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一眼。


    宋歸城眸中包裹著的殺機,便讓仙靈的心神動蕩。


    那種仿佛置身於猛獸身前的恐懼,讓這位紅魚坊的花魁生出一種想要逃跑衝動。


    而還不待她壓下這樣的恐懼,宋歸城的一隻手忽然伸出,食指與中指並攏,做劍指之狀。


    方才宋歸城虐殺朱全的景象尚且曆曆在目,仙靈心頭駭然,她幾乎是下意識的在這時伸出了手,迎上對方襲來的劍指。


    同時,她的體內,滾滾黑氣也猛然翻湧而出。


    轟!


    伴隨著一聲悶響。


    罡風從二人雙手交匯之處蕩開。


    周遭的眾人被那罡風所震,身形紛紛退開數步。


    而讓仙靈感到詫異的是,之前表現得如此強悍的宋歸城,此刻攻來的劍指中包裹的力量卻被並沒有她想象中那般強大。


    二人激發的力量在數息對拚中耗盡,身形都不可避免的退開。


    仙靈還有些困惑為何此刻的宋歸城如此孱弱,她警惕的抬起頭看向對方。


    可卻見宋歸城正嘴角帶著笑意,眯著眼睛盯著她。


    仙靈一愣,頓時意識到了些什麽。


    她舉目看向四周,卻見眾人都用一種詫異的目光盯著她。


    她頓覺腦子仿佛炸開一般,一陣天旋地轉。


    此刻的仙靈眉心一道黑色火焰印記浮現,兩頰的兩側,也有兩道詭異黑色紋路,仿佛是兩條毒蛇爬行。


    她的周身陰冷的黑氣湧動,渾身散發著一股與那黑甲們如出一轍,卻更加濃鬱的氣息。


    那模樣陰森詭異。


    “我隻知道紅魚坊的花魁,生得閉月羞花,有沉魚落雁之貌,卻不想姑娘不僅天生麗質,連修為也如此強悍,方才我這一道劍指,五境之內,絕無生還之機。”


    “姑娘卻能毫發無傷,看樣子姑娘當真是真人不露相啊。”


    聽聞這話的仙靈臉色慘白,但此刻的她卻沒有去回應宋歸城的嘲弄的心思。


    仙靈顫抖著緩緩轉過頭,看向人群中那位穿著儒衫的書生。


    “泰安……我……我可以解釋……”她如此說道,簡簡單單幾個字眼的一句話,卻說得如鯁在喉,艱難無比。


    洛先生卻像是明白了什麽一般,神情駭然的盯著她,似乎不願意相信這一切就是事實。


    她邁步上前,可每走上一步,洛先生卻後退一步。


    “泰安,不是你想的……”她焦急的想要說些什麽,可話還未說完,宋歸城的身形一閃,卻是攔在了她的身前。


    “姑娘,強扭的瓜可不甜。”宋歸城眯著眼睛說道。


    仙靈的眸中在那時湧出猙獰之色:“滾開!”


    她大聲吼道,一隻手伸出,那曾經如蓮藕一般白淨的纖纖玉手上,卻伸出了五道宛如野獸般的黑色利爪。


    利爪帶著滾滾殺機,攻殺向宋歸城。


    但麵對如此攻勢,宋歸城卻神情平靜,他一隻手伸出,做劍指之狀,一縷劍氣縈繞指尖,朝前輕輕一點。


    殺氣騰騰的利爪仿佛在這時遇見了一道看不見的屏障,不得進寸。


    仙靈的眉頭緊皺,眸中殺機湧動,周身的黑氣在這時被她盡數催動湧向自己攻出的手臂。


    麵對著滾滾黑氣,宋歸城臉上的神情卻依舊平靜。


    他在這時張開嘴,輕聲吐出了一個字眼:“破。”


    此言一落,他指尖上的那一縷劍氣,宛如活了過來一般。


    一聲劍鳴憑空炸響。


    旋即劍意脫體而出,磅礴的黑氣,在那縷看上去微不可查的劍氣麵前,宛如紙糊的一般,一觸即碎。


    它洞穿了黑氣,射入仙靈的掌心。


    黑紫色的鮮血噴湧,仙靈發出一聲痛呼,身子猛然倒地,漫天的黑氣也驟然散去。


    宋歸城邁步上前,低頭俯視著捂著自己流血不止的手臂的花魁。


    “卿本佳人,奈何做賊。”他如此說道,眉宇間帶著些許憐憫與惋惜。


    聽聞這話的仙靈仿佛被觸碰到了痛處一般,她抬起頭,眉宇間的猙獰之色更甚:“什麽是賊?”


    “與你們不同就是賊嗎?”


    “想要活下去就是賊嗎?”


    仙靈這樣說著,艱難的從地上爬起身子,


    她環顧眾人,最後將視線落在了褚青霄的身上。


    “你們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無論再試多少次,結果都一樣……”


    “我隻是不想要看著我在意的人一次次的死在我麵前!”


    “我有什麽錯?”


    “我為什麽就要為你們所謂的正義一次次去品嚐絕望的滋味?”


    “我在煙柳巷,被人當做貨物買賣,被人踐踏,被人侮辱的時候,你們又有誰為我伸張過正義?”


    “既然你們的正義不曾幫助過我,我又憑什麽要為你們的正義而死!”


    仙靈這樣說著,嘴角忽然上揚。


    她笑了起來。


    用一種近乎癲狂的方式。


    她的笑聲刺耳,她的模樣癲狂。


    眾人並不能完全理解她話裏的意思,但卻能感覺到此刻這位外表看上去風光無比的花魁,內心的絕望……


    “永夜的降臨已成定局!”


    “沒人能夠改變!”


    “我們走著瞧吧。”數息之後,她收斂起了笑意,目光陰沉的盯著眾人,這般喃喃說道。


    黑氣再次自她周身湧出,而這一次,那些黑氣不再攻向任何人,而是將她身形包裹。


    宋歸城的眉頭一皺,似乎意識到了什麽,他快步上前,伸手去抓對方,卻撲了個空。


    黑氣在這時散去,方才站立此地的女子,此刻卻已然不知所蹤。


    ……


    武陵城縣令府。


    正屋的門外,一個身材臃腫的男人正恭恭敬敬的站在那處。


    他的模樣惶恐中帶著敬畏,手裏小心翼翼的端著一個木盤,上麵托著一杯已經快要涼掉的清茶。


    他似乎站了很久,雙手有些發酸,屋外的風雪時不時的透過屋簷灌入,雪漬從他的衣領的縫隙落入,貼在他後背的皮膚上,寒意徹骨,他卻不敢動彈,生怕鬧出些想到來,驚擾了那位大人。


    若是此刻有武陵城中的百姓見到此景,一定會驚掉下巴,道上一句:“是哪個吃了雄心豹子膽的家夥,敢讓縣令大人這麽伺候著!”


    沒錯,這正站在自家房門前的肥胖男人正是武陵城的縣令——周恒秋。


    而他身後的屋中,正有一位紅衣男子正襟危坐。


    男子的年紀看上去不過二十出頭,模樣俊美得宛如從畫中走出一般,不輸美豔女子。


    隻是他的皮膚卻過於白皙,以至於有些怪異。


    此刻男子正細細研讀手中的書籍,他看得極為認真,一句一列,都反複品讀。


    遇見某些難以理解之處,也很有耐心的停下來反複揣摩思考。


    砰。


    他正看得入神,屋外卻忽然傳來器皿破碎的聲音。


    他眉頭一皺,抬頭看向房門方向,他宛如藏著星辰的眸中閃爍著光芒,正要說些什麽。


    但下一刻,他眸中星光忽然一顫,嘴角似乎有些東西流出,他伸手一摸,定睛看去,卻是一道紮眼的殷紅之色。


    那時,男人終於意識到了什麽。


    房門在這時被推開,周恒秋連滾帶爬的跑進了屋中,撲通一聲跪下。


    他身後的屋外,一位紅衣女子跪拜在那處,身旁還有掉落在地上破碎的茶杯。


    “巫祝大人……”


    男人伸出手,抹去嘴角的鮮血,言道:“我知道了。”


    周恒秋聞言一愣,卻聽男人道:“朱全死了。”


    “她也暴露了。”


    周恒秋的心頭一驚,這消息他也方才得到,男人一直坐在屋中,卻也能知曉武陵城中的一切。


    念及此處,周恒秋的心頭愈發的惶恐,對於眼前的男人也愈發的敬畏。


    “那……那接下來怎麽辦?要不要小的……”周恒秋念及此處更是不敢有半點怠慢,趕忙就想要爭取立功機會。


    “宋歸城活過來了。”男人卻隻是淡淡道了句。


    這話出口,周恒秋頓時臉色難看:“那個西洲劍甲的統領?”


    他瞳孔深處閃過一絲恐懼,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頸項。


    這點小動作盡數被男人收入眼底,他低聲道:“永夜從不需要懦弱的信徒。”


    周恒秋頓時誠惶誠恐:“小的隻是……”


    “但沒關係,永夜也足夠寬容。”


    “恐懼是本能,作為武陵城第一代皈依者,永夜相信你的虔誠。”


    男人眯著眼睛,嘴角揚起一縷笑意,目光卻盯著男人。


    周恒秋心頭卻愈發的惶恐,他將自己的頭埋得很低,諾諾的應道:“屬下對永夜的皈依是真心實意的。”


    “隻要……隻要巫祝大人需要,小的這就願意前去,為永夜殺了那個外來者!”


    似乎很滿意周恒秋的回答,男人眯起的眼睛中笑意又濃鬱幾分:“有宋歸城在,你沒那本事。”


    “永夜素來愛惜自己的子民,斷不會讓子民們白白送死。”


    聽聞這話的周恒秋長舒了一口氣,但又立馬覺察到這樣的表現似乎有些不妥。


    他趕忙又言道:“那……那任由那個外來者繼續胡作非為,對巫祝你的計劃會不會……”


    “區區一個外來者就能動搖永夜的降臨,那永夜就不是永夜了。”


    “殺她隻是為了省去不必要的麻煩,但既然已經到了這一步,她的存在已經無關緊要。”男人輕聲言道。


    目光越過周恒秋,看向門外始終跪拜的女子,鮮血正順著她的手掌不斷湧出,她似乎很是惶恐,低著幾乎貼在地麵上的頭至始至終都未有抬起過。


    “待她去養傷吧。”


    周恒秋聞言,連忙點頭,正要退出房間。


    門外的女子卻忽然抬起頭,看向男人,聲音顫抖的言道:“大人,請再給我一次機會……”


    “宋歸城的出現在我們的意料之外,他能看穿你,並非是你的問題,你也不必擔憂。”


    “永夜自有明斷。”


    “隻要你保持虔誠,永夜允諾的,依然屬於你。”男人仿佛看穿了女人的心思,他如此言道。


    而聽聞此話的女人麵色一喜,趕忙低頭叩拜,嘴裏虔誠高呼道:“永夜之神,翼罩霜天!”


    周恒秋聞言,似乎唯恐落了下風,也趕忙跟著附和道:“永夜之神,翼罩霜天!”


    屋中的男人對於這樣的戲碼,似乎有些意興闌珊,他擺了擺手:“退下吧。”


    聽聞這話,周恒秋不敢怠慢,恭恭敬敬的在這時退出了房門。


    伴隨一聲沉悶的聲響,房門被合上。


    黑暗如有實質一般,在房門中蔓延。


    男人臉上的笑意消失,他抬起頭看向眼前湧動的黑暗。


    “我果然還是小瞧了你,你埋下的棋子遠不止褚青霄一人。”


    “宋歸城?有趣。”


    “除了他還有更多的東西嗎?如果沒有,這一局你恐怕還是贏不了。”


    湧動的黑暗中,一道身影時隱時現。


    看不清模樣,隻能依稀辨別出,那似乎是位老者。


    他就像是被囚禁在了眼前的黑暗中一般,雙手被架起,周身的氣息萎靡。


    聽聞這話,他略顯艱難抬頭看向男人,卻並未說話。


    “我不理解。”


    “我們都是被人族放逐之人。”


    “他們如此貪婪。”


    “手握五道神座依然不知滿足,這些年來,他們不斷蠶食著第六神座以及你神性依附的第七神座。”


    “我們本應該是朋友的,可你為什麽要為了那些背棄你的低賤種族而與我們為敵,甚至不惜損耗你所剩無幾的神性呢?”


    “他們值得嗎?”男人這樣說著,看向黑暗中老人的目光變得愈發的困惑。


    老人看著男人,目光平靜。


    “你……好像……在害怕。”他終於說出了第一句話。


    “我沒有!”男人的聲音陡然增大,他站起了身子。


    “我們被放逐在黑淵已有千年,那裏有最極致的寒冷,有最凶猛的妖獸。”


    “但即使這樣,我們對永夜的信仰依舊虔誠!而它也依舊照拂著我們!”


    “他必定降臨,也理應降臨!”


    “而你!”


    “這背叛舊神,又被新神遺棄的半神!”


    “你親手埋葬了舊時代,又被新時代所不容。”


    “你隻是活在夾縫中苟延殘喘的爬蟲!”


    “你會看著,你耗盡神力保護的武陵城,成為永夜的仆從。”


    “你會屍骨無存!”


    “作為永夜再臨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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