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一年的九月份,臨水陰雨連綿,雨時大時小的,接連下了半個多月。


    在此之前,臨水防汛指揮辦公室,已經向全市發布了汛期預警。市裏的許多低窪地帶,防汛人員冒雨疏通下水管道,各單位和生活小區,準備了防洪沙袋和救援設施。


    山裏的石子場,一般都會設在山腳的空地上,粉碎設備在最裏麵,外麵就是按方碼好的,一堆一堆的石子。


    好多石子場,都雇了村裏能雇到的所有勞動力過來,幫著他們壘沙袋防洪。他們平時和村裏處的關係好,村裏指望著他們掙錢,也樂得為他們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


    趙世豪的石子場裏,還有四萬多方的石子,因為下雨,山區道路泥濘,無法運出去。他也想讓村裏人幫忙,把石子場外麵,靠著山溝的地方,壘上沙袋,以防萬一。


    可是,村裏讓他得罪了,根本不願意幫忙,他就是出高價雇人,人家也不來。村長發話了,誰去他的石子場壘沙袋,以後就不許在村裏辦的企業裏幹活。


    沒辦法,他隻好讓他場裏的工人們裝沙袋。他平日裏克扣工人工資,工人們有情緒,誰願意冒雨在外麵裝沙袋啊?大家就都磨洋工,一天也裝不了幾袋沙子。


    平日裏圍著他的那幫幫閑,真下力氣幹活的時候,就都躲了個無影無蹤。


    到這時候,他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山溝那邊不用沙袋覆蓋起來,等山洪下來,掏空了下麵的土,整個石子場都得讓山洪給衝跑了。


    總算老天爺長眼,在工人們裝完沙袋之前,山上下來的水並不是很大。可他為了省錢,買的沙袋數量有限,根本覆蓋不過來那一片山溝,無法起到堤壩的作用。


    最後,他就讓工人們把沒粉碎的,不大不小的石頭,也都運到溝坡上去。


    搬運石頭都是力氣活,工人們又不想幹,進度就更慢了。


    山裏常年采石頭,破壞了植被。到九月中旬,一場大雨下來,這天夜裏,山裏就爆發了泥石流。


    那些護坡加固了沙袋的石子場,保住了大部分的設備和石子,損失不大。趙世豪沙袋不夠,弄些零散的石頭湊合,下場可想而知。


    泥石流過後,趙世豪的石子場,被泥石流夷為平地。石子、房子和設備,所有的東西,都無影無蹤,再看不出這裏還有過什麽石子場。


    在房子裏住著的,他的叔叔兩口子,還有兩個值班的工人,加上兩條狼狗,也憑空消失了,屍骨無存。


    這個村子叫豹子峪。當年爆發了泥石流,震動了整個臨水市。臨水晨報曾經登過一篇特約專稿,題目就叫《豹子峪的泥石流,良心試金石》。大意是說,豹子峪山前山後兩村各有一個石子場,同樣爆發了泥石流,山前村的基本沒什麽損失,山後村的片瓦無存。


    山前村的石子場,老板始終和山前村生死與共,同甘共苦,共同富裕。山後村的石子場,老板隻顧自己發財,對工人和村裏斤斤計較。結果,爆發泥石流的時候,村裏沒人出來救援石子場。石子場老板,隻能眼看著自己價值上百萬的設備石子,被泥石流吞沒。


    當然,這特約專稿,估計是石子場想借機搏名,買通了作者。


    泥石流說是天災,有一半倒是盲目采石的人禍。


    也就是從這時候開始,市裏逐漸重視山裏的環境治理,開始有序停工采石場,還綠色給大自然。


    當年這條新聞,周大林是看到的,且記憶猶新。


    他經營片堿,其實就是想教會趙世豪一個最簡單的盈利方法,特別是簽包銷合同。


    那個年代,對還相對落後許多的山裏人來說,這種包銷合同,可以說是一種極端卑鄙的營銷手段。利用山裏消息閉塞,訊息的不對等,騙取當時還沒有多少營銷經驗的,山裏人的利益,要損陰德的。


    所以,他才會適可而止,並不真正去履行那個合同。一個月之後,便主動取消了合同。


    進山的時候,他帶著趙世豪去山後村的石子場,打聽石子的加工和買賣行情,那是故意而為的,就是為了讓趙世豪聽到,這東西可以經營謀利。


    趙世豪果然就上當,利用他教的營銷手段,辦石子場。


    如果這個石子場,讓知道適可而止的周大林來做,結果肯定和保住了場子的山前村石子場一樣。


    趙世豪這樣刻薄寡恩的人來經營石子場,步二十年後那個全軍覆沒的,石子場老板的後塵,是大概率的事件。


    周大林不是什麽好人。你尊重我,對我好,我會加倍對你好。你欠著我,七個不服八個不忿,我就坑死你!


    他頂多算個性情中人。


    在周大林心裏,趙世豪本來就欠著中年的程曉的債。這一世他好好的做人也行啊,還不死心,想跟他爭程曉,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這也罷了,他還想不起來要報複。可這小子還恬不知恥,整天在他眼皮子底下晃悠,坑不成程曉,就坑他老丈人。


    這一回,我就叫你知道知道,什麽是麻子不叫麻子,叫坑人!至少坑你個傾家蕩產!


    四萬多方的石子,加上那麽多的粉碎設備,加上各種輔助設施,一百多萬轉眼就打了水漂。關鍵還死了倆人,還有他叔叔兩口子。


    財產沒了就沒了,死了人可就兩碼事了,人命關天啊。


    樸實的山裏人,趙世豪欠著他們工資不發,關鍵時刻,他們還是不忘值班的職責,奮力去做著他們覺得應該做的一切,直至把自己可憐的性命搭進去!


    事情到了這一步,公家肯定要出手。別說你爹是工商局的普通幹部,就是局長也救不了你!


    首先就控製了趙世豪,然後就是迅速查封資產,好弄出錢來賠償失去的生命。


    場子都變平地了,一文不值了。那就查誰還欠著趙世豪的賬?


    那些要他石子的基建單位倒黴了,還沒來得及想出辦法來克扣他點費用,得先把他的賬還了,用來安撫局勢。


    趙世豪還欠著村裏的石頭錢和工人的工錢呢,這賬一時半會兒的也捯飭不清楚,隻能是趙世豪有多少錢就查封多少錢。


    通過銀行一查,這家夥賬戶上連十萬塊錢都不夠,掙那點錢都讓他給揮霍差不多了。那就扣固定資產,他也就隻有一輛轎車。然後,老趙家就倒黴了。除了房子,其餘都得查封。


    老趙做夢做到天邊都沒有想到,兒子會闖這麽大的禍出來,當時就胸口一緊,口吐白沫,倒在地上了。


    這就更亂了。還好住的是老小區,左鄰右舍還沒有現在這麽冷漠,大家七手八腳,幫著趙嬸兒把他給送到醫院裏去。


    老程做客運開著的那個大巴,有老趙一半在裏麵。老程當晚開著大巴剛剛進入臨水市區,就被法院的法警給截停下來,把大巴車給直接扣走了。


    法警不會告訴他是怎麽回事,隻給他出示公文。從公文上,他又看不出到底是怎麽回事來。


    打老趙和趙世豪的電話,沒一個能打通的。他隻好眼睜睜看著人家把大巴開走,然後一臉懵圈地跑回家來。


    他家住的小區,和老趙家住的小區,還隔著一條公路。這時候吳英還在家裏忙著收拾屋子做飯,並不知道老趙家出事了。


    自從程曉跟著周大林回了省城,吳英就得在家裏給老程做飯,等著老程回來,再不能有閑工夫出去聊天唱戲了,心裏還一個勁感歎,這養閨女都是給人家養的。你就是養的再好,早晚都是人家的,跟著人家一走,等於沒養。


    心裏正煩著呢,老程回來咋呼半天,把她也給咋呼糊塗了。


    “什麽車不車的,車你自己開著你問誰呀?法院找你,肯定是你闖禍了。我在家裏忙的暈頭轉向的,我知道你在外頭幹什麽了?”


    老程直接跟媳婦捯飭不清楚,幹脆跑到老趙那裏去,砸半天門沒人搭理他。總算有樓上的鄰居認識他,告訴他老趙心髒病犯了,去市中心醫院了,人還沒搶救過來呢。


    老程這才反應過來,看來是出大事了。


    他顧不上吃飯,又打車跑到中心醫院,總算找著了趙嬸兒。


    這時候,老趙已經進icu病房了,生命垂危。趙嬸兒說是心髒裏麵有個大血管堵了,要做搭橋手術。


    在icu病房外麵,總算找個僻靜地方,趙嬸兒把發生的事情,大致給老程講了一遍。現在,家裏已經沒有幾個錢了,老趙這手術費用都湊不起來了。


    趙嬸兒說著話,眼淚一個勁地往下掉,看那個樣子,也是勉強支撐著,隨時都要倒下去。


    “她趙嬸兒,你別急,我現在就回家拿錢。”老程趕緊安慰趙嬸兒,“別的咱先不管,咱得先把老趙的命保住!”


    趙嬸兒知道,老程是好人,熱血的漢子。這個時候,也隻有老程肯幫她。老程來了,她的心裏才總算好受了一些。


    老程又風風火火回來,把事情經過跟吳英說了一遍。


    這一回,吳英不像上一回唱戲,老趙兩口子出糗的時候,那樣幸災樂禍了,也忘了趙嬸兒說她賣閨女了。


    種花家的普通老百姓,大多都是善良的。尤其是吳英這一代生在舊社會,長在紅旗下的,關鍵時刻,還是會拿出善良的本性來。


    這大晚上的,銀行也不開門,吳英就把家裏所有的銀行卡拿出來,交給老程。


    看見銀行卡,老程想起來了,他還有周大林那五十萬在銀行卡裏,沒還他呢,幹脆也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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