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努拉小心翼翼跟隨著冷肅的樞機主教大人,一路步行。


    穿越過無數裝飾得金碧輝煌的長廊,一路向上,感覺就像登山一樣,步步升高,最後到了一道巨大的門外。


    雕工繁複異常的大門上,雕刻有兩個白衣天使的浮雕。


    它們相對而立,浮雕的眼神卻準確地看向門外謁見者的身上。


    天使浮雕的目光,雖然是悲憫而恬淡的,但這卻給了艾努拉更大的精神壓力。


    也不見樞機主教敲門,大門便微微開啟。


    門內暗沉沉一片。


    “你自己進去吧,陛下在裏邊等著你。”


    樞機主教看了一眼艾努拉,轉身離去。


    主教大人根本不關心教宗陛下,為什麽要召見這樣一個小人物。


    近年來,陛下總是很奇怪。


    他偶爾在高塔上俯瞰下方的城市,就會獨立一整天。


    他偶爾會在非常正式的場合,出現長時間走神的情況,他還經常說一些奇怪的話語,既哭且笑。


    或許是陛下年紀太大了,他已經無法掌控自己的情緒和精神力了。


    轉身離去的樞機主教埃德加內心有這樣的猜測。


    看著半開的大門內,幽幽的暗黑,艾努拉深吸了一口氣,微微躬身,走了進去。


    腳下是細軟厚實的地毯,踩上去始終覺得不夠踏實。


    幽暗的光線下,可以看到周圍肅立著許多合抱大小的巨型立柱,裝飾得奢華無比。


    立柱上那些金飾紋路,即便是在這樣低照度的光線下,依然發出微微的光芒。


    艾努拉不敢停頓,一步步走向前。


    光線逐漸明朗,直到他出現在一個空闊無比卻又無限光明的宏偉大廳。


    一個身形高大的老人,看上去已經很衰老了,須發皆白,眼眸暗綠,身著金色、紅色與黑色搭配的,無比莊嚴華麗的冕服,靜靜地站在大廳的中央。


    他的頭頂,則正好是那似乎延伸到無盡星空的穹頂。


    那是榮光大教堂高塔的虛空內部,道道構造線,將人的視線也引導向無限的高遠處。


    艾努拉飛快地看了一眼這個巨大的布道廳,也看清了那靜默站立的人像,正是往日在那些崇拜畫麵上看到的那位陛下。


    他疾行幾步,然後恭謹地匍匐在地:


    “牧者艾努拉,覲見至高無上的神主在這世間的代言人、無比尊崇的教宗陛下!”


    隔了半晌,並未沒有收到陛下的回複,艾努拉心中的忐忑到了極點。


    他微微抬頭,看向那身披崇高冠冕的主人。


    教宗陛下的神色非常平靜,他垂下的眼瞼,居高臨下,看向艾努拉的眼神似乎沒有一點點的波動,一點點的好奇都沒有。


    片刻後,艾努拉的識海中響起了大人的語音信息,語音蒼老而平靜,似乎還有一絲絲的感慨和傷感:


    “起來吧,站著說話,在神的麵前,沒有人可以高高在上,我們都是卑微的,不過是他花園中的一棵小草。”


    艾努拉的心在嘭嘭亂跳,緊張並未解除,但還是依言站起來。


    “我想,或許你此刻最大的困惑,應該是像我這樣高高在上的存在,怎麽會召見你這樣一個小小的牧者。”


    艾努拉點點頭,欲言又止。


    “無妨,有什麽話想說,都可以,我說了,沒有什麽尊卑關係。”


    艾努拉又點頭,小心地回複了一句話:


    “是的,大人的智慧如同深淵,我的確為此迷惑,但這不影響我對至高神主的崇慕和全身心的托付。”


    “哈哈,很好,其實我們都是一樣的人,我們不都是帶著使命,在等候主的榮召麽?”


    艾努拉的眼睛有些睜大,但微微低頭,掩飾了他內心的緊張。


    教宗大人從艾努拉的身上移開眼神,仰頭看向高遠的穹頂:


    “其實,你早就知道自己和常人不同,你心中有一個秘密,覺得自己和神是有某種神秘聯係的,對不對?


    不用回答我,其實我也是啊。


    我是教宗,教會的陛下,作為神在這世間的代言人,大部分人認為,這不過是對一種地位和職務的崇敬說法。


    你是牧者,神主教最基層的神職人員,神的眷顧者,引導人心向著最永恒的神國。


    這就是你我不同的分工,但你我知道,這不是事情的全部。”


    艾努拉吃驚地抬頭,看著這個地位尊貴到無以複加,權勢大到可以掌控整個西玄世界的老人。


    他心中最隱秘的一種明悟,珍藏了多年的覺悟,被這老人一口道破,難免不在心中掀起狂瀾。


    就在他成為牧者的某一天,他在睡夢中突然就變成了一個術士,激活了能力,同時在他心中還有個明悟,總有一天,神主會收回這一切。


    大人卻沒有看他,依然在仰望穹頂,看向那神秘的徽章:


    “我為神主奉獻了一百多年了,從神主教的創立,其目標和內涵,悉數盡知……我也是具有多種法力的法師。


    我苦苦地鑽研,但所做的這一切,都不過是在為主的榮光增添一絲絲的光澤。


    從最開始的充滿激情,虔誠,好奇,到滿足,到後麵的漫無目標等待,再後來就開始迷惑,開始研究祂的能力,最終,在去年,我看到了幾乎所有人,當然,其中就有你!”


    “所有人?這世間的人?”


    艾努拉卻不明白教宗大人要表述什麽,有些疑惑。


    陛下看向艾努拉,嗬嗬一笑:


    “不,不是世人,如果說世人為草芥,而你我這樣的人,應該算是祂親手種下的花卉。


    這麽說或許你不明白,但這沒有關係,我們的使命是一致的,對麽?”


    艾努拉點點頭,似乎明白了教宗大人信息中的隱含含義。


    然而,艾努拉並沒有沒有產生任何所謂的對命運抗爭感:


    “或許,即便是那樣,陛下,我想,我們還是會以另外一種形式,與至高神一起,獲得永生!”


    這是艾努拉鼓起勇氣,第一次承認了自己對未來的憧憬。


    “哈哈哈……哈哈……”


    教宗陛下發出一陣洪亮的大笑,連續不斷地大笑。


    笑聲在空曠的大廳中回蕩。


    “永生?是的,神主是永恒的存在……但我們未必啊,我們隻是他的一小部分……你的腳指頭會有它的思想麽?”


    艾努拉的臉色有些發白,他感到了一種深深的寒意。


    不是因為他擔心自己有可能會被陛下抹殺,或者害怕會在至高神召喚時失去全部的自我,而是在害怕陛下的信仰。


    因為他陡然間覺得尊崇的陛下大人的態度,已經不像是虔誠的信徒了。


    他應該是所有信眾的典範啊。


    他怎麽能有私心,去質疑至高神的意誌?!


    教宗大人看向艾努拉的眼神有些悲憫:


    “我花了幾十年,鑽研所有的典籍,去領悟所有的知識,隨著自己法師能力的提升,直到最後,我還是弄不明白,我們在做的所有事情,對神主有什麽意義。


    既然神主是無所不在、無所不能的,他無欲無求,更無需以魔法要求眾生,信仰和能力是兩回事,那麽,我們信不信祂,於祂而言,有什麽關係?”


    艾努拉不敢打擾大人的陳述,靜靜地聽著:


    “直到我進入了頂級的法師行列,我就豁然貫通了。


    為什麽東土世界在大湮滅後會以最大的速度去恢複科技、民生,會去花巨大的力量完善地下庇護城的規模和生存力。


    他們在保證有足夠的人,去激發所謂的術士能力,從眾多的術士中,產生足以改變力量對比的因子。”


    見艾努拉不由自主地點頭,教宗大人有些唏噓:


    “反觀西玄世界,我們卻以最快的速度,瓦解了過去種種宗教,重新構造了一套神主崇拜的體係,這個過程,其優先程度,遠超一切,你不覺得奇怪嗎?”


    艾努拉更加迷惑:


    “可是,大人,這一切,不都是在您的引導下實現的嗎?


    就算是聯邦的總統,也得服從您的意誌。”


    教宗點點頭:


    “是的,的確是,整個西玄世界包括但不限於重大的方向性的策略,戰爭的發動,法師的培養方向,都有我的意誌……但,這是祂的意誌。”


    “這有什麽不對麽?目前我們的法師數量也變得更多,術法體係愈發完善,法師能力更加強大,人心更加虔誠,據說還有毀天滅地的複合型大型術法,東方帝國對我們也隻能對峙而無法主動挑釁。”


    教宗看著一臉懵懂的艾努拉,微微搖頭:


    “從世俗的觀點看,這樣是對的,這樣的道路,一樣可以抗衡帝國的威脅。


    但是,從我們這樣帶著使命的人來看,卻未必如此。”


    艾努拉非常茫然:


    “大人您的意思是?”


    “你沒有看到重點,我剛才使用了一個詞匯,‘豁然貫通’,對,就是這樣,你忽略了這個重點,你不知道我一下子悟通了什麽。”


    大人卻並不指望艾努拉能明白,他微微低頭,緩緩踱步:


    “其實,當我看到了三十多個與眾不同的光點後,包括我自己,我最開始並不清楚這代表著什麽,還以為都是神選的幸運之人。


    隨著有幾個光點的消失,有一個更加明亮的出現,我就豁然貫通了,也知道整個神主教體係的最終使命了!”


    “能否請大人解惑?”


    麵對艾努拉小心翼翼的懇請,教宗大人微微搖頭:


    “沒有用的,一開始,我就僅僅是那個第二大的光點,我不是為首的那個……但以我的天賦和勤奮,以我的莫大毅力,最終我也掌握了祂的一種能力。


    直到掌握了這種能力,我就明白,這三十多個光點最終都會匯聚成為一個。


    在這個過程中,太多的匯聚,會讓最終的那個,飽受精神分裂的折磨,那麽,他就隻能沉睡。


    但是,他不可能永遠沉睡……因此,你明白神主教體係的存在意義了嗎?”


    信息到這,艾努拉看到大人的手指間,開始有道道黑色的光芒在盤旋,隨即,那些黑色的光芒,最終形成一個小小的漩渦。


    小小的漩渦在擴大,凜冽而充滿極端壓製力的威懾感,讓艾努拉根本就無法動彈。


    教宗大人緩緩走向艾努拉,看著艾努拉目眥欲裂的憤怒表情,淡淡丟出一道信息:


    “其實,你無需抗拒,也不用害怕,這是遲早的事情,你我終將麵對,我不過是提前了這個時間。


    或許,這是虔誠的我,在為至高無上的祂在做應該做的事情……


    或許,這也是我這卑下的仆人,也可以看看神國的一線機會,這一切,都是神的賜予!”


    黑色的漩渦彌漫了整個大廳,混沌的氣息令無數的燈火閃爍,電器斷電。


    “不!你不虔誠,你這是背叛!”


    這是艾努拉最後的意識。


    片刻之後,艾努拉站立的地方,已經沒有了他的身影。


    他的牧者袍服,在就成為一堆破爛,在大廳的各處散布,表明先前這裏的確有這樣一個虔誠的牧者存在。


    教宗大人的身形變高了很多,雙眼緊閉,麵色非常痛苦猙獰,全身爬滿了紅藍兩色蚯蚓一般的血管。


    最後,教宗大人渾身都在劇烈地顫抖,甚至無法保持站立。


    他直接摔倒在地上,不斷掙紮抽搐,身形縮成了一團。


    很久以後,他才平靜下來,慢慢起身。


    詭異的是,他的身形竟然比最開始還矮了一點點。


    他恢複了從容和恬靜,細細地活動了一下手腳,整理了一下有些起皺的、代表他無上地位的袍服。


    接下來,他抬起頭,厭棄地看著艾努拉遺留的那些破碎衣物。


    他的麵色變得一如開始的莊嚴肅穆,一招手,那些破碎的衣物都飛到他麵前,懸空而立。


    轉眼間,那些衣物開始崩解,化為飛灰,隨即,那些灰燼都消散一空。


    “讚美主,一切榮耀皆歸於您!”


    然後,他的眼神看向虛空。


    虛空中,訶子剛好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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