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轉眼又到了近年關的時候,越到此時事情越多。皇帝又要給官員發過年的錢……真是破財的事。太後和順治商量過之後,決定削減後宮用度,太後以身作則,過年一件衣裳首飾都沒添,慈寧宮每日用度也減了三分之一。我也跟著減削,反正本來也吃了到每天的定額,點不了那麽多隻燭,燒不了那麽多炭,正應該省下來的。不過我減自己可以,減兒子可不行,太後和順治都不會答應的。


    清朝的規律,皇子小的時候是子以母貴。怎麽說呢,小玄燁現在是滿蒙結合的象征……這比方有點讓人哆嗦,但是實情如此。太後原話就是這麽講的,虧了誰也不能虧了他。


    但是別的人似乎並不都樂意,比如淑妃就和人抱怨不夠使,在太後麵前也沒少提起。太後涵養就是好,不愧是太後,權當耳旁風一樣不理不問。其實我看她未必不後悔,這個娶兒媳婦倒底不象買菜,不合適了就扔了算了。這個淑妃——好象曆史上後來還加封到了淑惠妃,這麽個脾氣實在不招人待見,但是你又不能把她關起來,也不能把她趕到一邊兒去不見麵,好象一塊臭膏藥,死死糊在背上,就是揭不下來了。玫妃一如既往的沉默,有時候看著她的沉默勁兒我都打怵——不知道為什麽總會想起會咬的狗不叫這句話。


    其實如果不是我這個意外,導致了她的命運也被小小的撥離了正軌——現在她應該已經是皇後了才對。


    當然最受影響的還是那位雲貴人……


    如果不是我打岔子,她應該沒有這麽早進宮,應該還要一兩年後的樣子。但她現在已經進來了,並且已經懷上了身孕。


    曆史上她進宮就封為賢妃,然後沒等到生孩子就加封皇貴妃,生完了孩子以後幹脆順治皇帝就要把新皇後再廢掉讓她當皇後——雖然沒有成功,可是這一切說明了董鄂妃的待遇,不可謂不專情不榮寵……


    但是現在這些風光尊貴,她邊兒都沒有摸到過,幽禁在景福宮裏,無聲無息的等孩子出世。


    這樣一想,對她的惡感也沒有那麽厲害了。


    總覺得……好象是我搶了本該屬於她的東西一樣。兒子,專寵,地位……


    進了臘月以後我沒有消停過,時氣不好,太後染了病,躺下了。後宮的事情要安排調理,於是這重擔有點莫名其妙但是又順理成章的就扣在我身上了。我哪懂得這些啊!順治還笑著安慰我不要緊,這都是有定例的,按著往年一樣一樣來好了,內務府的人也都是辦事老到,不會讓我一個人難做。但是今年和往年不同的是又趕上削減用度,那定例減不減呢?要減的話應該減多少呢?問太後一次可以,總不能次次都去問,她精力來不了,而且病中不耐煩。我也覺得無論大小事情都去請教她未免也顯得我實在太不會辦事兒。但是我自己的確又弄不來。所以順治隻要敢進永壽宮,馬上就會被我揪住了來問問題。


    原來我還擔心過,這家夥一心仰慕漢學,自己也學過點兒琴棋書畫的。我不通那些,和他可能沒有共同語言——純粹是瞎擔心!現在我忙的腳打後腦勺,哪還有和他休閑消遣的功夫?


    順治一邊拿筆替我記事項,一邊苦笑:“你使喚人的功夫倒是見長。”


    我用著得他當然得哄哄:“唉呀,我要是說出去,別人不得羨慕的眼珠子都掉出來,你這個身份這麽尊貴的筆貼式外加賬房先生,全天下也就我用得起。來來,你幫我看看這一項……”


    孫嬤嬤抱著玄燁在外頭哄他,順治側耳聽聽,嘴角掛著一抹笑,然後繼續下筆寫字。行動明明已經認了,嘴裏卻不肯認:“使喚人也不能白使喚——你給我什麽好處?嗯?”


    我笑:“當然有好處給你,你替我把這兩樣寫清楚了,明天我好交待給人辦。”


    我起身往外走,他說了句:“小子脖子吹了風。”


    外屋又怎麽會有風?


    我低頭……


    ……


    領扣什麽時候開的?我竟然沒察覺到……而且現在也想不起來是怎麽開的……


    這個人……


    一開始覺得他暴躁魯鈍,卻沒發現還有當采花賊的潛質啊。


    裏屋沒有攏炭盆,外麵屋裏有一個。


    我用棉墊子托著兩個黑糊糊的東西進來,屋裏頓時彌漫著一股甘美的甜香味兒。


    順治吸了兩下鼻子,抬起頭來:“什麽味兒?”


    我笑嘻嘻的說:“沒吃過吧?這個啊,是烤白薯……”


    白薯他肯定是知道,不過這個吃法估計皇帝是沒有見過。這吃食太平民,跟皇帝是不沾邊兒的。


    他把筆放下:“這東西哪來的?”


    “禦膳房拿來的啊,我埋在炭灰裏焐熟的。”


    他看著那焦黑的外表,一副好奇狀。


    我把東西放下,拿起一個來吹著剝皮。


    “小心燙手。”


    我才剝掉一小塊兒就燙得受不了,扔下來趕緊把指尖貼到耳朵上去。這個身子真是不拿針不拈線,十指不沾陽春水,細皮嫩肉的更顯得不禁燙。


    “你看你。”他把我的手拉過去,貼在他的臉上。


    “疼不疼啊?”


    我正想說法,抬頭一看……我指尖的黑灰已經沾到他臉上了,頓時忍不住哈哈笑起來。他還不知道我在笑什麽,莫名其妙的看著我摸不著頭腦。


    “笑什麽?瘋的都沒形兒了。”


    話雖然這麽說,可是他一點不悅的表情也沒有。


    我說:“好啦,這個就得趁著燙嘴的時候吃,一涼了可就不香了。”


    我縮回手來又剝開一些,裏麵的瓤心烤的火候正是最適宜的時候,甜香味兒濃鬱的彌漫開來。我把手湊近了讓他嚐。他有點疑慮,咬了一小口,然後燙的馬上吸氣,眼淚都快出來了。


    “好吃嗎?”


    他費力的又吸又吹把那口白薯咽下去,忍著淚說:“還……還挺香的。”


    “所以說啊。”


    我們也不管正事了,坐在書案上剝烤白薯吃。


    “這個雖然好吃,可是不能吃多……晚上吃多了積食。”


    兩個人一邊叫燙,一邊吃的歡。


    一時間好象有點錯覺,似乎回到了上大學的時候……下了晚自習,在校門口買兩個烤紅薯,一邊吃著一邊回宿舍。做學生的時候沒有錢,可是冬天的晚上有一口甜熱的東西吃,已經覺得非常滿足幸福。


    兩個圓胖的紅薯被吃的光光的,隻剩下揭掉的皮兒還在。順治舔唇咂舌:“還真是好吃,明天再弄兩個。”


    我笑:“這樣的便宜東西不值什麽,所以說,不見得非是富貴錦繡珍珠魚才算享受,隻要開心,這種不值幾文錢的東西也是好的。”


    外麵孫長圓進來回話,然後說天時不早,請皇上娘娘早些安置。


    皇帝唔了一聲,拿帕子抹了抹有些發粘的指頭繼續寫字,孫長圓回完了話一抬頭,頓時僵在那裏。


    我順著他目光看過去——得,順治臉上那道被我抹的極其明顯的黑灰,正堂而皇之的掛在那裏招搖呢!


    孫長圓不敢笑,我則是忍笑不笑,憋的胸口生疼。


    順治抬起頭來,看看孫長圓又看看我,一副納悶狀。


    我實在忍不住,撲在桌上就悶笑起來。孫長圓就沒我這麽舒服了,一邊辛苦的板著臉,一邊小心用詞提醒他:“皇上……龍顏上沾了些……”


    順治惱也不是笑也不是,孫長圓趕緊讓人端水來擦。


    外麵風好象緊了,進來的宮女回說是開始下雪了。


    怪不得聽見窗紙上簌簌的響,原來不光是風吹的,還有雪粒子撲在上頭發出的聲音。


    一年,又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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