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稟道主……羅家出了一個叛徒。”


    天機老祖咬牙切齒,眺望雨幕下的道宮,籌措著言辭。


    “叛徒?”羅川目光一寒,隨即喃喃道:“一個修武的羅家,又有什麽好值得背叛?”


    “道主,你是不知道。自從你成名於天啟京之後,羅家的地位也跟著水漲船高起來,不斷有中小宗門和修行世家來到白玉京,有意交好羅家,每年都會從羅家弟子中,選擇一批仙苗。”


    “而在羅夫人掌權七星淵野後,她更是大力扶植羅家,提供礦石、靈脈、丹藥、功法等等。羅夫人的意思,是想將羅家培養成一個修行世家。”


    聽聞羅敷,羅川眼中浮現出一絲暖意:“我姑姑對羅家始終戀戀不忘,對羅家的感情之深,超我太多。那後來……你說的背叛,又是怎麽一回事?”


    “道主失蹤後,屬下傳信給白眉首領,白眉稟告夫人,夫人心知未來有變,不再藏著掖著,耗費重資,全力扶持羅家。羅家發展迅速,短短三年時間,擁有一大批築基子弟,並且聘請了許多化嬰境的散修作為客卿教習。”天機低聲道。


    羅川聽了連連搖頭:“家族自身沒有高手,卻引狼入室,引進大批高手,這絕非建立世家之道。”


    “道主,這一回倒是你想錯了。”天機老祖苦笑一聲:“羅夫人也是明白人,她怎會不知道。她雖為羅家外聘了許多化嬰客卿,卻暗中令白眉首領將那些客卿用魔道秘法控製住,取出本命心血交給了老太君保管。除此之外,她還派信得過的人潛入白玉京。暗中保護羅家。這般布置,原本是萬無一失……”


    “後來呢。”羅川目閃寒光。


    “也就一年不到……準確來說,是九個月前。在一次巧合中,天華宮意外發現了羅家的崛起之勢。屬下截獲這條消息,傳報羅夫人。羅夫人當機立斷,準備將羅家全部搬遷進入七星淵野。可沒想到,竟然出現了一個變數。”


    天機老祖一頓:“那人趕在羅家搬遷之前,偷偷找上天華宮,將有關羅家崛起的秘密,全盤托出。天華宮連夜派出三十名化嬰修士。兩百名真丹境修士,將七星商會前來接應的高手殺光,將羅家逼回白玉京。”


    “那人是誰?”羅川問道。


    “羅家主府府主羅德心之孫,羅江野,在羅家主府那一代中,排行第十四。”天機老祖道:“現如今羅家的大權都掌握在羅江野手中。羅家依舊是白玉京第一仙道世家,然而,卻是主府為尊,次府為奴。今日正逢羅家家主羅德心大壽的第三天,各路仙家修士都聚集在羅家……”


    天機老祖還沒說完,羅川已不見了身影。


    “若沒有道主和羅夫人,羅家怎會這麽快的步入仙家行列。主府一脈。又怎會出現這麽多築基境的子弟……那個名叫羅江野的小子,也算是道主之後,羅家最後天賦最有前途的子弟。可惜,他千不該萬不該,不該自作聰明地背叛道主和羅夫人。


    天機老祖冷笑連連,卻又幽幽一歎:“隻可惜了那個名叫閻羅婆的女武人啊。”


    玉樹華庭,重重宮闈。


    羅川一個瞬移,越過十裏宮廷,出現在數百道宮群落中,一間十分普通的道宮前。


    這間道宮是用來養鶴的。


    庭院式的道宮。長寬千步,高百丈,道宮的竹架和銅柱間,飛舞著一頭頭七品天鶴。或是棲息,或是盤旋。或是嬉戲打鬧。十來名穿著麻布灰衣的宮人,小心翼翼地伺候著天鶴。


    天朝辨九五,宮中鶴與龜。


    自古以來,無論仙界凡間,都有用宮中王氣皇威養煉龜鶴的說法。


    在天辰部洲,更有一些宗門將一國王室遷到外宮,專門把內宮騰出來,用來養煉天鶴。


    受到王氣皇威滋養,更能使天鶴修煉出唳威,馱修士飛翔時,不用去懼怕天海乃至虛空中的其它凶異靈禽。


    羅川並沒有進入,而是站在庭外柱旁,看向一名身形枯瘦的年邁鶴奴。


    在這裏伺候天鶴的宮人,幾乎都擁有武道修為,高則小空靈境,低則小丹境。唯獨羅川視野中的女人,她全身上下沒有絲毫功力流瀉的痕跡,然而她的一舉一動,卻又蘊含著至樸的武道韻律。


    “老太君……”


    羅川臉色冷寒。


    那名穿著滿身破洞灰色麻衣,佝僂脊梁,低眉順眼清理糞盆的年邁女人,正是昔日唐國七大散人國手中,唯一一名女散人,羅家老太君,閻羅婆!


    曾經唐國風華絕代,備受景仰的女散人,如今已被廢除全身功力,淪落為深宮之中一個微不足道的鶴奴。


    “羅江野。”羅川低聲念叨著這個名字,邁步走向道宮。


    羅老太君正在道宮靠外處清理糞盆,忽然一陣夾雜雨水的冷風從門外吹來,順著她麻布衣上的破洞鑽了進去。


    羅老太君打了個寒顫,手一顫,一小撮糞屎從她掌心灑落。


    在她身前不遠處,一名人高馬大的鶴奴目閃冷光,忽然一掌扇出。


    啪!


    羅老太君被一巴掌打得連退三步,身一顫,腳一崴,跌坐在地。


    眼底閃過一抹恨意,羅老太君握緊拳頭,低著頭,忍氣吞聲,沉默不語。


    “老寡婦!你竟敢把鶴糞亂灑,你知不知道亂灑鶴糞的後果?說,你是不是對仙家不滿!”高大鶴奴喝罵道。


    他擁有小空靈境的功力,腰間係著一圈白布帶,顯然是這批鶴奴中頭頭一類的人物。


    “不敢。”羅老太君低著頭,雙手撐地,想要撐起身體。


    鶴奴頭頭冷笑一聲,揮手拍出一道氣勁。


    羅老太君手一抖。剛要起身,轉眼又被打壓下去。


    “沒擦幹淨就想要起來?”鶴奴頭頭盯著羅老太君,眼中閃過一抹猖狂和痛快:“怎麽?你還以為你是羅家老君?昔日那個高高在上的女散人?哼,你如今隻是一個被家族拋棄的女奴!哈哈哈……”


    其餘鶴奴大多一臉麻木,剩下幾人則麵露同情。


    羅老太君身體一顫。緩緩抬起頭,望向那個一臉得意的鶴奴首領,喉嚨聳動,忽然張口。


    “呸!”


    一口血痰被羅老太君吐出,飛向鶴奴首領。


    鶴奴頭頭雖然及時反應,向一旁閃去。可兩人畢竟相隔太近,還是被擦中腰帶。


    “你……你竟敢吐我?舔!你給我舔!把地上的屎給我舔幹淨!”


    鶴奴頭頭惱羞成怒,大步走向羅老太君,伸手按向羅老太君的頭頂。


    羅川冷眼看著這一幕,他有一萬次機會出手將那個得意忘形的鶴奴殺死,可看到天門視野中正在趕來的那人時。他沒有選擇出手。


    “住手!大膽!狗奴才!你在做什麽!”


    充滿威嚴的冷喝從道宮外傳來。


    鶴奴頭頭臉色微變,手已按上羅老太君頭頂,可終究沒有按下去。


    一道圓胖的人影遠遠出現在道宮外,在他身後跟著四名黃袍仆從。


    羅川扭頭看去。


    時隔八年,再見唐王周顯,他還是一身國君王袍,圓滾滾的身形。可明顯氣色差了許多,眼袋沉重,眉宇間縈繞著抑鬱寡歡。


    而他身後的四名黃袍仆從,則是四名真丹三階的修士,雖然低眉順眼,可眼中臉上沒有絲毫恭敬。


    “參見君上。”


    鶴奴們躬身拜向唐王周顯,隻除了羅老太君和鶴奴頭頭沒有動,羅老太君是無法起身,鶴奴頭頭則假裝沒看見。


    “君上。數日不見了。”直到近前,羅老太君才拜道。


    “老太君快快免禮。寡人今日本是閑著無事。想來找你敘敘舊,沒想到……”周顯轉向鶴奴偷偷,鐵青著臉:“大膽!你這狗奴才!還不速速跪下!”


    鶴奴頭頭淡淡一笑,敷衍地拱了拱手:“原來是君上。君上怎麽又來了,怎麽。君上已經閑到沒事做了嗎?”


    “你……你這個狗奴才!你怎敢這麽和寡人說話!給我跪下!”周顯勃然大怒。


    “嗬嗬。君上此言差矣。君上雖是唐國君主,可這裏卻是仙宮天華的養鶴道宮,小的受命於仙宮天華,負責這一宮的天鶴,卻不在君上管轄之內。君上讓小的跪,小的還真是跪不得。”鶴奴頭頭瞥了眼快氣瘋了的周顯,淡淡一笑。


    他本是一名江湖大盜,被抓入宮中養鶴,因為能言善道會拍馬屁,很快就成為鶴奴小頭目。雖然隻是一個鶴奴頭頭,可每日能欺辱昔日高高在上的女散人,看著堂堂一國之君吃癟,他倒是越來越享受如今的身份。


    低下頭,鶴奴頭頭俯視向身下的女散人,嘴角揚起:“怎麽不吃?羅老太君!你倒是給我舔幹淨啊!”


    說話間,他再度伸出手。


    “住手!”唐王周顯大喊一聲,憤怒的他不顧君王之儀便要衝上前。


    還沒走出兩步,他就被四名黃袍侍從擋住。


    “陛下。這鶴宮裏的事是我天華宮的事,陛下就無需操心了。”為首的黃袍侍從輕笑一聲。


    “你們……”周顯死死盯著黃袍侍從,卻有無可奈何。


    身前不遠處鶴奴頭頭已經下手,周顯長歎一聲,正要閉上雙眼。


    異變突生。


    鶴奴頭頭仿佛腿一軟,撲通一身,跪倒在地,整張臉都深深埋入屎盆!


    “啊!”


    鶴奴頭頭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他每叫一聲都會吞下一大口屎,每呼吸一下都會吸入一鼻子屎!他想要起身,可他從腰部往下都已經融化成血水、濃漿,仿佛有一隻大手按住他的後腦勺,怎麽也無法抬起頭!


    一幅殘忍惡心到極致的場景撲麵而來。


    所有人都愣住了,隻除了羅老太君。


    她張大嘴巴,難以置信地望向唐王周顯身後,漸漸的,她眼圈變得通紅,神色變幻不定,激動、狂喜、猙獰、痛快……最終化作欣慰的笑容。


    “你……終於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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