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李全福來到青梨觀時,天空飄起小雪。


    天寒有月,月下道觀前,跪滿了密密麻麻的朝仙者。他們中有七八十歲的老翁,有垂髫小童,有衣衫襤褸的窮人,也有錦衣華袍的富人,還有幾個背刀負劍的武道界人士。


    粗粗一數,何止千人,聚集在道觀前無聲靜拜,如狐鬼傳說,空寂詭譎。


    站在浩浩蕩蕩的人群外,李全福直勾勾盯著道觀的梨木圓門,喘息加急。


    白天離開河君洞府,羅川讓李全福去南坊買幾樣奇怪的物品,自己先回了次府。李全福依照羅川吩咐,去南坊買了那幾樣物什。回次府的一路上,李全福陷入沉思。


    他懷中的幾株草藥晶瑩剔透,香而不膩,聞之使人精神振奮,兼之它們采自河君洞府,毫無疑問,是不屬於塵世凡間的仙草。羅川給這些草藥的評價卻隻是“尚可”,李全福暗暗冷笑,分明是羅川不識這些仙草,又怕在他麵前丟臉,故作高深莫測。


    那一路足足走了大半天,直到距離次府還剩半條街,李全福才下定決心。


    他依附羅川原本就是想要接近仙家,求得仙家為他恢複功力。現如今他已擁有來自河君洞府的仙草,是為進身之階,還有什麽必要繼續留在羅川這個仙家外門弟子身邊?


    瞥了眼人群,李全福冷笑一聲,大搖大擺的走到道觀門口,用力一拉老梨樹下的絳繩。


    鐺!


    鍾聲響起,青梨觀前的唐國朝仙者們紛紛抬起頭,又驚又詫的看向李全福。


    鐺!


    鐺!


    三聲過後,道觀大門方才緩緩打開,露出條縫隙。


    白衣道童張口打了個哈欠,揉著眼,從門縫裏探出腦袋,目光落向李全福頓時一變,高高在上,輕蔑而充滿冷意。


    “大膽!凡夫俗子竟敢打擾仙家清修!”


    小小道童這一聲怒斥,如虎嘯獅吼,竟然藏著接近大丹境的功力。


    李全福暗吃一驚,道觀前昏昏沉沉的眾人也一下子清醒。


    頃刻間,人群中響起喝斥聲,無不是在罵李全福不分尊卑,打擾仙家。人們扯開嗓子賣力大罵,幻想著能被道觀裏的仙家聽見,一念慈悲將自己引入仙途。


    聽著數千人的喝斥叫罵聲,李全福不為所動,嘴角揚起,滿臉倨傲。


    那道童察言觀色,先見李全福的奇形怪貌,又看李全福雲淡風輕的表現,心底輕“咦”了一聲,暗道此人不簡單。


    不想轉眼功夫,李全福臉上堆滿巴結的笑容,宛如老菊盛開,點頭哈腰,巴結著道:“仙童休怪!仙童休怪!小人非是有意打擾仙家清修!實在是小人有要事求見上仙!”


    道童愣了愣,臉色難看,狠狠瞪了眼李全福,就欲關門。


    一股奇異非常的清香飄來,道童隻覺清香囫圇灌入體內,仿佛一條溫潤的泉水,滋潤起他的五髒六腑。


    道童緩緩轉過頭,目光投向李全福手中那一小片晶瑩剔透的莖葉,脖子漸漸充血變紅,指著莖葉,聲音顫抖:“這......這是仙草?”


    “正是。”李全福直起腰,將半片莖葉遞給道童,高深莫測的一笑:“小的願意獻上仙草,隻為見上仙家一麵。”


    那道童死死盯著手心中散發異香的莖葉,隨後複雜的看了眼李全福:“你等著。”


    說完,道童掩上門,匆匆跑進道觀。


    斥罵聲平息,青梨觀外響起嗡嗡的議論,眾人看向李全福的目光裏充滿羨慕和崇敬。一時間,李全福有種飄飄然飛上雲端的感覺。


    “羅川啊羅川,你真是有眼不識金鑲玉!堂堂仙草你竟然隻說尚可。若你肯放下姿態,親自拿著這些仙草去孝敬你背後的仙家,定然前途無量!可惜啊可惜,畢竟還是年輕!”


    李全福眯著眼,不無得意道。話雖如此,他心裏疼得在滴血,這些可都是仙草啊,傳說中肉白骨醫死人的仙草,即將被他用來換取仙家的恩惠,並且他還不確定仙家能否治愈他的怪傷,讓他恢複功力。


    “狐筆判官?”


    人群中響起低低的驚呼,並不確定。


    李全福不僅功力被對頭打落到大丹境,更因怪傷變得形貌奇怪:脖子比普通人長上三寸,顴骨高凸,麵頰瘦削,偏偏身體十分臃腫,肚大腰圓,看起來就像一隻可笑的肥鸛。


    側目望去,李全福倨傲頷首。他的相貌雖有變化,可當年熟識他的人還是能夠依稀辨別,有了仙草做依仗,李全福倒也不需要繼續藏頭露尾。


    “他就是十多年前笑傲兩湖的狐筆判官?”


    “是啊。當初在大唐武道榜上,半步散人境之下,他曾一度位列前十。”


    “今個兒是怎麽了?先是唐傳奇,後是狐筆判官,大唐武道界隱世多年的大人物竟然紛紛出現在白玉京。”


    幾名武道家的議論斷斷續續傳入耳中,李全福暗暗得意。


    “狐筆判官也不知從哪得到了仙草,真令人羨慕嗬。”


    “不過最令人羨慕的,還屬唐傳奇。”


    “你們可知道,周不臣此前尋仙問道,曾經一度被仙家拒之門外。他雖然天才絕頂,卻被眾仙家一致判定此生已無仙緣。一代天驕周不臣,想必那時一定備受打擊。”


    “若非如此,他也無法被稱為唐傳奇了。”


    李全福聽得迷迷糊糊,唯獨知道一點,原來眾仙家得出的結論和羅川之前所說一樣,唐傳奇周不臣此生再無法更進一步了。


    羅川那小子竟然還真蒙對了,難怪差點忽悠中了周不臣。


    李全福暗暗吃驚。


    腳步聲從道觀裏傳來,由遠及近。


    李全福心跳加快,神色不斷變幻。來自南荒河君府的仙草,加上他這些年練就的“溜須拍馬大法”,隻要哄得仙家高興了,或許不止能夠恢複功力,甚至還可以更進一步,做到唐傳奇周不臣都沒能做到的事:踏足仙道。


    這時,幾名武道家的感歎聲又飄了過來。


    “也不知那個川公子究竟是何方神聖,竟能打破了仙家們的預言!”


    “唐傳奇雖是傳奇,可若沒有川公子的指點,怕也難以續寫傳奇。”


    “隻憑一番言語點撥,便讓周不臣凝聚出真元,踏上仙路。聽說川公子還是白玉京人士,真應了那句話,大隱隱於市!”


    “一語渡仙川公子。白玉京的風向,怕是要變了。”


    天寒地凍時節,卻有大顆大顆的汗珠從李全福額頭上滾落!


    川公子……他們說的,該不會……不會是羅川吧?


    僵直的立在道觀門口,李全福嘴唇發青微微顫動,腦中不斷回閃過之前河君洞府裏的情景。


    “想要改命,就必須震碎氣丹。”


    不見天日的河君洞府中,少年人如是說。


    周不臣不信,李全福更不信。雖然李全福承認,羅川之前的“說教”曾一度讓他聽得如癡如醉,可當羅川最後一句話說出後,李全福立馬清醒過來。


    這羅川是個大忽悠!


    震碎氣丹?這怎麽可能?氣丹一碎,功力必廢!


    道觀裏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李全福卻仿佛剛剛從胭脂江裏爬出,全身上下被汗水浸濕,雙腿抖如篩糠,臉色不斷變幻。


    他腦海中浮現出一張麵孔。


    那是張怎樣的麵孔,三分淡然飄逸,七分桀驁不遜,眼中流露出智慧時,似藏天地萬物至理,卻稍多邪冶,仿佛一隻經曆了千秋歲月的老妖,偶降人世間,逐戲為紅塵。


    一個十五歲的少年,怎會突然間擁有這樣的氣質?就算是仙家弟子也不可能!如此看來,他又豈會是一個普通的仙家外門子弟?


    一語渡仙川公子……一語渡仙……放著近在咫尺川公子不要,拿著仙草跑這來……我真他娘的是個傻帽!


    李全福顫抖起來,隻覺身體每一個毛孔都幸福得要炸開,頓時有種熱淚盈眶,想要仰天咆哮的衝動。


    道觀裏的腳步聲近在咫尺,李全福卻毫不猶豫的跳下台階,在上千朝仙者們呆滯的目光中,撒丫子衝入夜幕,一搖一擺,活像隻大肥鵝。


    李全福回到羅家次府時,長夜將逝,雪盡的天空顏色青檬。


    小心翼翼的走入後院,李全福看到一幅令他瞠目結舌的場景。


    十七八歲的少年盤膝而坐,他的身體如鐵水澆鑄般堅硬,棱角分明,散發著黑亮的光澤。森森黑氣從他頭頂百匯穴升起,搖擺如蛇,看得人毛骨悚然。


    呂平?呂結巴?他怎麽變成這樣了?


    李全福心驚膽戰。


    他從呂平身上感覺到一股陌生的氣息,以及遠遠超過呂平從前小丹境功力的力量。


    大丹境?


    李全福脊背一顫。


    呂平雖擁有得自龐關的大還丹,可也需要七七四十九天化解功力,這才一天,他便已經突破大丹境了?


    “紅日將出,陰陽更替!呂平,觀想天地,生成念頭,化身無盡明淵底部那隻駝伏萬丈天山的黑蛟,去吞食那第一縷晨曦!”


    熟悉的聲音響起,李全福心中駭然,直到這時他才發現,羅川就站在院中那棵枯樹下。他在樹下站了許久,以至於雙肩沾著雪花,可若不是他這一出聲,李全福未必能感覺到。


    功力又精進了!


    盯著羅川的側影,李全福吞了口口水。他好歹也曾是大空靈境的一流高手,白天在河君洞府,他還能感察出羅川的功力,約莫在小空靈境和大空靈境之間。


    然而眼下,羅川給李全福的感覺一下子變得飄忽不定,若虛若真,若隱若現,如非刻意,實在難以察覺。這隻能說明,一夜之間,羅川雖然沒有突破境界,可他的功力再度攀升,已不輸給大空靈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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