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明亮,自家女兒坐在棋盤前,時而蹙眉沉思,時而目光晶亮。


    每落下一顆子,都能看到她臉上的笑容深了一分。


    而對麵的男人態度從容,看不出半分討好,卻也顯得謙遜。


    明明是身在高位的人,卻絲毫沒有拿喬,不驕不躁,看著就讓人心生欣喜。


    沈嬌當然知道,自家女兒與裴大人的身份天差地別,做朋友已是高攀,別的根本不敢去想。


    可她畢竟是當娘的人。


    當娘的就沒有一個不為自己孩子考慮的,說她自私也好,說她貪心也罷,總之,若寧兒真的能找個比蔣華還要好的,那她就算是做夢都會笑醒,又豈會在乎那點虛名?


    沈嬌端著點心走過去。


    “唉呀,你們也別光顧著下棋,來,嚐嚐我做的點心,小地方的粗野吃食,裴大人可別嫌棄。”


    宋安寧知道,自家娘別的不敢說,那做點心的手藝可是一絕。


    不然她也不會剛嫁進來開的第一家店就是點心鋪子。


    因此聽到她這麽說,便知道她是在自謙,無語的道:“娘,這世上能吃到你親手做的點心,是對方的福氣好不好?您不要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


    沈嬌瞪了宋安寧一眼,對裴清宴笑道:“這丫頭胡說八道呢,裴大人別介意。”


    裴清宴笑道:“確實聽過宋夫人的點心鋪子生意好到爆棚,每天排隊購買的人排得如長龍一般,鋪子裏的點心都已那麽出名,夫人的手藝定當也是極好的,是小生有福氣了。”


    沈嬌被他誇得有些不好意思,同時,也有些得意。


    “裴大人先嚐嚐再說吧。”


    裴清宴便不再客氣,依言拿了一塊點心嚐起來。


    那點心香滑軟糯,又不像別家做的點心太過甜膩,反倒有一股爽口的清香,確實很好吃。


    他讚賞的點頭。


    “非常不錯,比我在京中吃的點心要好吃多了。”


    沈嬌眯著眼笑起來。


    “好吃裴大人就多吃點。”


    說著,還悄悄拍了下宋安寧的頭,示意她略微收斂些,別跟裴大人搶。


    宋安寧無語。


    自家娘親自從見到了裴清宴,好像就跟換了一個人似的。


    要不是確定自己是親生的,她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跟裴清宴被調換了。


    吃著點心,沈嬌又讓人端來湯圓。


    裴清宴這些年走南闖北,也不是沒在外地過過年,因此對這湯圓倒是熟悉。


    宋安寧吃了兩個,越吃眉頭皺得越深。


    “娘,這湯圓裏的銅錢呢?”


    南方有往湯圓裏麵塞銅錢的做法,銅錢洗淨塞進裏麵後,誰要是吃到帶銅錢的湯圓,就象征著他來年會順順利利,心想事成,總之是個吉利的好兆頭。


    沈嬌偏愛宋安寧,以往每年做湯圓的時候,都會悄悄在包銅錢的湯圓上做個記號,等煮好後就將這個湯圓舀給宋安寧,所以以往每年宋安寧都能吃到最幸運的那個湯圓。


    這幾乎都成為她和母親的默契了。


    可是今年沒有。


    沈嬌的目光閃了閃。


    “啊,銅錢啊,我不知道啊,可能是在鍋裏沒有盛起來吧,也可能是在你爹那裏。”


    宋鶴行已經將碗裏的湯圓吃完了,搖搖頭,“沒在我這裏,我運氣一向不好,從沒吃到過。”


    他就知道他老婆偏心,哼。


    沈嬌更不自在了。


    “那就是在行之,或者賀瀾那裏。”


    宋行之和宋賀瀾也搖頭。


    “我們也沒有啊,娘,不會是你忘了包吧?”


    沈嬌斥道:“別胡說,都是老風俗了,我怎麽會忘了包?”


    就在這時,裴清宴忽然吐出一枚硬物,舉起來。


    “你們說的是不是這個?”


    隻見那是一枚被油紙包裹著的銅錢,上麵還沾了一點點白色的糯米。


    宋安寧眼睛一亮,“對,就是這個,啊你運氣怎麽這麽好,第一次來我家吃飯就吃到了銅錢,那你來年可要走大運了。”


    沈嬌的眼睛眨了眨,也笑道:“對,裴大人來年一定運氣很好,事事順利,日日順心。”


    裴清宴怎麽會看不出沈嬌耍的這點小把戲。


    心裏卻暖融融的,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覺。


    他點點頭,將那枚銅錢用手帕擦幹淨,仔細珍重的揣進懷裏。


    “嗯,好,走大運,既然如此那我就笑納了。”


    一群人歡笑起來。


    廳堂裏的歡聲笑語一直持續到子時,外麵響起了轟隆隆異常隆重的鞭炮聲。


    山上的寺廟裏還有一道又一道的撞鍾聲,一直撞了十二下,這便表示新的一年到了。


    宋安寧守歲守得也困了,便被丫環們扶著回房休息。


    經過前院和後院相接的回廊時,卻忽然被人叫住。


    “宋安寧。”


    宋安寧頓住腳步,回頭,卻見是裴清宴。


    裴清宴也是從正廳那邊過來的,可是他所住的廂房並不在這個方向,既然會出現在這兒,那麽隻有一個可能,那就是專程來找她的。


    宋安寧的瞌睡頓時醒了不少。


    “還有事嗎?”


    因為太困,她的反應有些遲鈍,一時竟沒有發現他叫的是她的全名,而不是如往常那樣尊稱宋姑娘。


    裴清宴朝她走來。


    他今晚穿了一身月牙白的衣裳,他平日裏其實是極少穿白的,多數是大紅大紫的深紫或者深黑,顯得冷漠而貴氣,再不濟就是純黑色,總給人一種不好接近的凜冽感。


    可是今晚,他穿著白色的衣裳,配著這喜慶的燈籠與皎潔的夜色,就仿佛從月宮裏飛下來的謫仙,讓人覺得如夢似幻。


    裴清宴走到她麵前。


    他伸出手來。


    隻見他的手心裏躺著一支尾部綴了紅色珊瑚和明珠的珠釵。


    他將珠釵遞給宋安寧道:“來得匆忙,沒有準備什麽禮物,這支珠釵是我在進城時的小攤上看到的,不值什麽錢,送給你,祝你新年快樂。”


    宋安寧頓時警惕。


    她後退一步,道:“好端端的,你送我珠釵做什麽?”


    雖說是過年,可也沒有誰規定過年就必須送禮物啊,她就沒有準備禮物送給他。


    裴清宴笑了笑。


    “那麽害怕做什麽?怎麽,你怕我在釵上下毒?”


    宋安寧想了想,搖頭。


    “你當然不會下毒,可無功不受碌,我怕接了你的東西,就會欠你人情,屆時……”


    話還沒說完。


    男人忽然一抬手,直接將珠釵插在了她的頭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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