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夏覺得自己越來越奇怪。


    不知是不是因為活得太久,他變得冷漠了。


    早在很久以前,他就已經無法再被死亡觸動。


    生命的消亡、文明的毀滅、宇宙的崩塌等等,他都看在眼裏,但心裏沒有一絲波動。


    他像是一個沒有感情的觀察者,冷冰冰地站在時間長河之中,目睹文明的起起伏伏。


    現在的他,可以隨意創造一個生命,也可以隨意毀滅一個生命。


    他已經記不清自己經曆過多少個宇宙文明的毀滅了。


    宇宙的本質已經被他洞悉。


    他覺得,自己似乎已經擁有讓時空倒流的能力了。


    隻要他願意,他就可以逆行歲月,讓一切回溯,回到最初的模樣。


    但,不知何為,他並不想那樣做。


    漫長的歲月中,他失去的似乎不隻是情感,還有曾經的記憶。


    許多年後,他孤獨一人,在冰冷的宇宙中漂流,默默思索一些他覺得很重要的問題。


    “我是誰?”


    “我為什麽執著於時空倒流?”


    “我是造物主嗎?”


    “如果是,又是誰創造了我?”


    “……”


    這些問題,他思考了許久。


    就這樣,他在宇宙中漂流了無數歲月。


    他覺得,或許是因為缺失了感情,所以他一直無法想明白這些問題。


    不知不覺,他漂流到了一顆藍色的星球外。


    蘇夏沉默看去,他覺得這顆星球很熟悉,仿佛曾經與這顆星球有過牽絆。


    但他很清楚,這顆星球是新生宇宙的產物,不可能與他有任何關係。


    “去看看吧。”


    蘇夏低聲自語。


    這顆星球已經誕生了一個文明,是人類文明,尚未進入星際時代。


    星球表麵有71%被海水覆蓋,另外29%的陸地上,有一百多個大大小小的國家。


    蘇夏進入了其中一個國家,走進該國家的一座內陸城市,在城市中緩慢踱步,與無數人擦肩而過。


    他在城市裏漫無目的地走了許久,像是一個找不到家的遊魂。


    這座城市很熱鬧,但他無法與這份熱鬧產生任何共情,所有的歡聲笑語都會從他身旁流走,最終剩下的隻有冰冷與孤寂。


    蘇夏打算離開了。


    他想找個安靜的地方,繼續思考那些問題。


    但,就在他準備離開的前一刻,一個少女的笑聲忽然闖入他的腦海。


    那個笑聲,讓他有些耳熟,似乎曾在什麽地方聽到過。


    於是,他轉身回望。


    他的目光穿越洶湧人潮,穿過長長的街道,最後在遠方的廣場上,看到了一個言笑晏晏的明媚少女。


    在少女身畔,還有一個氣質出眾的男生。


    兩人是一對情侶,手拉著手,說說笑笑,臉上都洋溢著甜蜜的笑容。


    少女指著廣場上的電影海報,大眼睛笑成一對彎月,甜甜地說:“蘇夏,我們去看流浪地球吧,第二部出來了!”


    “好!”


    她身旁,那個叫蘇夏的男生笑著答應,眼神裏滿是溫柔。


    兩人手牽手,十指緊扣。


    他們一同走進電影院,觀看了那個叫流浪地球的科幻電影。


    電影結束後,他們離開放映廳,笑著在電影院的留言牆上寫下了一行文字:


    【蘇夏與王小帆到此一遊】


    在這行文字後麵,跟著一個塗滿紅色的愛心。


    兩人滿意地看著這行字,轉頭相視一笑,然後拉著手一起走出電影院。


    蘇夏站在遠方,默默地注視著這一切。


    “蘇夏?好熟悉的名字……”


    他慢慢後退,坐在一張椅子上,低聲喃喃。


    這一刻,他的內心忽然被觸動了一下。


    腦海深處,仿佛有什麽被塵封已久的東西鬆動了。


    “為什麽會這麽熟悉?”


    “我在哪裏聽到過?”


    “是過往的人與物在我眼前回歸嗎……”


    根據龐加萊回歸,如果時間的跨度足夠長,任何一個粒子都會運動到無限接近其初始位置的區域。


    盡管這個時間的跨度遠遠超出普通生命的想象,但它必然會實現。


    一個人逝去。


    無數年後,會有一個相似的人重現。


    一朵花凋零。


    無數年後,會有一朵相似的花綻放。


    據說,許多人會突然感覺某人、某物或某事很熟悉,仿佛曾經在哪裏遇到過,就是因為這種回歸。


    它就像是某些宗教中提及的輪回。


    無論是一個單獨的生命,還是一顆星球,一個文明,甚至是整個宇宙,都會在漫長歲月之後重現。


    隻要給一隻猴子足夠時間,它也能打出一部《哈姆雷特》。


    組成每個人的基本粒子,會在漫長歲月後,重新組成那個人。


    在這一次生命中相戀的兩人,終會在下一次龐加萊回歸中重逢。


    在哲學史上,也有許多人提出類似的看法。


    比如尼采的永恒輪回。


    蘇夏,這個經曆了無盡歲月的生物,親眼見證了一次回歸,見到了熟悉的人與物重現。


    “蘇夏……我的名字,似乎就是蘇夏……”


    “王小帆……”


    “是那個經常給我送花的女孩嗎?”


    他輕輕按著腦袋,越來越多的記憶浮現,由模糊漸漸變得清晰。


    他想起來了。


    “這裏是地球,是錦城,是我生活過的地方……”


    “我執著於時空倒流,是為了複活他們,是為了往日重現……”


    蘇夏喃喃自語,過往的一切越來越清晰,在他腦海中一一閃過。


    那些逝去的人,那些熟悉的話語,那些難忘的經曆,跨越漫長的時間長河,又一次回到了他的腦海中。


    這一次,他不會再忘記了。


    他緩緩起身。


    望著那對漸行漸遠的情侶,他的臉上,慢慢出現了一縷微笑。


    蘇夏已經記不清自己有多久沒有微笑過了。


    自從地球與藍星毀滅,他的臉上就仿佛多了一張冰冷的麵具,成了一個永遠不會笑的怪人。


    “我會將你們都複活的。”


    蘇夏收回目光,重返星空,遠離了這顆星球。


    這之後,他默默待在獨立的小空間裏,觀察這個宇宙文明的起起伏伏。


    百億年之後,這一次的宇宙文明終結了。


    一切又歸於黑暗與寂滅。


    蘇夏就在此時起身,一步邁出。


    隨著他的行動,構成整個世界的基本粒子開始逆向運動,一切都開始逆流。


    他是一個孤獨的逆行者,帶著無盡歲月的決心,逆行億萬年,一步一步走向記憶中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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