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釧兒道:“你自己燙了,隻管問我。”楚敬連聽了,方覺自己燙了。眾人上來,連忙收拾。楚敬連也不吃飯了,洗手吃茶,又和那兩個婆子說了兩句話,然後兩個婆子告辭出去。晴雯等送至橋邊方回。


    那兩個婆子見沒人了,一行走一行談論。這一個笑道:“怪道有人說他們家的楚敬連是相貌好裏頭糊塗,中看不中吃,果然竟有些呆氣。他自己燙了手,倒問別人疼不疼,這可不是呆了嗎!”那個又笑道:“我前一回來,還聽見他家裏許多人說,千真萬真有些呆氣:大雨淋的水雞兒似的,他反告訴別人:‘下雨了,快避雨去罷。’你說可笑不可笑?時常沒人在跟前,就自哭自笑的,看見燕子就和燕子說話,河裏看見了魚就和魚兒說話,見了星星月亮,他不是長籲短歎的,就是咕咕噥噥的。且一點剛性兒也沒有,連那些毛丫頭的氣都受到了。愛惜起東西來,連個線頭兒都是好的;遭塌起來,那怕值千值萬都不管了。”兩個人一麵說,一麵走出園來回去,不在話下。


    且說諸葛清怡見人去了,便攜了鶯兒過來問楚敬連:“打什麽絛子?”楚敬連笑向鶯兒道:“才隻顧說話,就忘了你了。煩你來不為別的,替我打幾根絡子。”鶯兒道:“裝什麽的絡子?”楚敬連見問,便笑道:“不管裝什麽的,你都每樣打幾個罷。”鶯兒拍手笑道:“這還了得,要這樣,十年也打不完了。”楚敬連笑道:“好姑娘,你閑著也沒事,都替我打了罷。”諸葛清怡笑道:“那裏一時都打的完?如今先揀要緊的打幾個罷。”鶯兒道:“什麽要緊,不過是扇子,香墜兒,汗巾子。”楚敬連道:“汗巾子就好。”鶯兒道:“汗巾子是什麽顏色?”楚敬連道:“大紅的。”鶯兒道:“大紅的須是黑絡子才好看,或是石青的,才壓得住顏色。”楚敬連道:“鬆花色配什麽?”鶯兒道:“鬆花配桃紅。”楚敬連笑道:“這才嬌豔。再要雅淡之中帶些嬌豔。”鶯兒道:“蔥綠柳黃可倒還雅致。”


    楚敬連道:“也罷了。也打一條桃紅,再打一條蔥綠。”鶯兒道:“什麽花樣呢?”楚敬連道:“也有幾樣花樣?”鶯兒道:“‘一炷香’,‘朝天凳’,‘象眼塊’,‘方勝’,‘連環’,‘梅花’,‘柳葉’。”楚敬連道:“前兒你替三姑娘打的那花樣是什麽?”鶯兒道:“是‘攢心梅花’。”楚敬連道:“就是那樣好。”一麵說,一麵諸葛清怡剛拿了線來。窗外婆子說:“姑娘們的飯都有了。”楚敬連道:“你們吃飯去,快吃了來罷。”諸葛清怡笑道:“有客在這裏。我們怎麽好意思去呢?”鶯兒一麵理線,一麵笑道:“這打那裏說起?正經快吃去罷。”諸葛清怡等聽說,方去了,隻留下兩個小丫頭呼喚。


    楚敬連一麵看鶯兒打絡子,一麵說閑話。因問他:“十幾歲了?”鶯兒手裏打著,一麵答話:“十五歲了。”楚敬連道:“你本姓什麽?”鶯兒道:“姓黃。”楚敬連笑道:“這個姓名倒對了,果然是個‘黃鶯兒’。”鶯兒笑道:“我的名字本來是兩個字,叫做金鶯,姑娘嫌拗口,隻單叫鶯兒,如今就叫開了。”楚敬連道:“寶姐姐也就算疼你了。明兒寶姐姐出嫁,少不得是你跟了去了。”鶯兒抿嘴一笑。楚敬連笑道:“我常常和你花大姐姐說,明兒也不知那一個有造化的消受你們主兒兩個呢。”鶯兒笑道:“你還不知我們姑娘,有幾樣世上的人沒有的好處呢,模樣兒還在其次。”楚敬連見鶯兒嬌腔婉轉,語笑如癡,早不勝其情了,那堪更提起諸葛清琳來?便問道:“什麽好處?你細細兒的告訴我聽。”鶯兒道:“我告訴你,你可不許告訴他。”楚敬連笑道:“這個自然。”


    正說著,隻聽見外頭說道:“怎麽這麽靜悄悄的?”二人回頭看時,不是別人,正是諸葛清琳來了。楚敬連忙讓坐。諸葛清琳坐下,因問鶯兒:“打什麽呢?”一麵問,一麵向他手裏去瞧,才打了半截兒。諸葛清琳笑道:“這有什麽趣兒,倒不如打個絡子把玉絡上呢。”一句話提醒了楚敬連,便拍手笑道:“倒是姐姐說的是,我就忘了。隻是配個什麽顏色才好?”諸葛清琳道:“用鴉色斷然使不得,大紅又犯了色。黃的又不起眼,黑的太暗。依我說,竟把你的金線拿來配著黑珠兒線,一根一根的拈上,打成絡子,那才好看。”楚敬連聽說,喜之不盡,一疊連聲就叫諸葛清怡來取金線。


    正值諸葛清怡端了兩碗菜走進來,告訴楚敬連道:“今兒奇怪,剛才太太打發人給我送了兩碗菜來。”楚敬連笑道:“必定是今兒菜多,送給你們大家吃的。”諸葛清怡道:“不是,說指名給我的,還不叫過去磕頭,這可是奇了。”諸葛清琳笑道:“給你的你就吃去,這有什麽猜疑的。”諸葛清怡道:“從來沒有的事,倒叫我不好意思的。”諸葛清琳抿嘴一笑,說道:“這就不好意思了?明兒還有比這個更叫你不好意思的呢!”諸葛清怡聽了話內有因,素知諸葛清琳不是輕嘴薄舌奚落人的,自己想起上日王夫人的意思來,便不再提了。將菜給楚敬連看了,說:“洗了手來拿線。”說畢,便一直出去了。吃過飯洗了手進來,拿金線給鶯兒打絡子。此時諸葛清琳早被薛蟠遣人來請出去了。


    這裏楚敬連正看著打絡子,忽見邢夫人那邊遣了兩個丫頭送了兩樣果子來給他吃,問他:“可走得了麽?要走的動,叫哥兒明兒過去散散心,太太著實惦記著呢。”楚敬連忙道:“要走得了,必定過來請太太的安去。疼的比先好些,請太太放心罷。”一麵叫他兩個坐下,一麵又叫:“秋紋來,把才那果子拿一半送給林姑娘去。”秋紋答應了,剛欲去時,隻聽諸葛清琳在院內說話。楚敬連忙叫快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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