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第二更獻上


    樊須是個精瘦的憨厚青年,唯獨雙臂粗壯,腰板結實,一看就是個好莊稼把式。他本就是西魯人,被趙無恤征辟為西魯的勸農使後更是將這方圓數百裏跑了個遍,哪裏適合種植什麽作物,哪裏的土質如何他都一清二楚。


    所以當趙無恤召他來詢問,西魯哪裏有“土鹽”這種東西時,樊須立刻就想到了甄城以東那片幹涸的河床。


    “司寇,就是前麵那片地了。”


    趙無恤現在和樊須等人一起站在甄城以東三十裏的郊野,一片幹涸的河床引起了他的注意。


    仲春二月是萬物萌發的季節,在連綿春雨的滋潤下,無論是田頭地間嫩綠的粟苗,還是荒野裏的各色野草,都開始奮力生長。但惟獨眼前的這片河床,還有周圍的土地白茫茫一片,輕則像早晨下了一層霜,重則像昨天下了一夜雪。


    這就是鹽堿地,無法種植任何作物的劣質土地,上麵隻有幾頭山羊在貪婪地舔舐地表上的土石,因為裏麵有它們渴求的礦物質。


    無恤蹲在河床邊上,從被太陽曬得幹裂的鵝卵石間抓起一把土,淡黃色的沙土裏夾雜著白花花的晶體,從他手縫隙間流下。它們本是溶於土壤裏的,前幾日雨水降下,又經過烈日暴曬方才析解出來。


    “這便是白壤?”


    樊須也蹲在一旁解釋道:“司寇,這便是白壤。又稱鹹土。此地的農人常用來製作土鹽。”


    無恤知道,鹹土大部分時候就是指鹽堿地上的土,因其多為白色,很多地方稱其為白壤,也就是白色的柔土。鹽堿地形成的原因主要有三個,一是古鹽池的退化,二是海浸的產物。三是河流的故道,西魯地區後兩種情況比較常見。


    接下來,樊須喚來當地的亭長和裏長,又在一位緊張兮兮的老農耳旁說了如此一般,讓他給趙無恤示範了一下生產土鹽的法子。


    老農戰戰兢兢地行禮,帶著兒孫們取土,架鍋,劈柴開工了。


    土鹽,也稱小鹽。是刮取鹹土煎製而成。就無恤所觀,土鹽的加工是比較粗糙的,取一釜鹹土,以清水泡之,經夜去土,將水入釜熬為方塊。就成了土鹽。


    等土鹽煎成後。那老農又戰戰兢兢地退到了一旁,在他們看來,除了能他們在田間地頭一蹲一個下午,親切閑聊的樊須從城邑裏來到鄉間的貴人們都是需要敬畏的。


    而亭長和裏長則像獻寶似的,將那塊巴掌大小,呈現黃褐色的土鹽放到葛布上,小心翼翼地獻予趙無恤。


    “我來嚐嚐。”無恤挽著袖子就要上,亭長裏長連忙手忙腳亂地解釋,說這土鹽口味不佳,不能辱賢司寇之口。


    “無妨。“


    趙無恤擺了擺手。在眾人驚疑不定的目光中掰下一小塊,用舌頭舔了一下,頓時,不但舌尖發麻,整個口腔也是鹹澀的苦味。


    民眾乃至於低級的小吏平日吃得就是這種土鹽,自然知道其中滋味,而旁邊的侍從們也連忙遞過水壺,想讓趙無恤漱口。


    但無恤卻忍著惡心,重新嚐了一下,這著實讓眾人更加驚訝。


    樊須也愣愣地道:”司寇,你這是……“


    難道司寇大人覺得此物好吃?


    “並不好吃。”


    趙無恤歎息不已,對本地的鄉老和裏長說道:“原來餘的子民們平日吃得就是這種東西,的確苦如膽囊。以往我將精力都放在讓萬民兩餐不餓,冬日裏有衣有褐能穿暖上,對鹽的重視不足,這才釀成鹽荒,此後當引以為戒。來人,將這塊土鹽送回鄆城,懸於我的居室中,我每日必嚐一次,以不忘此事!”


    樊須被這舉動震撼得不行,而河床邊的亭長裏長更是知趣地下拜頌德,圍了一圈的甄城民眾更是感激涕淋,一些富裕的國人因為西魯進行”鹽配給“而有些抱怨的心思也瞬間沒了。


    小司寇不因為每天吃的是上好的青白虎鹽就忘了吾等的苦楚,既然他會時常嚐一下苦澀的土鹽,吾等吃一兩個月又何妨?


    在眾人歡呼中回到車輿上後,趙無恤思索開了。


    現在已經是二月中旬,隨著齊國揮舞鹽策的經濟製裁大棒,以往從須句、郿、秦邑運到西魯的齊人鹽商已經很久沒來了,而從陶丘順流直下的鹽船也少了許多。


    子貢雖然提前得到消息,搶購了部分食鹽囤積,但誰知道這場貿易戰爭會打幾個月還是幾年。所以西魯鹽價微微上漲,各邑售賣鹽的市肆都開始進行配給,每裏憑借鹽票統一限量購買。兵卒的用鹽首先被保證,而國人,庶民和野人隻能吃劣質粗糙的土鹽了。


    民聲鼎沸不至於,但慌亂和抱怨卻是難免的。


    今天的事情隻要讓人有意宣傳出去,這些異樣的聲音便能平息上數月了,趙無恤有心為之,在民間還是很有人望的。


    但在趙無恤和子貢決定反擊齊國製裁的同時,新的鹽路也必須尋找和開辟,否則,他們就會一直受製於人。這就好比後世的貧油國不得不在油價飆升和油路北掐斷時,咬著牙和血吞一樣。


    ……


    趙無恤的下一站是城濮,子貢從陶丘來此與他會麵,商量如何徹底解決鹽的需求,並著手反擊齊人。


    “子貢之前囤積的鹽隻能解兩個月的燃眉之急,西魯各邑加起來有十七八萬人,還有大量馬匹牲畜,每月要食鹽七八百鍾。計先生和子遲已經統計過了,西魯各邑的土鹽產量也不高,即使花費大氣力,將各條幹涸河床和鹽堿地翻得底朝天,也頂多夠兩三萬人食用。”


    他先前已經試了下土鹽,且不說味道太過難以食用,因為混合了大量以這個時代技術無法過濾的金屬氧化物,土鹽有時候還會造成腹瀉和中毒,嚴重者渾身發紫,口吐白沫而死。


    是藥三分毒,是鹽也有一分毒,古人壽命不高的原因之一,或許也在於此吧。


    隻有專供天子、諸侯卿室食用的上等虎狀青白鹽,才能讓無恤吃出後世超市裏普通一袋鹽的味道。


    而且,還沒加碘……


    子貢跪坐在無恤對麵,他回憶著在曲阜時的見聞:“魯國其餘地方也出產土鹽,季氏所轄的幾個小邑還有鹽井,口味和質量遠勝於土鹽。但產量不算多,僅能滿足費邑、曲阜兩城食用。”


    無恤否定了這個最近的源頭:“這次齊國禁鹽,連魯國也受到波及,曲阜鹽價已經上揚一倍。我已經讓封凜試探過了,想從彼輩手中賈買恐怕不容易。”


    他也不是沒想過在自己控製的境內開井尋找鹽礦,但這又是個費時費力的過程,遠水解不了近渴。


    子貢道:“的確,一如當年管子曾說過的,國無山海者何能為哉?因人之山海假之!吾等還是得仰仗外來的鹽。這世上七成的鹽產自齊國海濱,其中以齊地泲水所流入海之處最好,此地靠近山林,可就近伐木煮鹽,故曰渠展之鹽,品質潔白,味道最佳,所以才風靡各國。”


    無恤不解地問道:“齊國已經嚴令禁止官鹽流向曹、西魯、曲阜,齊鹽哪怕再多,吾等也得不到啊。”


    “不然,因為下臣最清楚商賈逐利的本質。齊國雖然實行官山海之策,但邊境太長無法保證沒有紕漏。重金誘惑下,絕對會有私鹽商偷跑進西魯。”


    無恤聽得眼前一亮,子貢說的沒錯,正所謂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這個是齊人永遠無法堵死的漏洞。他若是對那些齊國的私鹽販子加以鼓勵,足夠的利潤能讓他們冒著戮於市的刑罰鋌而走險!可以視為奇招之一。


    而齊國運往其他各城邑的鹽,也可以通過非西魯、陶丘出身的商賈轉手貨殖。


    但子貢又道:“齊國畢竟官鹽占了大頭,私鹽商賈能帶來的鹽太少,還不夠邊境的郿邑、秦邑消耗。由中間商轉手貿易,一方麵會被訛詐,另一方麵齊人已經宣稱,一旦發現轉手賣鹽給陶丘、曲阜、西魯,那就再也別指望從齊國獲得一粒鹽了,商賈們必然畏首畏尾,不敢與吾等合作。”


    無恤苦惱地敲了敲案幾:“這是齊人對鹽的榷斷之舉,主大則欺客,客商們卻隻能仰其鼻息,這陰損的主意,大概出自陳氏之手吧。”


    子貢頷首道:“故,若是想要在此次貨殖之爭裏戰勝齊人,吾等就得先尋找新的,穩定的鹽路,以安定民心。”


    他也做過販鹽的生意,天下的產鹽地有哪些,都一一記在心裏。


    “齊桓公伐山戎,斬孤竹後,燕的領土拓展到了少海(渤海的古稱),從此燕便有了魚鹽棗栗之饒,燕國在海濱煮鹽,鮮虞、無終、代,乃至於更北方的肅慎等皆仰仗之。”


    無恤搖頭:“燕國太遠,偏居北鄙,不常與諸侯會盟。而且道路不便,中間隔著鮮虞、齊、中行氏,去燕地就得花兩個月,等商議好通商之事再讓商隊往返,半年都過去了,不可取。”


    何況北燕也是齊國姻親加盟友。


    子貢道:“然,荊楚的方城、巫山等地與之相似,下臣就不說了,如今共有三個地方可讓司寇備選,距離西魯的路程都不超過一月。”


    “哪三處?”


    “一是晉國魏氏控製的安邑鹽池,二是吳國控製的淮海之地,三是位於魯國東方,有琅琊海濱的莒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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