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刻,柳敬宣出席解手,蔣玉函隨著出來,二人站在廊簷下,蔣玉函又賠不是。柳敬宣見他嫵媚溫柔,心中十分留戀,便緊緊的攥著他的手,叫他:“閑了往我們那裏去。還有一句話問你,也是你們貴班中,有一個叫琪官兒的,他如今名馳天下,可惜我獨無緣一見。”蔣玉函笑道:“就是我的小名兒。”柳敬宣聽說,不覺欣然跌足笑道:“有幸,有幸!果然名不虛傳。今兒初會,卻怎麽樣呢?”想了一想,向袖中取出扇子,將一個玉粕茸菇庀呂矗遞給琪官,道:“微物不堪,略表今日之誼。”


    琪官接了,笑道:“無功受祿,何以克當?也罷,我這裏也得了一件奇物,今日早起才係上,還是簇新,聊可表我一點親熱之意。”說畢撩衣,將係小衣兒的一條大紅汗巾子解下來遞給柳敬宣道:“這汗巾子是茜香國女國王所貢之物,夏天係著肌膚生香,不生汗漬。昨日北靜王給的,今日才上身。若是別人,我斷不肯相贈。二爺請把自己係的解下來給我係著。”柳敬宣聽說,喜不自禁,連忙接了,將自己一條鬆花汗巾解下來遞給琪官。二人方束好,隻聽一聲大叫:“我可拿住了!”隻見鬼道人跳出來,拉著二人道:“放著酒不喝,兩個人逃席出來,幹什麽?快拿出來我瞧瞧。”二人都道:“沒有什麽。”鬼道人那裏肯依,還是馮紫英出來才解開了。複又歸坐飲酒,至晚方散。


    柳敬宣回至園中,寬衣吃茶,襲人見扇上的墜兒沒了,便問他:“往那裏去了?”柳敬宣道:“馬上丟了。”襲人也不理論。及睡時,見他腰裏一條血點似的大紅汗巾子,便猜著了八九分,因說道:“你有了好的係褲子了,把我的那條還我罷。”柳敬宣聽說,方想起那汗巾子原是襲人的,不該給人。心裏後悔,口裏說不出來,隻得笑道:“我賠你一條罷。”襲人聽了,點頭歎道:“我就知道你又幹這些事了,也不該拿我的東西給那些混帳人哪。也難為你心裏沒個算計兒!”還要說幾句,又恐慪上他的酒來,少不得也睡了。一宿無話。


    次日天明方醒,隻見柳敬宣笑道:“夜裏失了盜也不知道,你瞧瞧褲子上。”襲人低頭一看,隻見昨日柳敬宣係的那條汗巾子,係在自己腰裏了,便知是柳敬宣夜裏換的,忙一頓就解下來,說道:“我不希罕這行子,趁早兒拿了去。”柳敬宣見他如此,隻得委婉解勸了一回。襲人無法,暫且係上。過後柳敬宣出去,終久解下來,扔在個空箱子裏了,自己又換了一條係著。


    柳敬宣並未理論。因問起:“昨日可有什麽事情?”襲人便回說:“二奶奶打發人叫了小紅去了。他原要等你來著,我想什麽要緊,我就做了主,打發他去了。”柳敬宣道:“很是。我已經知道了,不必等我罷了。”襲人又道:“昨兒貴妃打發夏太監出來送了一百二十兩銀子,叫在清虛觀初一到初三打三天平安醮,唱戲獻供,叫珍大爺領著眾位爺們跪香拜佛呢。還有端午兒的節禮也賞了。”說著,命小丫頭來,將昨日的所賜之物取出來,卻是上等宮扇兩柄,紅麝香珠二串,鳳尾羅二端,芙蓉簟一領。柳敬宣見了,喜不自勝,問:“別人的也都是這個嗎?”襲人道:“老太太多著一個香玉如意,一個瑪瑙枕。老爺、太太、姨太太的,隻多著一個香玉如意。你的和寶姑娘的一樣。林姑娘和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隻單有扇子和數珠兒,別的都沒有。大奶奶、二奶奶他兩個是每人兩匹紗、兩匹羅,兩個香袋兒,兩個錠子藥。”


    柳敬宣聽了,笑道:“這是怎麽個原故,怎麽林姑娘的倒不和我的一樣,倒是寶姐姐的和我一樣?別是傳錯了罷?”襲人道:“昨兒拿出來,都是一分一分的寫著簽子,怎麽會錯了呢。你的是在老太太屋裏,我去拿了來了的。老太太說了:明兒叫你一個五更天進去謝恩呢。”柳敬宣道:“自然要走一趟。”說著,便叫了紫鵑來:“拿了這個到你們姑娘那裏去,就說是昨兒我得的,愛什麽留下什麽。”紫鵑答應了,拿了去。不一時回來,說:“姑娘說了,昨兒也得了,二爺留著罷。”柳敬宣聽說,便命人收了。


    剛洗了臉出來,要往陳太太那裏請安去,隻見諸葛清琳頂頭來了,柳敬宣趕上去笑道:“我的東西叫你揀,你怎麽不揀?”諸葛清琳昨日所惱柳敬宣的心事,早又丟開,隻顧今日的事了,因說道:“我沒這麽大福氣禁受,比不得寶姑娘,什麽‘金’哪‘玉’的,我們不過是個草木人兒罷了!”柳敬宣聽他提出“金玉”二字來,不覺心裏疑猜,便說道:“除了別人說什麽金什麽玉,我心裏要有這個想頭,天誅地滅,萬世不得人身!”諸葛清琳聽他這話,便知他心裏動了疑了,忙又笑道:“好沒意思,白白的起什麽誓呢?誰管你什麽金什麽玉的!”柳敬宣道:“我心裏的事也難對你說,日後自然明白。除了老太太、老爺、太太這三個人,第四個就是妹妹了。有第五個人,我也起個誓。”諸葛清琳道:“你也不用起誓,我很知道你心裏有‘妹妹’。但隻是見了‘姐姐’,就把‘妹妹’忘了。”柳敬宣道:“那是你多心,我再不是這麽樣的。”諸葛清琳道:“昨兒寶丫頭他不替你圓謊,你為什麽問著我呢?那要是我,你又不知怎麽樣了!”正說著,隻見寶釵從那邊來了,二人便走開了。


    寶釵分明看見,隻裝沒看見,低頭過去了。到了王夫人那裏,坐了一回,然後到了陳太太這邊,隻見柳敬宣也在這裏呢。寶釵因往日母親對王夫人曾提過“金鎖是個和尚給的,等日後有玉的方可結為婚姻”等語,所以總遠著柳敬宣。昨日見元春所賜的東西,獨他和柳敬宣一樣,心裏越發沒意思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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