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著裙擺,沿著有螭龍紋浮雕的台階而上,西子緊跟著範蠡來到了長樂宮日居殿外。雖然隻是座日常辦公的小殿,遠不能與未央宮的三座正殿相提並論,但在越人看來,這裏已經極有排場,勝過會稽城中越宮的竹樓高腳屋無數。


    但這些東西卻又無時無刻提醒西子,她已經步入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國度,懷揣使命,一言一行都必須謹慎才行。


    她家曾是子施氏的貴族,徐國滅亡後流亡到越國尋求庇護,至今已經過了兩代,完全視自己為越國人了。江南溫潤的水土養育出柔情似水的俏佳人,卻是養在深山無人識,直到範蠡出現,才帶她離開諸暨苧蘿山,來到外麵,知道了寧靜山村生活之外,還有如此繁複的邦國和奢靡的生活。


    對於西子而言,範蠡不僅是提攜她,讓她張開眼睛正視廣闊世界的老師,更是她短暫生命裏第一個闖入心扉的男子。範蠡乃楚國名士,身材高大,容貌俊朗,年紀也才四十不到,他既博學多聞,又擅長言談,是少女心儀的對象。非但西子,還有鄭旦,以及一起被接到會稽接受訓練的姐妹們,無不將範蠡當做自己的夢中情人。


    甚至連越王勾踐與之相比,也大為不如,畢竟勾踐相貌是“長頸鳥喙”,加上一心複仇,麵相陰鬱可怕,西子在他那不加掩飾的目光麵前也畏懼得不行,比起入越宮服侍勾踐,若能與範蠡遠走他鄉或許更好一些。


    可惜她們訓練繁重,範蠡也時常離開會稽去各地練兵、築城,使得懷春的少女們也沒機會一吐真心。何況等待她們的,是無比殘酷的命運:用自己的身體,去為越國換取機遇。


    越人守信重諾,有施氏全族全靠越王庇護才能生存下來,西子背負著“報恩”的心態,毅然踏上了北上之路,隻是當她發現是範蠡送她來趙國時,卻又感到了一絲命運的無常與絕望。


    一路上,範蠡恪守於禮節,束縛於誌向,與西子保持著距離。而西子坐在馬車上,隻有望著他寬厚的背影,才能忘掉離開故土的痛楚,好幾次情緒湧上來時想要一訴衷腸,終究欲言又止,隻能歎息一聲: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踏入日居殿後,她便再也沒功夫想那些事情了,穿著黑色禮服的女禦們來搜西子的身,當麵紗被解下後,她們一個個嘴巴都張成了o型,即便以中原人的審美來看,西子也是絕色佳人……


    “請越使入內!”在搜身之後,隨著讚者指引,範蠡解下所佩長劍,攜西子進入殿中。


    時近傍晚,殿內燭光通明,趙侯無恤身著玄衣纁裳,頭戴冕旒,高坐在台上,等待範蠡的拜見。因為距離較遠,看不清他的樣貌,不過在西子一路的想象中,這位從趙氏庶子躋身於諸侯之列的君主,應該是和勾踐差不多的人物。她接下來就必須使盡渾身解數來勾引他,想到這裏,西子便心生忐忑。


    伴君如伴虎,她總覺得,這些草菅人命的王侯梟傑,是人世間最可怕的人。


    “揖!”讚者大聲說道。


    於是西子眼中的偉丈夫範蠡,便隻能下拜作揖,以屈服的姿態朝趙侯行了大禮,他那高高的冠都快垂到地麵了,不管在少女們麵前如何風度翩翩,在這廟堂之上,終究是弱者。


    趙侯也起身朝範蠡一揖,隨即用一種意味不明的語氣笑道:“寡人派人請了數次,少伯都以各種理由推辭,今日終於肯來了?”


    似調笑,似寒暄,似慍怒,在少女多疑的心裏,能從這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裏聽出無數種可能,君心難測,她隻能攢著心,看範蠡如今應付。


    範蠡淡然一笑:“趙侯抬愛,外臣惶恐,然外臣之師辛先生之才百倍於我,有先生在趙,趙國可霸北方,範蠡來了也是拾其牙慧,做不到更好。與其養著我這無用之人,趙侯還不如另尋高明。”


    “辛先生曾對我說過,楚國有兩位大才範蠡、文種,得一人可興國,得二人可稱霸一方。越君得汝二人,卻落得個國破身囚,幾乎喪命於吳的下場,如今更是隻能做吳國的附庸,這究竟是辛先生所言不實呢?還是越國不適合少伯輔佐呢?”


    “秦穆公有崤函之恥,最後也能稱霸西戎,寡君是為了越國百姓,才忍辱負重的,刑天舞幹戚,其猛誌常在,範蠡相信,隻要越國不亡,便有翻盤的機會。”


    範蠡再拜道:“但夫差兵力強盛,越君想要靠自己的力量複仇雪恥太過艱難,不知道趙侯願不願意給越國一個機會?”


    趙無恤輕敲案幾:“趙國能有什麽好處?”


    “當年晉楚對峙於中原,都奈何不了對方,於是巫臣請求出使吳國,教吳國人駕駛戰車,整治兵甲,於是吳國襲擾楚國後方,使得楚軍疲於奔命,於是晉國才能戰勝楚國,製霸中國……如今的形勢類似,夫差與趙侯爭於魯宋泗上,待兩軍列陣之時,若越國能在其後方襲擊姑蘇,吳人一定會陣腳大亂,到時候趙攻吳淮北,楚國攻吳群舒,越攻其江南,吳國可亡也!”


    “此計雖好,可寡人怎麽覺得,少伯是想要將趙吳二國推到風口浪尖,而楚越坐山觀虎鬥,等到趙吳都疲倦之時,從中受利啊……”對於範蠡想要做什麽,趙無恤似乎心知肚明。


    “越國與吳國的仇恨不共戴天,隻要趙侯大軍伐吳,越國可以立刻在後方舉事!“範蠡現在最怕的就是趙與吳打不起來,他從袖中抽出帛書道:”為了表示越國的誠意,寡君讓蠡獻上禮物……”


    禮單被送上,趙無恤隻是隨便翻了翻,見裏麵除卻金玉珠寶之類,還有一些越地的寶劍等物,看來越國人對於他的喜好是下過一番功夫的。


    於是無恤笑道:“越國的禮物可送了不止一家啊,孤聽說越君送了許多工匠和木料去吳國,讓夫差修築姑蘇之台,弄得民間疲憊,怨聲載道,真是高明,這是少伯的主意麽?”


    範蠡臉色一滯,趙無恤似乎已經看穿他和文種的疲吳之計。


    可事到如今,他隻能繼續演下去:“趙侯說笑了,越國會稽山巨木甚多,隻可惜越地與鄴城萬裏相隔,風馬牛不相及,否則外臣肯定會拉一批過來為趙侯修築宮殿……不過除卻這些禮物外,還有一樣,希望趙侯過目……”


    範蠡身後,一襲倩影從殿尾趨行走來。


    是一女子。


    趙無恤眯著眼睛望去,嘴角露出了一絲意味深長的笑:“美人?”


    “然,越地美人,寡君不敢稽留,謹使臣蠡獻上。趙侯不以其鄙陋寢容,願納以供箕帚之用……”


    將心儀之人拱手送給另一個男人,世上最痛苦的事情莫過於此,但範蠡縱然痛徹心扉,卻隻能強撐起笑容,示意西子上前。


    燭光中,少女披在外麵的紅色裘服落下,露出一襲紫色深衣,卻見她身材嬌小,卻玲瓏有致,肩膀瘦削,顯得脖頸修長,惹人憐惜。麵紗也已除去,露出一副沉魚落雁之容,伏拜在地,如雲彩般的頭發垂落下來,她用清婉的輕柔稽首道:“下妾西子,拜見君侯……”


    ps:第二章在晚上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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