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芹是誰,若不是今日之事發生,賈環早已忘了。


    然而當董明月跟他提到,她手下的青隼在水月庵裏發現了一些酒肉和胭脂水粉,以及色彩鮮明的肚兜,這些明顯不該出現在佛庵中的東西時,賈環便瞬間想起了原著世界中的一樁官司來……


    賈家在京中有八房,除卻榮寧二府外,還有六房。


    而賈芹,便是三房裏的老四。


    在原著世界中,元妃省親後,玉皇廟並達摩庵兩處,一班的十二個小沙彌並十二個小道士,要挪出大觀園來,賈政正想發到各廟去分住。


    不想後街上住的賈芹之母周氏,正盤算著也要到榮國府這邊謀一個大小事務與兒子管管,也好弄些銀錢使用,可巧聽見這件事出來,便求到王熙鳳跟前得了這個差事。


    但是,賈芹並不是個幹正事的人。


    連寧國府的賈珍,都知道在他家廟裏幹的事,見他去寧國府領莊子產物,罵他道:“你還支吾我。你在家廟裏幹的事,打諒我不知道呢。


    你到了那裏自然是爺了,沒人敢違拗你。


    你手裏又有了錢,離著我們又遠,你就為王稱霸起來,夜夜招聚匪類賭錢,養老婆小子。”


    可惜的是,賈珍知道此事,卻並沒有在意,隻是將賈芹給罵走,不讓他領東西。


    直到後來,有人寫了匿名帖,貼在榮府大門口:


    “西貝草斤年紀輕,水月庵裏管尼僧。


    一個男人多少女,窩娼聚賭是陶情。


    不肖子弟來辦事,榮國府內好聲名。”


    賈政得知後大怒,才命賈璉處理了此事。


    然而,也隻是送走了道姑和尼姑,罷免了賈芹的總管職務,王夫人則讓他除了祭祖外,不要再進榮國府。


    僅此而已。


    其實賈政和王夫人等人在得知此事後,想的還是比較簡單。


    他們以為,賈芹隻是敗壞了賈家的名聲。


    所以在第一時間,就送走了這些尼姑和道姑。


    但是,他們卻沒有處置賈芹。


    打蛇不死,致使賈家敗落後,被其反噬。


    這倒是其次,他們並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如果這件事被賈家的敵人知道,然後再大肆渲染宣傳,賈族子弟在祖宗家廟裏幹這些勾當。


    那麽賈家的威名和顏麵,必將受到嚴重的打擊。


    而最重要的是,這些小尼姑和小道姑,是要被招進宮裏給賈元春念經所用的。


    雖然說,皇宮裏的汙.穢,舉世皆知。


    但明麵上,皇宮又是最神聖,最光明的所在。


    容不得一絲汙垢。


    賈元春被封為賢德妃,德行品性俱佳。


    然而,她招進來念經的小尼姑和小道姑裏,卻有這般不守清規戒律,行淫.穢之事之人。


    對其賢德之名,將會是何等的打擊。


    甚至,別有用心者,還會將此事牽連到她身上。


    而名聲這個東西,是不需要講證據的。


    隻要暗地裏推波助瀾一番,多的是嚼舌根的人。


    當一個後妃的名聲變得聲名狼藉時,她也就完了……


    賈環不敢肯定在原著世界裏,這件事的影響到底有多壞。


    但有一件事是不爭的事實,那就是:水月庵風月案爆發後沒多久,賈元春就暴斃了。


    隨即,已經敗壞完家業的偌大賈家,轟然倒塌。


    念及此,賈環的臉色很不好看……


    “三叔,三叔……”


    忽然,水月庵正堂門口處,傳來一陣喚聲,將沉思中的賈環喚醒。


    賈環回過神來,卻見賈璉正連連給庵堂裏的賈蘭使眼色,讓他快快滾蛋。


    可惜,賈蘭似乎並不怕他……


    “蘭哥兒!”


    這時,內堂傳來一聲蘊含焦意的嗔怒聲。


    賈蘭可以不顧賈璉之意,卻不能不顧這道聲音中的怒氣,他頓時垂頭喪氣,看了賈環一眼後,轉身就要進去。


    賈環先對身旁的韓大低語了幾句,韓大匆匆離開後。


    他就往庵堂內走去。


    不過又猶豫了下,覺得一個人進去,怕不大合適,就看向在一旁噤若寒蟬的賈璉,道:“二哥,一起進去看看。”


    賈璉聞言,幹笑了兩聲,道:“好,好……”


    見賈環前麵進去後,他卻轉頭看了眼,之前賈芹被拖走時,想要大聲喊求饒救命,卻被賈環親兵一記刀把砸爛了嘴,流了一地血跡的地方,不由打了個寒顫……


    再不敢看,連忙跟了進去。


    水月庵正堂為三間明堂,正堂供奉著菩薩和佛陀,兩邊則為靜室。


    賈寶玉進了東進的一間,而李紈,則在西邊。


    賈環推門而入後,正好看到賈蘭在李紈的怒視下,一步步挪向西邊。


    而賈寶玉,則有些不地道的站在東邊門口看著笑。


    隻是賈環進來後,他就笑不出了。


    “三叔!”


    原以為賈環會忙著去處理大事,卻不想他也進來了,賈蘭原本垂頭喪氣的模樣一掃而空,高聲喚了聲。


    賈環點了點頭,先對麵色有些不自然的李紈笑了笑,然後走到賈蘭身邊,撫了撫他的腦袋,道:“剛才叫我什麽事?”


    賈蘭聞言,眨了眨眼睛,看著賈環道:“三叔,賈芹做壞事了嗎?”


    賈環還沒回答,李紈麵色登時一變,喝道:“蘭哥兒,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多嘴!”


    見賈蘭又垂下腦袋起,賈環笑著看了李紈一眼,道:“大嫂,不礙事。”


    李紈聞言,尷尬一笑,見賈蘭又嗖的一下抬起頭,笑容滿麵,恨的咬牙疼……


    賈環正色對賈蘭道:“是,他做了很壞很壞的事,會危機到咱們賈家的名望,還有可能傷害到家裏。”


    “啊!”


    賈蘭聞言,驚呼一聲,道:“賈芹真混賬!”


    賈環見他這幅小大人模樣,不由笑了出來,道:“是,他很混賬。”


    賈蘭見賈環笑著看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然後臉色變得小心了些,看著賈環,輕聲道:“三叔,你會殺了他嗎?”


    “賈蘭!!”


    李紈聞言差點站不住了,麵色一白,厲聲喝了聲。


    一旁賈璉和賈寶玉的神情也極為不自在起來。


    方才賈環手下那兩個凶神惡煞一般的親兵,用刀把砸賈芹,隻一下,賈芹就再不出聲了,被拖死狗一般拖走了,血流了一地。


    這等血淋淋的凶殘冷酷場麵,他們何時見過?


    縱然他們心裏有一點點好奇賈芹的結局,卻又趕緊強行忘記這人,想都不敢想,也不願想。


    就像一隻鴕鳥一般,權當沒發生過這件事。


    卻不想,賈蘭竟有膽量問出。


    賈環很欣賞的看了賈蘭一眼,又對麵色蒼白的李紈道:“大嫂,蘭哥兒也是家裏的男子漢,可以知道這些事。早點培養他,以後也能早點支立門戶,早點幫我。”


    李紈為難道:“三弟,蘭哥兒他……他還小。”


    “娘,我不小了!三叔在這個年紀,都已經承襲爵位,做大事了。”


    賈蘭高聲道,氣的李紈差點沒喘上氣來。


    賈環卻哈哈一笑,在他腦瓜上輕輕一叩,而後道:“沒錯,你已經不小了。所以,以後不要貪玩了,別整天和朱二丫瘋……”


    “啊?”


    賈蘭頓時失色道:“三叔,侄兒還小呢!多耍耍對長身子骨有好處……”


    “哈哈哈!臭小子!”


    賈環又在賈蘭腦瓜上叩了下,疼的他“哎喲”一聲抱住頭,卻在李紈擔憂的目光中,看著賈環嘿嘿笑了起來。


    賈環收住了笑容,正色看著賈蘭道:“如何處罰賈芹,這要看他做的壞事到底有多惡劣,有沒有造成不可挽回的惡果。


    如果這件事的影響很惡劣,三叔不排除以家法族規杖斃了這個混賬。


    蘭哥兒,你記住,有些事,我們可以讓步,比如說祭田的產出,比如說族學的供給。


    讓步給家人、族人,都可以。


    不用斤斤計較。


    但是,觸及到底線的事,比如說,涉及到家族的榮耀,危及到家族的安危時,我們絕不能心慈手軟。


    誰敢使家族的姓氏蒙羞,誰敢危及到家族的安危,誰就是我們的敵人。


    我們就一定要以下辣手懲罰之,要果斷,要堅定,遲則生患。


    蘭哥兒,你記住了嗎?”


    賈蘭重重點點頭,目光崇拜的看著賈環,高聲道:“三叔,侄兒記住了!”


    一旁處,李紈麵色微微動容的看著這一幕,眼睛有些濕潤。


    賈璉和賈寶玉也怔怔的看著,麵色有些複雜……


    卻聽賈環繼續道:“那你,敢不敢隨三叔一起去看看,賈芹在嚴刑下,會招出些什麽?”


    李紈聞言頓時又慌了……


    感動和放心賈蘭去看殺人完全是兩碼事。


    隻是,先前被賈環看了兩次,而且家裏男孩子的教導,論規矩也是前麵爺們兒管教。


    因此,她此刻不敢再開口,隻能巴巴的看著賈蘭。


    賈蘭聞言,腦子一熱,高聲道:“敢……”不過隨即,似乎又想起什麽來,回頭看了眼麵色煞白扶門而站的李紈,轉頭又對賈環輕聲道了聲:“不敢。”說罷,將頭低低的垂下。


    “噗嗤!”


    東邊靜室門口,傳來一陣善意的嗤笑聲。


    落在賈蘭耳中,卻有些接受不了了。


    他猛然抬頭,先怒視了賈寶玉一眼,然後含著淚對賈環道:“三叔,不是侄兒隻會吹牛皮沒膽子,隻是……隻是侄兒委實不願母親擔心。


    侄兒若是跟三叔去看打殺人,母親會擔驚受怕的。”


    麵容極其委屈,還有擔憂。


    他擔憂賈環不信他……


    然而,在他的注視下,賈環卻忽然大笑一聲,高聲讚歎道:“說的好!蘭哥兒當為吾家千裏駒也!


    百善孝為先!在這個時候,你還能記得什麽事該做,什麽事不當做,你比三叔強!”


    賈蘭原本擔憂的麵容,忽然一怔,隨即小嘴登時咧的老大,嘿嘿傻樂道:“三叔,侄兒還差那麽一點點!”


    說罷,他看了看笑容滿麵的賈環,又轉過頭,滿臉燦爛的看向淚流滿麵的李紈。


    李紈卻感激的看著賈環,忽地屈膝一福,道:“俗語雲:子不教,父之過。


    蘭哥兒自幼便沒了父親,我原怕他少了教養,因此便常扮嚴父,苛求於他,卻也沒甚作用。


    如今有了三弟時常教導,是他的福分,也是我的恩德。


    謝謝三弟。”


    賈環忙避開,怪道:“大嫂,你還跟我客氣?”


    說罷,又對顧自咧嘴大樂的賈蘭道:“傻小子,還不去扶起你娘!”


    賈蘭忙去攙扶起李紈,勸道:“娘,您就甭跟三叔客氣了,在兒子心裏,三叔就是父親。”


    李紈剛一起身,聽到這話,俏臉“唰”的一下漲紅,簡直無地自容的看著賈蘭,道:“你……你這孩子,胡說什麽……”


    賈蘭無辜的看著李紈,不解她為何這般激動。


    賈環咳嗽了聲,打破了尷尬,對李紈道:“大嫂,你早點休息,我還有事要處理。”


    李紈忙道:“三弟快去忙正事吧。”


    賈環“嗯”了聲,又給賈蘭使了個眼色後,才與賈璉大步走出。


    迎麵,韓大帶人匆匆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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