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兒,叔叔我這也是不得已啊······”


    “宋家要是沒了我撐著,哪裏還會有如今的風光?”


    “我會記著去度你入道的,下一世你還是我宋家人。”


    “反正你也沒救了,不如為我宋家再犧牲一次吧!”


    內室之中,憑空一陣陰風吹過,油燈瞬間熄滅四盞,不詳的燈光,襯得宋長老麵容如同厲鬼一般。


    腐朽,墮落,不詳,充滿誘惑的囈語,在他的耳畔呢喃著,一步步,放大著這位下院長老內心的陰暗。


    不知何時開始,他身上的長袍,隨身的玉飾,都發生了畸變,擁有了生命,長出了短腿短腳,正在貪婪地睜開著眼睛,凝視著眼前的一切……


    不煉盡陰渣,度過苦海,終究元神有漏,不得純陽,宋長老成為地仙不過短短半年,還在溫養嬰兒的階段,尚未接觸到陽神的修煉功夫,難以察覺自己的反常。


    天仙純陽之神,意味著煉去了一切人性的陰渣,無有缺漏,無有雜念,無有陰暗,是真正意義上的真,善,道德之仙。


    然而地仙不能,地仙有陽神,但留有雜誌,有貪戀,嫉妒,仇恨,等等一應負麵情緒,雖然較之常人已然淡薄,但終究還未圓滿功成,隻能在人間地界稱仙。


    在腐朽之氣的間接影響下,一切人性的負麵都會無限地擴大,向著深淵墜去……


    書院,小院中,正品嚐著雲霧茶,靜候著的周迅似有所感,抬頭望月。


    一輪新月,高掛枝頭,幾點殘星,點綴星空。


    一層清輝鋪滿院子,靜謐,幽遠。


    遠處傳來打更聲,不久就遠去了……


    “已經是三更天了……”


    杯中茶早涼,茶水也無味,隻是周迅偏愛此時獨處的安閑愜意,是以獨飲涼茶,覺得有味。


    吱呀一聲,秦風捂著額頭,踉蹌著腳步,走出了房門。


    “你終於醒了,現在隻剩下涼茶了。”


    周迅背對著他,拎著茶壺,給另一隻杯子倒上一份茶水。


    “若不嫌棄,就請坐吧。”


    默默地坐到石桌對麵,握住這杯冷茶,仰著脖子,一飲而盡,轉眼,已是淚兩行。


    輕輕放下杯子,陶瓷的杯底碰著石桌仍是發出清脆的響聲。


    秦風哽咽著,敘說自己的委屈。


    “······我四歲多時,家裏沒錢交租,就被賣給城裏王老爺家。”


    他的聲音低低的,看著空中,回憶著往事。


    “那段日子過去太久,我其實不是記得很清楚。隻記著,當了兩年,或者是三年,陪著王家小少爺上私塾。”


    “我就借著這個機會,偷偷地,旁聽著,陸陸續續地學了幾百個字。”


    “後來發大疫,到處都是病人,到處都是車馬,大家都急著逃出去,逃不出去的隻能在家裏等死。城外都有人設卡,過路就要交錢,王老爺家其實也不算很富,或許是費用太高,總之隻帶過去了五個人,我在那裏是被留下的。”


    “後來半城都是空的,天天都有人病死,我在廢墟裏撿東西吃,倒是熬了過來,也曾找過我家人,可惜他們沒那麽好命,等我找過去都已經不在了。聽鄰居的說,被官府派人抬去了萬人坑,埋了。”


    “疫病隻持續了兩個月,百裏內就死了一半人,就是那時,我碰到了過路的神仙,一路追上去,僥幸有些修道的天分,就跟著一大群同齡的孤兒,一起被帶入了道院,成了道童,幹些雜役的活計。”


    “因我識字,又能吃苦,活兒幹得不錯,就被提拔成了火工道人,還是幹些雜活,不過可以準許讀書,平時活兒也輕鬆。”


    “能讀書是件好事啊······我每天都背書,不管是什麽書,就這樣過了兩年,經書讀得好的我,終於有資格傳授內功,雖然才是記名弟子。”


    “勤學苦練,不敢一日懈怠,但凡能學的,我都要盡量做到更好,隻因我明白,我一無所有。”


    “我不是天分很好的修道奇才,也不是出身世家的金玉公子哥,隻是想著,有一天能在祖師堂,名列玉冊,得一個內門的名額·······可惜,怕是沒希望了。”


    不知不覺間,他就說了許多,又似乎隻是自言自語,周迅端坐一邊,隻是靜靜聽著。


    “內門弟子都有寄名符,點命燈,死了也能轉鬼仙。


    我要是成了內門弟子,就不好殺了。


    外門弟子真名寫在另一本冊上,也受禁製,但不受庇護。


    這是我曾經到上院時,聽一位師兄身邊護法力士說的。”


    “你倒是有心了。”


    周迅稱讚了一句。


    秦風苦笑著,歎氣搖頭。


    “我就是太有心了,才不被同門相容。要是什麽都不知道,想來死得也好受點……


    我跟那位師兄兩人都是門中根基淺薄的,既不是世家一脈也沒資格加入師徒一脈,所以死了也不會有太大風波。”


    師徒一脈,最看重天資、才情,像秦風這種修道資質不出眾,悟性也隻算中人的,每處道院沒有一百也有三四十,想想也知道不受看重。


    “我若是親手殺你等,難免落人算中。”


    “幕後之人正是欲假你二人之手,使我於天機中顯出痕跡,你二人原本就算必死無疑。”


    “幸好,有人另有算計,橫插一手,要借助你二人之死,悄無聲息給我種下一種無形異氣。”


    原來最初斬了一人時,周迅並不是沒機會再斬第二人,隻是發覺不妥,隱隱有有著蒙上塵埃的感覺,這才臨時收手,反躬自省,察覺了那種在這兩人身上的莫名氣機。


    “想來,這人是誰,你也已經知曉了。”


    秦風神色莫名,他怎麽不知曉呢,正是平日裏道行高深,待人親切和藹的傳法長老啊!


    正是這人,親手逼迫自己踏入絕路·······


    “我已經破解了這種邪法原理,大致為你講講。”


    秦風正襟危坐,道:


    “願聞其詳。”


    “此法需要本人一絲氣機為引子,煉成無形咒引,使人接觸,就會緩緩滲透入其身中,奪取那人一身修道根基。


    中此法者必定日漸消沉,失去大半命格氣數乃至於天賦,從此泯然眾人矣。”


    “劫運之法限製,隻能用三次,必須是道行法力低於自己的,每次使用之後都需要消化很久,直到將奪取的一絲先天稟賦消磨,化為己用。


    修行此法,大幹天和,需要行法人有三十萬善功在身,不然絕無可能成功。”


    “然而一旦開始修行,不論成功與否,日後注定劫難重重,每次劫數,都是常人數倍,因此法實在殘忍,被奪取根基之人,此後靈性全失,死後多半連下土都去不得,魂魄都異常脆弱,更慘一點的,當場化為齏粉也是有的。”


    秦風聽得是倒吸一口涼氣,隻覺得渾身發冷。


    雖說周迅說得輕描淡寫,可秦風也是知道常識的,這種情況,很明顯是傷到了比元神更本質的真靈。


    凡物與仙人,都有的元靈,其本質是一種無形之氣機,存在於天地之間,隱晦非常,非天仙不能察。


    元靈之厚薄,關係到一個人的悟性、靈性、氣數、機緣等等一些玄而又玄的東西,看似虛無縹緲,但又確實存在。


    即便一個人被打得三魂湮滅,七魄無蹤,可這元靈總是不會受損的,還可以轉生到石頭、樹木、花草等無有元神的存在中。


    元靈崩潰,那就是真的神仙難救了!


    無怪乎此法是邪法,連元靈都不放過,必定獲罪於天,不容於天地人三界!


    “尋常人間邪法,奪取的無非是元神、元嬰或者內丹之中的元氣,以此補足自身缺漏,增益根基,已經是魔道中的不傳之秘,上乘妙法,可都不涉及先天而成的元靈之氣。此法立意高深,意在掠奪他們先天元靈之氣,若能功成,必定成為萬年不遇的天才中的天才,根基深厚不可思議,幾可比擬先天之靈。”


    “若真的有人能找到一份先天之靈,行此法門,奪取先天之靈擁有的天賦根基,證道帝君都有三分把握。”


    先天之靈,元靈較之後天凡物深厚何止百倍千倍。


    奪取凡人哪怕是仙人的元靈之氣,哪能比得上奪取先天之靈的元靈?


    這就是專門針對先天之靈而開創的法門。


    雖說已經見識過一次,可周迅仍然還是為之驚歎。


    創法之人腦洞之大,才情之高,不亞於遠在仙域的本尊林正陽。


    秦風注意到周迅話中隱含的意思。


    他有些激動,一不留神衣袖打翻了茶杯,手忙腳亂地在茶杯落地前接住。


    “您······方才說人間,莫非您是上界謫仙人?您來自上界?不知是哪一處仙界?”


    此方世界,飛升仙人去處不少,有不少帝君開辟的仙界都可以去得。


    一個仙人飛升時出現的接引仙路,會因為本人的師承、功法、前世背景、機緣等等,也是不太一樣的。


    飛升不算常見,但也不罕見。


    謫仙人比較罕見,時常有犯錯被貶謫下凡的仙人,在人間混跡,留下許多傳說故事。


    一些不屬於人間的寶物、功法,就是被他們帶下來的。


    瞥了一眼秦風,周迅開口道。


    “我來自地仙界,是紫霄仙域林真君開辟的一方世界。”


    地仙界······


    秦風迷茫了,未曾聽聞有人飛升去往這處上界。


    “這位林正陽林真君得道時日尚淺,名聲不廣,這處下界還沒人知道。更不必說,還有各位帝君的仙界珠玉在前,索性就不接引,隻有一些沒有根基的散修才會機緣巧合之下去往那處地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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