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找他,他先急不可耐地來找我了。”


    柏令譽嗤笑:“行了,反正沒吃晚飯——叫他進來。”


    “是。”副官離開去請人。


    柏令譽重新拿起手機:“喂。”


    “怎麽,”白術輕笑道,“督軍太監來煩你了?”


    柏令譽挑眉:“督軍太監?”


    “嗯,”白術調侃,“古時集權皇帝怕大將軍謀反,就派身邊的太監去軍隊裏監視分權,你現在不就這情況?”


    一般來講,軍隊長官負責城防、獵手、武器等相關事宜,外派督查長負責城內經濟、秩序,汙染防治所等。


    但打起仗來,外派督察長還可以對軍務進行記錄和“輔助指揮”,算是議會的代表。


    “這個形容……”


    柏令譽抓了抓下巴上冒頭的胡茬,頗為新奇地認同:“很形象。”


    兩人同時笑起來,白術主動給了台階:“等你商議完,再打回來。”


    可控地透露信息和直接聆聽機密對話不是一個概念,哪怕這出交談基本是圍繞“議會扯皮”這件事。但老頭兒現在對她的信任還不到位,估計會猶豫。


    給老爹遞個台階下,這事白術輕車熟路。


    “哎,別,”柏令譽搶在白術掛斷前阻止,“你一會兒別出聲,我估計他是來談今早和議會扯皮的事情的,正好你可以聽聽。”


    白術頓了頓,釋然一笑:“好。”


    電話那邊柏令譽“嗯”了聲,緊著著是開門的聲響。


    白術將手環通話設為靜音,調整藍牙保證能聽清那頭的交談,走到煎餅攤點了個煎餅果子,然後走向附近的雜貨店。


    她要給艾薇兒挑一件禮物。


    “小朋友,你要什麽?”售貨員雙臂疊在收銀台桌麵,傾身詢問。


    “有沒有適合小女孩的禮物?”


    “直走,最裏麵那幾個貨架。”


    確實很少女心,但都是些廉價普通的塑料玩偶,或者千篇一律的洋娃娃。


    白術轉去下一家。


    “沒有證據,憑著猜測就隨意製定和安排這種撤退計劃,不知道會造成多少恐慌,浪費多少資源!


    “東岸森林是異形主要棲息地之一,第三基地更是重中之重,主將居然存了撤退之心,簡直駭人聽聞!”


    藍牙裏是炸鍋似的中年男聲,句句質問:


    “議會要統籌全局、顧全大局!批準了第三基地這種荒唐計劃,其他基地怎麽想?民眾怎麽想?你的意思是把我們的家園拱手讓人嗎?!”


    聒噪。


    幸好我戴的是右耳,這人是機關槍嗎?說起話來突突突的……白術麵上不顯,輕拽耳朵。


    “我隻是說製定民眾撤退計劃,不是軍隊。”


    柏令譽聲音沉靜,“我們不會把人類的領土拱手讓給異形。”


    “我看未必吧,柏上校歇了這麽久,是把當年的銳氣都磨掉了。”


    很好,有督軍太監那狗仗人勢那味了。


    白術不悅皺眉,恰好手裏拿著布娃娃的價格標簽,這行為看得手工攤老板一激靈,緊張道:


    “是價格太貴了嗎?這是我自己繡的娃娃,價格可以給你便宜一點。”


    “不是。”


    白術舒緩表情,看向略帶社恐的年輕姑娘,帶了點笑,“這些布娃娃很漂亮,都是自己繡的嗎?什麽材質?”


    老板這才鬆了口氣,點點頭:“是,布料和棉花都是好的,娃娃形象也都獨一無二,本來是我自己的東西。”


    她臉上露出些難過,但還是揚起笑:“所以想著幫她們找到更好的歸屬,順便換些錢——能在這個時期花錢買娃娃的人,應該能善待她們吧。”


    標簽價格:30點。


    這個價格是二城的窮人一個月的夥食費,畢竟五個饅頭和一小袋鹹菜共賣2.3點,不需要喝桶裝純淨水,自己撿木條燒水就可以。


    獵手的收入在二城是中上階層,而像寧稚這一批獵手頂端,可以說是不缺錢花了。


    “就要這個吧。”


    白術指向一個穿著白裙子的恬靜娃娃,黑色長發上別著簡單的白玫瑰發卡,連笑都是靦腆的。


    “啊,這個娃娃當時做的時候沒了棉花,內芯塞了曬幹的紅豆,可以嗎?”


    “當然可以,布娃娃的內心堅定,我要送的人也很堅強,”白術笑笑,“請幫我包起來,對了,有沒有粉色絲帶?有的話我買兩條。”


    老板欣然應聲,拿起娃娃包裝。


    藍牙那邊督察長已經囂張完,柏令譽隻是悠哉又敷衍地“嗯”了聲。


    聲音戛然而止,估計是把耀武揚威的督察長氣得夠嗆。


    白術安靜等待。


    過了會兒,才聽見督察長咬牙切齒的聲音:“你這種上不了台麵的野路子,難怪被議會針對,送到這最外線來吃沙子!”


    白術眸色瞬間沉下來。


    柏令譽有念過軍校,他是在一場小村莊動亂裏指揮出彩,被總指揮官賞識後冒頭的,確實是“野路子”,但他的戰績非常出色,遠超同期指揮官,曾是帝國最年輕的上校。


    可在紅月汙染的危害“削減”後,議會一再打壓,該給予柏令譽的軍銜晉升連連拖延。


    在外城駐守當然天高皇帝遠,說起來自在,但要是軍官原本可以在內城更輕鬆更榮譽呢?白術不稀罕這些,柏令譽也不稀罕,但是客觀上來講,這就是“虧待”。


    督察長看準了這一點。


    “放心,我不搶你飯吃。”


    柏令譽樂道,絲毫不受影響:


    “督察長要是喜歡,我今晚就送你去吃沙子,上下兩個口,我全找人給你塞滿,直接通透!”


    噗!


    白術差點笑出聲。


    “你,”督察長氣急敗壞,“你粗俗!”


    “我粗俗?我哪有您招/妓被抓粗俗啊,聽說當時衣不蔽體還男女都有,哎呀那場景……甭提了,我聽的午飯都差點吐出來。”


    柏令譽聲音浮誇:


    “沒想到你都腎虛到地中海了,還能玩的這麽花?我送的腎寶你收到沒,我特意托朋友買的,還附贈你常用的那個藍色小藥丸!”


    “你,你!果然是你讓衛兵去那的!”督察長氣到大吼。


    原來還有這麽一出!


    白術忍笑忍到肚子疼。


    遇見對家,人的態度都一樣。


    政/客們喜歡指桑罵槐,麵上一家親底下使絆子。


    軍隊人糙點,帶兵在前線久了的就更“下流”,要是平級,人麵前還能裝點樣子,私下恨不得把對方祖墳都刨了,揭短拍桌子,兵蛋子還能打起來。


    “給,”老板遞出包裝袋,“您的絲帶,還有娃娃。”


    “謝謝。”


    白術心情舒暢地接過,在布娃娃身上係了兩個粉色蝴蝶結,付錢後原路返回。


    街上賣藍色矢車菊的花販在吆喝,白術停步,花了44點挑了五小捧。


    花在哪個時代都是奢侈品,更別說現在,昨天那捧花是鄰居小姐自己種的,看在寧稚的關照上送給了白術。


    “這矢車菊真漂亮啊。”


    拿晚飯時,攤主阿姨讚歎道。


    白術從自己那捧裏抽出兩朵送給了她,免費得了包辣條。


    藍牙那邊已經懟完了。


    柏令譽以完勝的姿態得意地拿起手機:“喂?”


    白術心裏好笑,解除靜音,邊往回走邊應聲:


    “所以他是解決問題的,還是來單蠢地來和你耀武揚威的?”


    “當然選b啊,”柏令譽嘖道,“他一來就這b動靜。”


    白術失笑,緩了緩道:


    “被外派的督察長多少涉及點走私生意,他除了捏準議會有意打壓你這點,還是因為你不配合他,或者說是不一起發財,甚至還會耽誤他發財。”


    “邊境不是他們的發財地。”


    柏令譽強調:“我承認外派督察長對集權的重要性,但下次他們能不能送來條稍微有腦子的狗?衝著地頭蛇狂吠是真不怕出點意外啊。”


    “因為他也拿準你不會殺他,至少現在不會。”


    “是,”柏令譽承認,“外二城的民眾已經夠受欺負了,殺了督察長不知道會鬧出什麽事,再說殺了這一個還會有下一個,下邊那個還不知道是個什麽玩意。”


    白術點頭,她同意這句話。


    打狗看主人。


    在沒觸及城防底線前,就算是白術,也不會輕易去動督察長。


    這個職位設立的本意是為製衡,防止邊境軍官一家獨大甚至動歪心思,對帝國管理是不可或缺的,隻是派來的人實在一言難盡。


    畢竟在內城議員眼裏:“貪”隻是微不足道的小缺點,外派者最重要的是忠誠,還有和內城家族的利益羈絆。


    “要拿到實質性證據,不然就是製定了撤退計劃,到時也沒辦法及時調度,”柏令譽道,“更何況外二城不隻有東岸區,第三基地成功得到許可,才能讓其他防區有所準備。”


    他看的是外二城整條防線。


    白術正有此意,斟酌道:


    “議會的堅持也能理解,提前撤退或者將城池封閉都會造成不小的損失,而且批準了東岸區後其他二城區也要同步策略,損失指數增加,需要謹慎。


    “退一步講,雖然議會不在乎外二城的平民,但也不能否認他們的作用和二城的軍事意義。


    “守住最前線,這一點就算是議會也和我們相同。所以就算是真的,他們也希望外二城置之死地而後生,拚死守住防線,不要想著撤退。”


    “……你說得對。”


    柏令譽歎息。


    這些他都知道,而且還有一條白術隱而未宣,但二人都心知肚明。


    單單對於人類集體來講,撤退並非最優選。


    如果二城守不住,轉移居民的消耗將是拋棄居民的幾倍。更別提汙染加重後的糧食危機、物資緊張。


    白術抱著花,拿著禮物和晚餐,離家門越來越近。


    “所以……”


    “所以……”


    柏令譽和她同時開口,又同時靜音。


    白術無聲一笑,繼續道:


    “所以我還是那個態度,撤退計劃必須製定且獲批。


    “實證也能找,但要去城外找,還要做點比較冒險的事,而且越快越好,兩天後怎麽樣?”


    藍牙那邊靜默,白術停在家門口,偏頭望進。


    溫馨的暖黃燈光近在眼前,矢車菊的清香和晚餐的溫熱香氣縈繞鼻尖。


    辦公室裏,柏令譽對著單麵鏡窗,萬家燈火倒映在他眼底,仿佛人世間的熠熠星光,他笑起來,點頭應和:


    “可以。”


    白術彎唇,結束通話後邁步進入家門,一直等待的艾薇兒驚喜地“哇”了聲,風錦雲和寧稚正坐在桌邊吃水果,廚房裏陣陣飄香。


    走時還冷清的家裏滿是熱鬧。


    “寧姐,你不在酒吧……”


    “今晚團圓宴,她當然要回來,昨晚上胖子不是說露一手了嗎?”


    風錦雲邊解釋邊幫忙拿東西,“這煎餅先別吃了,留肚子吃好的。”


    “這麽多花,是送給我們的?”寧稚接過一捧藍色矢車菊,“看來今天做團圓宴是對的,還有意外驚喜呢。”


    “哇!”艾薇兒接過禮物,驚喜讚歎,“這娃娃好漂亮啊!花也是!”


    “糖醋魚做好了!快來端菜啊!”


    劉胖子招呼著,從廚房端著熱騰騰的魚盤走出。


    “拿筷子拿筷子。”


    “沒有飲料嗎?孩子們又不能喝酒,我記得我放在……”


    白術坐到桌邊,放鬆地呼出口氣,緩緩笑起來。


    有人,才會有人類。


    拋棄個體去保證集體利益當然是“最優解”,但同時,拋棄無數無辜個體所保留下來的人類集體利益,毫無意義。


    這也是柏令譽教她的第一課:


    “去愛具體的人,而不是愛‘人類’這兩個字。”


    白術一直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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