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娘卯時就出門訪友,說是有個賞花宴,教我們不必留飯。”


    春桃瞧著自己少爺麵色有些不愉,就小聲地收拾了東西退下。


    王守業微蹙著眉頭,精致的眉毛彎彎的,或是不看喉結,不定會被誤認為是哪家大家閨秀。


    “薛姨娘······記得當初她進門時,自稱是皇商薛家的遠親,可事實上後來證實根本沒這回事,也不知當初怎的蒙騙了老爺子。可惜老爺子不在了,也問不了。老爺子在時,這薛姨娘······也不像是個姨娘,應該背後還有些牽扯,老爺子去的倉促,這些事也沒交代清楚。”


    “這次薛姨娘出門,說什麽赴宴,三五天都不回,直到半月後,才在河邊柳樹上被現屍體。當時王家接二連三出事,我自顧不暇,也沒空理會得,現在瞧瞧,其實破綻很多。”


    “還有很多事情,紛至遝來,應接不暇······倒真像是早有預謀,算準了時間一齊難。”


    “理清了這個脈絡,就能一步步抽絲剝繭,見得真相。”


    王守業走到僻靜的書房裏,打開向陽窗戶,讓這裏透氣。


    隨後,將硯台、墨條、清水準備好,緩緩磨墨。


    這硯台有陶的、石的、木的,這裏他用的是石硯。


    硯台上雕刻的是雲紋,周圍還有題字,寫著“寧靜致遠”。


    墨條與硯台的磕碰聲,沙沙聲,緩緩而有節奏,遠處微微輕風自窗台拂麵而來,更讓人精神清爽,思緒清晰。


    借著這磨墨的時候,王守業屏氣凝神,漸漸拋下一應雜念,進入了一種專注的狀態,使得自己不安且焦躁的心緒平靜下來。


    自打確認自己重活到三年之前,他的心緒其實一直很焦躁、很不安,隻是表麵上故作平常,竟然真的瞞過了這家中上下一應人等。


    這三年的經曆,過他以往十八年的總和,更是給了他同齡人所普遍不具備的素質,能在這種大事之前保持定氣。


    “先,先捋一捋老爺子過世之後的事情。”


    王守業取下筆架上一支毛筆,蘸著墨汁,在用鎮紙壓好的上等宣紙上,先寫下一橫。


    “老爺子過世,我請來族裏老人,請教規矩,按照成例,辦了喪事,這應當是妥當的。”


    毛筆在宣紙上暈開,寫下“喪事”二字。


    想了想,王守業又在後邊畫了個圈。


    “接著,就是服喪,家中上下都避開大紅大彩,穿著素淨,也不接喜帖,不去生辰。我家隻是商人之家,按照禮法上,這麽做足了,不算不孝。”


    “隻是還是這個薛姨娘,頗有些古怪之處,偏偏也沒什麽痛腳可抓,挑不出什麽錯處。她又是長輩,平日裏也挺和氣的一人,以往我竟是給忽略了。先記下,薛姨娘古怪。”


    接著一行寫下“薛姨娘”,然後在後麵備注“未明”。


    “接著事情就多了,半年內,我執掌王家大小事務,接手一應商鋪、航道、鹽路,半年也不過是剛剛熟悉。”


    “其他的也還罷了,大多是循著舊例,按照老爺子生前的規矩,不曾大改。”


    “隻有鹽路,是我做錯的事情。想著周家這幾年6續出讓了好幾條鹽路,就想著吃進,被暴利衝昏了頭腦,做下種種不智之事。”


    “周家掌握的鹽路,都是上等,這些年為何轉讓?若是周家當真落魄,又為何沒被人一口吞下?這些別人都是看得清楚明白,偏偏隻有我落坑,也難怪老爺子生前訓我思慮不足,可惜我直到現在才明白。”


    王守業想到過世的老爺子,又想起一事,就將筆擱在架上,轉身走到書房一處。


    麵前擺著一副畫,畫的是書墨青山圖,落款是王明誌,正是老爺子的名諱。


    沉默片刻,也不知究竟在想些什麽,王守業又微不可查地歎息一聲。


    重生回來這不到六個時辰,他越喜歡歎息了。


    畫不是什麽名畫,也不是出自名家之手,隻是他父親生前留下的一副練筆畫,其實不值錢。


    正因為不值錢,這畫被抄家的衙役撕成兩半,興許是以為畫中藏著銀票。


    可惜,這就是一副普通的畫而已。


    這王家,或許真有什麽秘密,但不包括這副畫。


    王守業後來又故地重遊,喬裝打扮,因是怕行跡暴露,急著要走,隻來得及尋得祖宗牌位,還有就是這副畫。


    等後來,他向畫匠學了糊畫,自己一點點將這畫給拚起來,之後日夜隨身,困苦時就拿出來看看,想著老爺子創業的艱辛,就仿佛老爺子還在身邊一樣。


    “老爺子,守業不成器,讓你說中了。隻是這也要怪你,你怎麽就那麽沒了呢?”


    “還有好多事情都沒交代清楚啊!”


    “留了這麽一大攤子事交給我,你知道我最怕累的······”


    王守業一時失態,不禁熱淚盈眶。


    旋而又醒悟過來,王守業用寬大的袖子拭去眼淚,喃喃自語道。


    “對,現在這些還沒生,我還有機會!”


    定定地又看了“王明誌”三個字,王守業上前,取下這幅畫,卷起來,用小匣子裝好。


    萬一事有不諧,他是定要帶上這幅畫的。


    回到桌案前,王守業提筆,寫下“周家”。


    “除了周家,應該還有典農校尉,在老爺子去世後就顯得有些生疏,怕是此時已經生出了不測之心。”


    “典農校尉,隻是雜號的校尉,不過八品而已,負責的還是巡查,做的是剿匪備盜的活計。”


    “以往老爺子在時,也給他處理了不少尾,怕不是留著他的把柄?”


    想到這裏,心下微有所動,似乎抓住了緊要之處。


    “難不成還真有?隻是老爺子去的倉促,不曾留給我。”


    又是仔細思索、回想著前身記憶,仍舊是一無所獲,隻是在宣紙上寫下“校尉”。


    又聯想到前世,王家無故被賊人衝入家門,大砍大殺,搶走許多財務,殺傷不少人口,事後光是燒埋銀王守業就賠出去五百兩,對於當時的他而言無異於雪上加霜。


    “這個典農校尉,有大問題。前世我還一直以為是周家出手,現在想想還是不確定。或許是這個校尉為了抹去把柄,故意串通大盜也未可知。周家誌在韜光養晦,連鹽業都不想再沾手,聽聞周家小兒十二歲就過了鄉試,成了解元,風頭一時無量,正是愛惜羽毛之時,無需用這等手段,平白誤了前程。”


    梳理清楚之後,就是“薛姨娘”、“周家”、“典農校尉”三處。


    “薛姨娘有所隱秘,似乎牽涉到古怪的事情,看起來不像是針對整個王家的,再說現在也找不到人影,先放著。”


    “周家的事,說難也難,說易也易,端看怎麽解決。我料想周家誌在仕途,紮根鄉裏,是不肯落下把柄,落人口實的。隻要我備上大禮、登門謝罪,做足禮數,周家怎麽也不可能再喊打喊殺。畢竟兩家之前不過是生意上的衝突,又不是什麽大仇,這其實不難解決。”


    “唯有典農校尉,才是大患。可笑我還以為是靠山,卻不想此一時彼一時,老爺子在時自然大家都好,可老爺子不在,王家就被人惦記上了。”


    “王家也算一方大富之家,家財數百萬,雖然這得把許多鋪子、宅院都給算上。老爺子跟著貴人跑海運家,靠著三條大船,跑了幾年,就積攢了這家業。這家產,可不就是招禍來了?”


    “我家一顯頹勢,就有那起子小人,落井下石,都想著在王家的生意上,狠狠地咬下一塊肉來!”


    王守業想到這裏,頓覺心累,又在紙上加了“家產百萬”四字。


    “而今之勢,猶如小兒持金過鬧市啊·······”


    王守業搖頭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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