶴仙人丁令威,也不知是真糊塗還是假不知,幫了這個負心漢,逼得紅娘子夜夜哭訴,攪得冥府不得安寧。若說其中沒有算計,婢子是第一個不信的。”


    “至於什麽真情動天,真情動地,真情之淚化作大河之類流言……婢子覺得統統不可信。”


    “縱然真龍有淚,也未必可以這般聲勢,何況區區一個凡鬼,半點道行也無,憑什麽做到這些大事?鬧下這好大場麵?怕是有人拿著她作筏子,背地裏試探著冥府虛實呢!”


    金奴說得版本是流傳在地祇鬼神之間的另一個版本,不同於人間廣為流傳的才子會女鬼的傳說,這裏麵多出了白鶴仙人,又多了一個泰山帝君,整體上顯得少了幾絲曖昧,多了一分肅殺。


    對於凡人而言,這也許已經是幾百年前的傳說,但對於江若晴這種非人種族來說,也許隻是過去了不算太長的一段日子,記憶猶新,是以看法完全不一樣。


    “白鶴仙人……這個人我倒是有聽說過,是靈虛山的隱居仙人,於三百年前修成長生,平時喜好變化白鶴,遊走名山大川,攪風攪雨,最近百年內經常聽到他的事情。”


    “聽聞他祖上也在茂林,這一路走走停停,倒真的像是在往家裏頭來。這人是個麻煩,而且是大麻煩,他專與地祇作對,像我這種時不時挑幾個合意男子當藥渣的水神,也在他仇敵之列。”


    江若晴猛地坐起身來,精致的黛眉蹙起,帶上一抹令人一見憐惜的憂愁,濃得似乎化不開了。


    “壞了,我記得茂林丁家最近好像是滅門了?”


    “縣主,這事過去還沒多久,算算人間才有七年而已。”


    金奴是水中精怪,也有道行,區區人世七年對於她而言隻是相當於人類的一兩個月而已。


    長壽種族的時間觀念,永遠與壽命短暫的人族大相徑庭。


    “這件事雖說跟咱們水府沒太大關係,但包不齊會被遷怒,我看最近還是要收斂些。”


    想了想,江若晴吩咐著。


    “叫手下人都仔細些,晚上不要出去打獵了,過路的白臉書生什麽的都讓他們去罷,別再往家裏領,免得惹了禍上身。這位仙人啊,是人身得道,最看不得同族為異族血食的。”


    天下萬物,有九竅者皆可修行,成仙得道,並非隻有人族有仙,萬物都有成仙之機,無非緣分深淺不同。


    不過,一旦成仙,便再無種族區別,神通變化,在諸多種族之間變換形神,不過等閑事爾。


    主仆二人一是蛟龍一是水中精怪,平日裏見慣了這種事情,也不覺得吃人有什麽不對的。


    天生萬物,彼此爭殺,各有死傷,便是龍族偶爾也有被人吃掉的,那麽龍族吃人又有何不妥?


    人族還不是照樣宰殺牲畜,獵殺野獸,照樣吃遍天下萬靈?


    天生萬靈,眾生平等,無有高下,吃龍不是罪,吃人也不是罪。


    至少不存在所謂天地因此降下災劫的說法。


    不光是如此,在少數一部分地祇眼中,人族並非是上好的極品。


    每年以牲畜祭祀還比活人祭祀更好些呢!三牲祭祀,做得好的話是一道美食,活人祭祀,除非是卻人手了,誰會特意去找麻煩呢?


    這凡塵之中,到底是人族勢大,獨占七成土地,保不齊什麽時候就跳出來一兩個看你不順眼的方士野仙,打著除魔衛道的旗號,伐山破廟,推倒神像,褫奪神職,端的是無恥至極!


    大部分地祇都並非出身人族,對於食用血食這個沿襲了上萬年的傳統,並不覺得有什麽難以接受。


    比如這位出身門第不低的蛟女,就不覺得自己有什麽不對的。


    隻是想起這位出身茂林的仙人,素來以人族自居,成仙之後依舊如故,見到以活人祭祀的地祇總是喊打喊殺,所以主仆倆不想觸這個黴頭罷了。


    當下,吩咐了下去,水府往常每夜派到岸上去巡查,守株待兔,專門勾搭那小白臉書生的隊伍,就可以收回來了。


    “對了,我記得那丁家的一對兒女似乎在水府裏頭,已經待了七年了吧?改天找個機會放走他們算了,我可不想真的惹怒了一位滯留人間的天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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