黨政機關裏,從來就不缺傳播消息的人。星期五的下午,劉副檢察長已經坐在張隊長辦公室的沙上了,沙茶幾上擺著一份內參。


    劉副檢說:“老張,托你辦事這個老爺子不是個簡單人。把東西到內參上,找個機會讓老同誌把它推出來,這個時機把握的是恰到好處。如果嚴青天想要立威,郝林兵不聽指揮這兩個事情也被他算計在內,那真是……”


    其實,劉副檢高估了楊老爺子,畢竟老爺子這一輩子雖然深知人情世故,但沒有在機關單位裏打滾幾十年,練就他這樣一副好算計。說起來,這件事情有老爺子的人脈在起作用,有江之寒的努力,還有一些因緣巧合的因素在裏麵。在政府森嚴的大樓外麵,江之寒他們哪裏可能去得知嚴正德和郝林兵的矛盾。


    劉副檢說:“既然老大已經話了,區檢察院的動作是很快的。今天已經派出檢查官和人事局的那個科長還有另外一個證人重新錄了口供。這個正當防衛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我聽說,那個小姑娘馬上也要從拘留所放出去,在家裏等待正式審判結果。”


    張隊長問:“那個汪副檢察長怎麽說?”


    劉副檢不屑道:“他那點小心思,早就丟到九霄雲外去了吧。既然嚴青天都已經定了反麵典型,誰還會去公開挑戰不成?”


    這個世界上,很多人願意以畢生之努力,不惜任何代價往上爬,渴望的不過就是權力二字。有了權力,就有了主宰很多人的命運的力量。當江之寒四處奔走,竭盡所能要做的不過是挽救一個青春少女的未來。而當他點燃的火星被在位者輕輕一扇,被波及的人就是江之寒之前完全無法想像的了。


    直接被波及的那位郝局長郝書記,現在正坐在辦公室的真皮靠椅上,桌子對麵坐著他最忠心的局辦公室蒙主任。郝局長表明平靜,內心卻是一團亂麻。市委嚴書記在人事局的一番講話,意思誰都聽的明白,這個刀已經是舉起來了,就看自己能不能熬過這一關了。李副局長是自己一手提拔起來的。雖然知道他生活作風上問題多多,但這個人沒有太大的野心,自己指哪兒就打哪兒,聽話方麵是沒得說。再加上他的一些草莽作風,在某些事情上還是可以借重的,沒想到最後落這樣一個下場,還把自己也拉下了水。


    前幾個月嚴正德空降以後,郝林兵不是沒想過去投靠,畢竟站隊站的越早,政治資本應該越大吧。不過嚴書記在傳說中是有政治潔癖的人,恐怕容不得他這樣的下屬。再加上郝林兵仔細分析下來,實在是不看好嚴書記在中州紮根的前景。所以當李副書記打電話來暗示一番以後,郝林兵選擇了站隊的方向,對幾件嚴書記交待的事情采取了敷衍或者拖延的態度。現在看來,自己還是操之過急呀。郝局長惡狠狠的在心裏罵自己,政治不成熟啊不成熟,不該這麽早被拖進嚴書記和李副書記的戰場中。其實郝林兵這麽做,還有一個深層的原因,是他有一些不大不小的把柄捏在李副書記的手上。


    蒙主任注意到頂頭上司有些走神,不敢多說,隻是靜靜坐在那裏。過了半晌,郝林兵說:“你剛才說什麽來著?再講一遍。”


    蒙主任不敢有任何不耐煩的神色,恭敬的說:“今天早上檔案二科的王科長就被檢察院的人帶走去錄口供了。他多半會改口的。”


    郝林兵說:“這個方麵就不要再想太多了,李季這個事情,嚴正德表了態,檢察院是知道怎麽做的。現在的關鍵問題是不能把我們拖下水呀!欲加之罪,何患無詞!”


    蒙主任說:“您在局裏的威望還是很高的,大多數同誌都還是緊跟著您的步伐的。不過王副局長這兩天好像小動作很多,您要多加小心呀。”


    郝林兵心裏清楚,現在的關鍵不是下麵的人搗鬼,而是李副書記和追隨他的人能不能在常委會上幫自己保住局長或者書記的職務。隻要自己能熬過這一關,下麵的叛亂是容易解決的,畢竟自己在這裏已經經營多少年了。不過嚴青天的雷霆第一擊,應該是不甘心無功而返的吧。我*怎麽就這麽倒黴呢?撞到了槍口上,郝林兵越想越氣,狠狠的把煙頭按熄在煙缸裏麵。


    總的說來郝林兵是深諳鬥爭藝術的。所以當嚴正德空降以後,尤其是當自己選擇站隊在李副書記那邊以後,他表現的非常低調,生恐成了被開刀的替罪羊。這也是為什麽他一直沒有指使任何人強勢的去向檢察院施加壓力,尤其是當有消息說對方也找了一些有能量的人去疏通關係。郝林兵基本采取的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辦法,希望李副局長在這件事情不要造成太大的影響。李副局長的老婆到局裏來鬧,他也是恩威並施壓下去的。他承諾給李副局長算成是工傷死亡,原因嗎?李副局長是在洽談工作的時候被刺死的。但不幸的是,最終這個事情還是被捅了出來,而且落到了期待已久的嚴正德的手上。


    蒙主任深知,作為郝局的第一親信,現在和他劃清界線是沒有任何意義的,他和郝局是注定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想到莫名其妙被死了的李副局長拖下水,他不禁抱怨道:“唉,李季這個毛病,我忍不住都說過他好幾回,最後還是死在女人肚皮上。”


    郝林兵擺擺手,說:“現在說這些也沒有用。有一件事,上麵的人如果要雞蛋裏挑骨頭的話,我們給李季訂工傷死亡這個事,一定會被他們揪出來……”


    蒙主任聞弦歌而知雅意,連忙說:“這個事情是我拍板的,一定不會牽涉到您身上。”


    郝林兵說:“你就咬緊了小王告訴你他們是去談工作的就行了。”


    蒙主任點頭說:“隻要您這顆參天大樹不倒,我們心裏就有底,沒有什麽好怕的。”


    被嚴青天改變了命運的另一個人,走出看守所的時候,已經是接下來的星期一上午了。小倩跨出那道隔離自由的大門,忍不住仰頭望了望太陽和天空,深深的吸了口氣。她的頭被剃得很短,像男生的寸頭一樣。一眼看去,本來頗為豐滿的她,已經很瘦了,麵對人生從未遇到的危機,精神上的折磨讓她的體重足足減了十五斤。


    有一段時間,她已經有點失去希望。但她還記得那一天,那個隨阿姨一起來的年輕男孩子,用堅定而充滿信心的語氣告訴她,堅持住,幫助會來的。她努力讓自己沒有倒下,她努力維係著一線希望,而最終,幫助真的來了。小倩貪婪的看著外麵的世界,哪怕是破舊的樓房和灰色的天空,在她眼裏都是無比美麗的風景。一轉頭,她看見阿姨就站在不遠處,眼窩裏不覺濕潤起來,向她走過去,越走越快,最後竟然跑了起來。


    倩是個固執的女生,她第一個願望就是一定要去見見幫助她的人,當麵說一聲謝謝。吳桃媽媽勸她說,並不急在一時。但最後拗不過她,兩人一起先去了小黃家,吳桃媽媽大致和她講了這些天的事情,當然把江之寒大大的誇獎了一番,說起小黃的母親又難免有不少微辭。


    到了小黃家,正好小黃這些天都沒有上班,暫時在家裏呆著等待下一份工作機會。兩人見了麵,免不了抱頭哭了一場,絮絮叨叨說了些話,又一起吃了午飯。小倩就讓吳桃媽媽自己先回了家,她留下來又和小黃說了會兒話,才告辭出來。


    雖然知道回阿姨家,晚上就能見到江之寒,小倩還是忍不住去了中州七中的校園。為了避免自己短頭帶來的注視,她買了一頂便宜的帽子戴在頭上。吳桃媽媽上午告訴過她江之寒所在的班級。小倩在籃球場邊坐下來,遠遠的看了一陣子五層樓高的高中部教學樓,然後還是走了進去。爬到三樓,高二三班的教室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她從走廊裏走過,看見教師休息室旁邊的牆壁黑板上貼著當日的課表,高二三班下麵寫著“體育課”。


    下午的體育課是難得的自由活動。踢了一場球以後,大多數人已經散了,提前回了家或是學校寢室,少數幾個人轉移了戰場去籃球場上繼續拚殺。江之寒和薛靜靜被倪裳拉了差事,要和她一起辦一份黑板報。


    三個人沿著球場邊的馬路往教學樓方向走。江之寒現在五官的靈覺都要高於一般的人,他第一個注意到有人往這邊看過來。他抬眼看去,隻見一個戴著帽子的女孩兒站在路邊的樹蔭下,一時認不出是誰。待到三個人走近,那個女孩迎著他們走過來。江之寒驚訝的停下來,下一刻他意識到了是誰,心不由重重的跳了幾下。


    倩走到江之寒前麵,深深的鞠了一躬。她沒有理會旁邊倪裳和薛靜靜驚訝的目光,自顧自的說:“在看守所裏的時候,我一度失去了希望。沒有人願意聽我說什麽。很多晚上的時候,不能入睡,心裏想著最多不過是一命抵一命罷了,也沒什麽好擔心的。那天你對我說,幫助會來的。也許是那句話,點燃了一點點希望。雖然我並沒有抱太大的希望,但有希望總是比沒有好一點點。”她頓了頓,深呼吸了一下平息自己的情緒:“我不知道怎麽感謝你,我恐怕也沒有辦法感謝你。但既然我有了機會重新開始生活,我一定會好好的活,我一定努力活的比以前更好。”小倩說到這裏,淚水不由充滿了眼眶。她深深的鞠了一躬,轉身走了。


    江之寒對這突然的見麵完全沒有準備,小倩鞠躬的時候他想去阻止,卻又不知道怎麽做。直到小倩轉身離開,他還有些恍惚,突然之間有一種幸福感充溢在心中。古人說救人一命勝造七層浮屠,自己改變了一個少女的人生,把她從可能的深淵拉了回來,難道不是值得驕傲和自豪的事情嗎?江之寒看著小倩的背影,心裏不由感歎,這也是一個奇女子呀,但願好人能夠一生平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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