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中,陽關郡下轄,虞鄉。


    這裏靠近三百裏‘水澤江’上遊,漁民頗多,多數都是以打魚為生者。


    寒冬尚未盡去,此時日頭高掛,但冷氣仍在。


    左重九是個剛滿十八歲的漁民小子,沒什麽文化,爹叫四五,爺叫百六,全是鄉裏人隨口起的名字。


    他皮膚黝黑,赤著雙膊,不停搓著皮呲牙咧嘴著,拽著一張麻繩編織的魚網,準備趁著時候尚早,將清早才抓的鮮魚,擺在‘魚市’賣出去。


    “希望今兒個,能有縣裏和仙人沾親帶故的‘富貴老爺’,來多挑一些去做魚羹,這樣就能換取些粟米了”左重九尋了個偏僻的地方,擺了個小攤子,默默在心裏盤算著。


    在虞鄉,最不值錢的就是魚。


    而第二不值錢的,就是平民。


    他們這些人能活著就是運氣好,就像前不久,左重九隔壁的一個喊哥哥的,就被一位‘衙門’裏的法師爺下屬,給活生生抽死了,結果家裏人還得上趕著去賠罪,嘿.


    什麽世道。


    他心裏暗戳戳的‘埋怨’著,有一股子從骨子裏透出的不服。


    即使他家裏已經餓死了好幾個,若不是還有個捕魚的技藝,冒著凶險去那‘虞鄉’外撈魚,眼看著就要淪為乞丐了,但脾氣卻還跟個倔驢一樣。


    “小哥,‘虞鄉城隍廟’怎麽走?”


    就在左重九正愣神時,一道溫和的聲音響起,他適時抬起頭來,當即被驚豔到了。


    一身黑衣,氣息凜冽如刀的青年男子,微微俯身看向他,哪怕他的言語莫名給人親切,但那一股子‘殺’出來的威勢,依舊叫人不寒而噤。


    “這人沒見過,看上去不像虞鄉人,可.”


    左重九有些發愣,隻覺得有什麽他‘從未注意’過的事情發生了。


    他固有的記憶告訴他,如果有人想要橫穿荒野,去往其他的鄉縣,那麽就算是武者,也必定會遭遇大妖邪修偷襲,落得個淒慘下場。


    難道這人是其他地方來的仙人老爺?


    不,不像。


    仙人法師們大都一副冷漠作態,擺出高高在上的模樣,哪怕是縣裏那些諂媚的富貴人家、有些小權的吏、亦或者武館主們,也不會對他們假以辭色。


    他們看向普通人,就像是在望著螻蟻一樣,沒有什麽其他的表情。


    絕對


    絕對不會露出這種‘溫和’的人味來。


    左重九被觸動了,向著掌管著他們‘戶籍’命脈的城隍廟指去:


    “從這個街口一直走到盡頭,向左邊拐穿過巷子,哥,你看哪條路的盡頭人煙最稀少,建築顯得最氣派,城隍廟就在那了。”


    說到這裏,他有些忍不住,打量著這一行人:


    “哥你們,不是虞鄉人吧?”


    “去那掌管‘戶籍’的城隍廟幹啥?如果是要留在這裏,那戶籍還是能不錄就不錄為好,咱就見到過幾個因為這東西,被焚燒得死無全屍的可憐人”


    他越說聲音越小,而且左右打量,一副忌諱的模樣,看得對麵一行人笑了起來。


    左重九麵前有三人。


    除卻那執刀的黑衣青年外,還有一個黑臉莽漢,一個披著藍色道袍,比他長得俊俏多了的少年,看起來都不像是什麽普通人,因為氣質擺在那兒。


    甚至看起來.


    比他曾經見過‘遊街顯聖’,施展術法的仙人老爺,都要來得更有威儀。


    這時候,那像是頭兒的人開口了:


    “小哥,多謝了,不過不用擔心。”


    “你叫什麽名字?”


    洛景笑了下,低眉打量著這個麵色黝黑,長得方方正正的小夥子。


    就在不久前。


    他於‘水澤府’一戰擊潰‘七縣聯軍’,殺得七尊法嬰、三十四位法師近乎全軍覆滅,剩下的,想來也破了膽氣,不敢再向‘七縣之地’折返了。


    洛景料定,


    那倉皇逃走,傷勢最重的兩位法嬰,一定帶著殘兵敗將,去往‘陽關城’告他的狀,所以他馬不停蹄,隻在‘水澤府’裏換了一身衣衫,便露出了獠牙。


    他一麵吩咐陳王楚帶著徐魁山,去效仿焚燒‘水澤鄉縣’的模式,將這些死了大半仙人的‘鄉縣城隍廟’全數搗毀,遇到仙孽格殺勿論。


    一麵命令原本八百‘天罡軍’中,曾經來自七個鄉縣的武夫們,折返故裏,衣錦還鄉,組成全新的‘鄉縣’班底,用以輔佐未來的‘香火正神’。


    同時,自己也帶著葛洪和周章,與陳王楚兵分兩路,力求在最快的速度裏,將‘陽關城’給架空成一座孤城!


    到了那時候.他以香火搭建的‘天罡體係’,就足以完全吞下‘陽關城’這個龐然大物了。


    “左重九,咱叫左重九!”


    “哥,你叫啥名?”


    “真說起來,這還是咱第一次看見外鄉人。”


    眼前皮膚黝黑的小夥子撓了撓頭,不好意思的開口,覺得自己名字似乎一般,有些自卑。


    但洛景回過神來後,則深深的看了左重九一眼。


    自從他接了孟黃衣的‘符詔’,構建了以‘水澤鄉縣’為核心的香火體係,這時候,他已經能隱隱約約看得出一些東西來了。


    就比如現世的‘望氣術’,還有測資質的秘法一樣。


    對於某些頭角崢嶸,有著‘天命’傍身者,在他們未曾發跡之前,洛景已經能夠看出幾分端倪。


    隻不過,身懷天命者萬萬裏無一,若不夭折,則最次的都得是‘九曜’境,哪裏能那麽容易見到。


    但來到虞鄉,想要一把火燒了此地,便叫後來的天罡軍將其接管的洛景,卻不經意間看到了一個。


    眼前的左重九,謹小慎微。


    但他的腦門後,卻隱約散發著璀璨金光,即使隻有一點點輪廓,但也具有了騰飛之象,一遇風雲便化龍。


    “小小的一個陽關郡,竟然能有這麽多身傍‘天命’者,我曾聽聞潛龍在淵,必有騰蛇相隨,莫非此地乃是未來的一個‘龍興之地’?”


    “龍興之地,則必有‘偽蛟’相隨,卻是不知究竟誰是真龍,誰又是為王先驅了,不過,這也與我沒什麽幹係。”


    洛景無聲一笑。


    他既出世,那麽什麽‘天命’者,什麽真龍,便都沒用。


    是龍你得盤著,是虎.你也得臥著!


    待到本將軍平定關中,刀橫天下之後,你再冒出頭來搞什麽‘群雄涿鹿’的把戲罷。


    隻不過,本著人才物盡其用的原則,洛景自然不會什麽都不做。


    “宋無缺。”


    “記住這個名字。”


    洛景俯身拍了拍左重九的肩,叫眼前的黝黑小子一臉受寵若驚。


    “接下來,你無論看到了什麽,見到了什麽,都不必在意。”


    “你隻需要記得‘天罡軍’這個稱謂就可。”


    “要是之後有什麽‘異樣’想法.”


    “可來找我。”


    洛景留下了一份葛洪煉製的‘水澤靈液’,告知了細節功效,隨即便帶著‘麵皮抽搐’的葛洪與周章,跟一臉激動的左重九擦肩而過。


    走了好一段路後,兩人才有些忍不住:


    “宋哥,你跟那黝黑小子聊這麽多,他有什麽特別的麽?”


    “看起來,也就是個‘武道築基’的水平,距離服氣都還頗遠呢。”


    葛洪抱怨著。


    他煉的‘十都’藥,那水澤靈液原材頗少,攏共就那麽幾份,在外麵一個普通的鄉縣裏,就因為問了一個路,就這麽送出去了?


    這玩意,可是能給好些個‘天罡軍’的兄弟提升資質呢!


    “正所謂千金買馬骨,一份‘水澤靈液’不算什麽。”


    “你焉知道今日的漁家子,未來不會是逐鹿天下的一代英豪?”


    拍了拍葛洪的肩,洛景一笑:


    “我為‘天罡體係’的香火之主,一雙眼眸隱約有‘望氣之效’,所以我看到了此子身上,有天命傍身。”


    “待到我等拿下虞鄉,叫虞鄉的天罡軍兄弟接管,他若來投靠,日後對於我等也是助力。”


    “一份‘水澤靈液’,換一位‘天命者’的投誠,買賣豈能會虧?”


    這種人物,就該給他天大的機緣。


    比如


    虞鄉的‘土地符詔’!


    那時候,隻要他洛景不走,這被他看上,收入彀中之天下英雄,便隻能跟著他幹,想走也走不了!


    隨著雪球越滾越大再過些年月,當盤口張開,天罡義軍麾下豈不是英才如雨,猛將如雲?


    一番解釋之下。


    “原來如此.”葛洪這才若有所思,隨即狐疑的看了下自家大哥。


    你老當年可沒這麽忽悠咱們啊。


    老兄弟們,可都是奔著那一口大餅去的,倒是叫這後來人乘了涼。


    葛洪撇撇嘴,眼神有些小幽怨,不過也為自家大哥能夠收得‘良材’而感到高興。


    三人這才繼續往盡頭‘城隍廟’走去。


    而原本的漁家子左重九,此時還捧著那一份‘靈液’,如夢雲端,尚未清醒過來。


    這玩意.


    是成為‘十都’境仙人,才能服用的寶藥?


    他本來是不信的。


    直到


    “起火了,掌管‘戶籍’的城隍廟起火了!”


    “有人殺了廟宇裏的簫法師,我還聽到了好幾聲淒慘的怒吼,就連仙血,都濺滿了整個城廟的牆,那場麵.嘖嘖,簡直觸目驚心!”


    “這是又要變天了?”


    漁市喧鬧起來。


    街道往來,頃刻間亂作一團,是真的亂了。


    因為仙人被殺戶籍被焚,而且他們身上沒有變化,這一切來得太突然,太震撼了!


    左重九再也沒有見到那三人折返。


    取而代之的


    則是兩個時辰後!


    正當所有人一頭霧水,陷入恐慌之時。


    一隊隊白甲銀盔,威風凜凜,號稱是‘天罡軍’,奉‘天罡將軍’宋無缺命前來解救鄉鄰,誅殺仙孽餘孽的氣血武夫們,長驅直入,入了縣城!


    而且


    還盡都是些熟悉的麵孔,全都是曾經被虞鄉縣主選拔,去往‘陽關城’祝壽的服氣武夫!


    他們不僅沒死,還改頭換麵,衣錦還鄉,似乎將要代那‘天罡軍’,掌管整個虞鄉縣城,並且四處張貼‘告示’,張貼‘天罡軍’的一切,鬧得萬人空巷,前去觀摩。


    並且


    有意從普通平民裏選拔‘將校’,編入天罡軍組織之中,修仙法,練神通,誅.仙!


    這一切的一切,顯得是那麽的光怪陸離,晃得左重九睜不開眼。


    他咽著唾沫星子,默默收了漁攤,從雜亂無比,各處都在討論有關‘仙孽’這個全新詞匯,以及‘天罡軍,宋無缺’的喧鬧漁市走出。


    他心中已經有了決定。


    突然間————


    “哎呦!!”


    ‘砰’的一聲,有個身披麻衣短打的漢子,長得身材魁梧,濃眉大眼,被直接從他路過的‘賭坊’中扔出,同時伴隨著的,還有裏麵傳來的陣陣叫罵:


    “劉寄奴,你個狗雜種,就算仙人老爺倒台了,咱們家也有‘武館’的份額,你以為仙人沒了,你欠了錢就能賒賬不成?”


    “這次看你身上有些錢,就算了,若是下一次再見著,狗腿都給你打斷!”


    嘭!


    闊氣的大門猛地關上。


    那倒在地上的漢子這才哼哼唧唧的站了起來,隨後橫著眼打量著,隨即‘呸’的一聲:“什麽玩意兒。”


    他罵罵咧咧的站起了身,揉了揉臉上的鼻青臉腫:


    “還仙人老爺,仙人老爺的叫呢,沒看到虞鄉都換天啦!?”


    “老子現在就去參軍,開‘賭坊’還叫仙人,就這一條罪狀,等我發跡過後,回來就帶人抄了你家!”


    “狗玩意!”


    劉寄奴抹了下臉。


    隨即,耳畔就有人聲音鄭重的開口:


    “劉大哥,咱們去參加那‘天罡軍’吧!”


    左重九認得這個被罵作‘潑皮’的人,是他的鄰居,名喚劉寄奴,比他大上一旬,家中已有妻室,身上雖有幾分武藝,可也沒個正經事做,整天瘋瘋癲癲,說‘仙人當道,沒有指望’,反正活不過四十歲雲雲,不如活一天算一天,所以天天在賭坊、盤口等地廝混。


    但他為人仗義,而且待他不錯。


    所以左重九想了想,要是能和他一起投軍,倒也不錯。


    “呃?”聽到自己的話被聽著,劉寄奴一愣,有些訕訕。


    不過這聲音聽著有些熟悉。


    當他回過頭來,看到是左重九後,臉上的不自然這才退了去,隨即拍了拍身子上的灰塵,當作一切都沒發生過。


    “是小九啊!”


    他猛地拉上了左重九的肩。


    隨即眯了眯眼,看著天上的太陽,眼角不經意間,瞥到了一側牆上新貼的‘天罡軍’告示。


    思慮再三。


    一拍手掌,便笑道:


    “好,那咱們就去投一投,這所謂人族自己的‘義軍’。”


    “看看.能不能真如那天罡軍畫的大餅一樣,博得一番大事業!”


    虞鄉的一切,不僅僅隻發生在此。


    同一時間。


    蕭山!


    竹溪!


    包括整個‘陽關八鄉縣’!


    以肉眼可見的速度


    被洛景焚‘城隍廟’,聚‘香火符詔’,在短時間內,飛快得蠶食著!


    ‘陽關郡城’.


    頃刻之間,就將淪為孤城一座!


    至於洛景本人,


    此刻,則在拜訪李東來。


    如今‘底蘊已備,寶藥已足’,當能一窺金丹之境!


    所以他準備詢問完李東來,有關於以‘斬孽真意’為根基,凝聚‘斬孽金丹’的細節之後


    便擇日飛升,破入‘十都’最後一關!


    (ps:第二天完成,繼續打卡堅持,求追讀,我崛起啦!)(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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