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天光蒙蒙亮的時候,辛子秋就爬了起來。


    雖然他昨日連番力戰,但經過行者進階儀式上的治療之後,依舊神采奕奕,精神飽滿,整個人煥然一新。


    他剛從床上坐起,就見到化身為梅官的玄冥從外屋款款走了進來。


    她今天換了一身翠綠色長褂,手裏端著一個托盤,上麵放著淨麵的毛巾和參湯。


    辛子秋現在已經知道了她真實的身份,心中好笑,暗道這家夥做戲還真是做了全套,身為高階行者,居然還在屈尊降貴地幹著下人的活兒,也不知圖個什麽。


    於是他打趣道:


    “梅官姐,這回這參湯裏不會再有蒙汗藥了吧。”


    玄冥朝他眨眨眼:


    “你猜呢?”


    辛子秋笑嘻嘻地拿過參湯,也不管是不是漱口用的,咕嘟嘟一飲而盡,然後舒舒服服地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說道:


    “有高階行者護法,終於睡了個好覺。”


    玄冥坐在椅子上,笑眯眯地說道:


    “說說你的任務吧,看看哪些我能幫上忙。”


    辛子秋一五一十,將自己得到的六個任務全都說了一遍。


    玄冥歪著頭,喃喃自語道:


    “在開封府當官兒?這個我幫不上,我隻是個小婢女,沒啥勢力。”


    “先秦古墓?這個我還得請你幫忙呢。”


    “《黃泉真經》嘛?是昨天幽泉散人手裏的哪個晶片麽?唉,我一個女孩子家,不太適合這種跑腿收集東西的任務。”


    “上洞八仙……一個都不認識。”


    “無憂洞的掌印人?嗯,我對汴梁城不了解,你慢慢去找,找到了我可以當打手,幫你殺人。”


    “通天擂……那是個什麽東西?擂台麽?那我肯定不能幫你打,對吧,要不打贏了算誰的?”


    最後,玄冥裝模作樣地歎了口氣道:


    “你這個真的是一階行者的任務麽?好難呀……”


    辛子秋雙眸一翻,送她一個大大的白眼,撇撇嘴說道:


    “廢話,要不是你把我拉到這個四級世界,我至於接到這麽難的任務麽?再說你一個高階行者,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不想幫忙就直說唄,拐彎抹角的,不爽快。”


    話是這麽說,不過他昨夜躺在床上想了一番,心裏已經有了安排,倒也並不太慌亂。


    其他的任務既然沒有頭緒,就先放一放,至少第一個任務,也就是在朝中做到四品官,他還是有點思路的。


    別的不說,就憑他能解開通往信陵君古墓的算題,仁宗皇帝還不得賞賜個官職?


    自己再努努力,在開封府立點功勞,然後再探索一下古墓,完成第二個任務的同時,還能得到更多封賞,這樣拚拚湊湊,應該差不多能混個四品官做做吧。


    辛子秋對大宋朝品位製度並不了解,不過他知道,開封府裏麵四品的帶刀護衛也有好幾個呢。


    四品武將,似乎也不是什麽了不起的大官。


    不過,他暫時還不想公布自己解開算題的事情,原因也很簡單。


    雖然穆桂英給了他承諾,一定會想辦法治好賈芷晴,但沒到最後一刻,總不能把希望全寄托在她身上。


    手裏留著算題這個籌碼,萬一事情有變,他至少還可以請出包大人幫忙,說服仁宗皇帝,讓天師道的張天師出手為賈芷晴治療傷勢。


    雖然這樣的話,他就沒辦法再要別的賞賜,剛剛盤算好的四品武官計劃就要泡湯了,但辛子秋不想因為完成行者任務而違背自己做人的原則。


    男子漢大丈夫,若是出爾反爾,知恩不報,那就算有再強大的武力,也配不上英雄兩個字。


    想好了計劃,辛子秋一骨碌身蹦下床,拿起桌子上的巨闕寶劍,就準備出門。


    玄冥在身後問道:


    “去哪兒?”


    辛子秋頭也不回,朗聲說道:


    “去開封府混個官兒做,從今天起,請叫我辛捕頭。”


    玄冥目送著他離去,一張俏臉上帶著意味深長的笑容。


    這小家夥終於如她所願,在經曆幾次生死考驗之後,漸漸融入了婆娑世界。終有一天會越陷越深,完全沉溺其中,無法自拔……


    ……


    與此同時。


    京師,西太乙宮。


    晨光熹微,香氳嫋嫋,綠蔭蔥蔥。


    雖然外麵已是深秋時節,可這裏卻依舊溫暖如春,好似仙境一般。


    在一棵枝枝丫丫的大鬆樹下,擺著一副石頭棋盤,上麵黑白相錯,有兩人正在對弈。


    其中一人執黑棋,須發皆白,麵色紅潤,正是國舅府前來太乙宮求醫的那位胡總管。


    而在他對麵,坐著個青年道人,身穿八卦道袍,高挽發髻,生得唇紅齒白,眉清目秀,可唯獨左側臉頰上,有一道三寸多長的猙獰傷疤,為他俊俏的臉上增添了幾分凶戾之氣。


    道人左手執著拂塵,望著棋盤,右手抓著一顆白子,輕輕把玩著。


    隻見棋盤之上,白子一塊孤棋被黑子分割,與中腹不能相連,眼看就要全軍覆沒。


    他微微笑道:


    “胡老棋藝精湛,如今黑棋兵臨城下,貧道的白子首尾不能相顧,隻怕形勢不妙。”


    胡總管白淨發福的臉上露出些許得意的神情:


    “玄誠道長謬讚了,其實勝敗兵家常事。道長棋思敏捷,隻是這一局棋稍嫌大意了。你在中腹尚且糾纏不清,還孤軍深入,想要與老夫爭奪邊角,未免太托大了些。”


    道人毫不在意胡總管的挖苦,臉上依舊掛著胸有成竹的笑容:


    “胡老此言差矣,人生在世,本來就如同這治孤之路。世界之大,豈能無容身之所?風暴再急,也總還有停泊之港灣。空間雖狹,也未必沒有騰挪之處。”


    胡總管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目光中露出異樣的神采,伸手落下一枚黑棋。


    黑子這一手斷,阻隔了白棋與中腹的最後一點聯絡,白棋大龍如同戴上了枷鎖,被關進了籠子,再無轉圜之地。


    胡總管冷哼一聲道:


    “斷!玄誠道長自蓬萊仙島而來,獨自進入我蓮花派地盤,便如這塊白棋一般龍入淺灘。須知,猛龍難過江,強龍不壓地頭蛇,蓬萊碧霞宮實力雖強,可我蓮花派經營京師數十年,也並不怕你。”


    玄誠道人將手中白子輕輕拋起,手指輕彈,便似有數道無形氣流托住那顆白玉棋子,憑空在他身前左右輕輕旋舞。


    這份功夫,當真驚世駭俗,看得胡總管暗暗咋舌不已。


    道人一邊玩弄棋子,一邊淡淡說道:


    “誠如胡老所言,蓮花派占據京師數十年,賺得盆滿缽滿,如今也該分一杯羹出來了。現在汴梁城表麵一片太平,其實暗流湧動,形式複雜,開封府,龍虎山天師道,甚至阿薩辛教,哪個不是對你蓮花派虎視眈眈?你們是地頭蛇不假,但麵對強敵,難道就不需要結個盟友?”


    “我蓬萊一派根基不在汴梁,自然不求獨霸京師,隻盼如這白棋一般,在貴派的地盤上占一個小角傳教而已,不影響大局,卻能讓貴派在此多事之秋增加一位強力的盟友,少一個敵人。不然,若是我將水攪渾,豈不是對誰都沒有好處?”


    說著伸手一指,那顆飛在半空的棋子“叮”地一聲落在棋盤之上,不偏不倚,正好扳住了一顆黑子。


    胡總管剛要說話,可瞄了一眼棋盤,頓時心中大驚。


    隻見這枚白子一落,黑棋棋形登時被破,若是放任不管,白棋再下一手,將會把黑棋拖入一個巨大的劫爭之中,而黑棋將因為缺少劫材,被白棋吞沒一大片地盤,形勢岌岌可危。


    可若是對這顆白棋痛下殺手,則黑棋失了先機,白棋便可借機聯通中腹,硬生生在黑棋地盤中活出一大塊來,而且隱約對中腹黑棋形成圍殺。


    玄誠道人這一手精妙絕倫,白子如一柄尖刀,插入黑棋腹地,不論黑棋如何應對,都難免顧此失彼,形式瞬間逆轉。


    胡總管呆呆看著棋盤,汗珠涔涔而下,此時令他顧此失彼的,不止是一局棋而已,還有玄誠道人給他的選擇。


    這位武功深不可測的道人,敢於孤身一人來到蓮花派腹地,正如這枚白棋一般,讓他無計可施,左右為難。


    結盟麽?東海蓬萊島碧霞宮實力強大,一旦在京師紮根,絕不會像對方所說,隻甘於占一小塊地盤傳教,隻怕到時引狼入室,反受其害。


    拒絕玄誠結盟的請求麽?可正如對方所說,蓮花派如今形式岌岌可危,一旦這位道人在京師攪動起風雨,屆時蓮花派必將腹背受敵,恐怕要損失慘重,他胡士休也自身難保。


    想到這裏,他不僅恨透了手下的司徒空。


    這個家夥當真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接連壞事,臭棋層出不窮,先是弄殘了小國舅,又綁走了楊金花,這是怕開封府找不到理由來剿滅他的逍遙樓,連累整個蓮花派麽?


    思忖良久,他抓了一把黑子放在棋盤上,幹脆地投子認負:


    “玄誠真人棋力高深,老夫自歎不如,結盟一事,老夫也會盡力促成,不過還要本派大龍頭點頭才行。”


    玄誠道人笑道:


    “這個自然,不過聽說胡總管能當大龍頭半個家,還希望您老能多美言幾句。”


    胡士休勉強咧嘴苦笑道:


    “不敢當,既然如此,老夫也不敢多叨擾了,小國舅爺中了邪,還麻煩真人能蒞臨救治。”


    玄誠道人拂塵一擺,從懷中掏出兩個藥丸,遞過去說道:


    “這裏有兩枚安神鎮定的丹藥,勞煩胡老先拿回去給小國舅服用,貧道整理一番,隨後便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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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士休接過兩枚丹藥,拿在手裏,隻覺得清香撲鼻,隻是聞了一聞,便覺得神清氣爽,對碧霞宮的手段更加忌憚,小心翼翼站起身來,衝著玄誠拱了拱手,便要離開。


    正在這時,有個小廝匆匆忙忙趕了過來,在胡士休耳邊說了幾句話,他頓時眉頭皺起:


    “什麽?逍遙樓被人闖進去了?到底怎麽回事?”


    小廝看了眼玄誠道人,一臉惶恐,不知該不該說。


    胡士休喝道:


    “快說,不礙事的,這位玄誠真人是自己人。”


    小廝趕緊稟報道:


    “好,好像是開封府的徐良,不知怎的找到了逍遙樓的一處隱秘入口,闖了進去,現在正在裏麵瞎轉呢,司徒樓主請示,要不要將其圍殺了。”


    胡士休怒道:


    “好個沒用的司徒空,沒完沒了地給老夫惹麻煩。告訴他,讓他撤離他那個據點,就當是這段時間胡鬧的代價了。不過不要做得太直接,稍微抵抗一陣,別讓開封府看出來是我們主動放棄的,給他們占點便宜,息事寧人,也就算了。”


    玄誠道人在一旁聽了,忽然說道:


    “胡老何必如此害怕開封府的人?既然咱們結盟了,恰逢逍遙樓有難,貧道倒是可以去會會那個白眉大俠。”


    胡士休疑惑地看著他,不知道玄誠道人為什麽突然自告奮勇,主動要去惹上開封府的人,為他自己樹敵。


    這個年輕的道士,越來越令他看不透了。


    他做出一副心平氣和的樣子勸道:


    “白眉毛徐良狡猾得很,他若是在,身後必然有援軍,老夫知道玄誠真人道法高深,但也沒必要和開封府硬碰。逍遙樓布置嚴密,每個入口隻通往一個據點,彼此互不相連,放棄了也便放棄了。即使被開封府查封,雖然有點損失,但也不會傷筋動骨,不值得真人冒險。”


    玄誠道人拂塵一擺,依舊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


    “不妨事,貧道去看看,既然碧霞宮決定要在京師紮根,開封府的人總歸是要碰一碰的。貧道早就聽說這個徐良是開封府年輕一代的領軍人物,正好見一見,還請胡老幫忙帶個路。我先去會會他,然後再去國舅府給小國舅治病。”


    逍遙樓的隱秘據點,向來是蓮花派的大機密,但如今既然決定要放棄了,胡士休也不介意做個順水人情,反正讓玄誠去探探開封府的虛實,對他們蓮花派而言也沒有壞處,若是能殺掉徐良,那更是大賺特賺,坐收漁翁之利。


    而且這一次碧霞宮若是得罪了三俠五義,主動把自己推向官府的對立麵,那兩者的聯盟也會更加穩固。


    總之,是有百利而無一弊。


    胡士休念及於此,便不再阻攔,對玄誠道人說道:


    “既然真人有興趣,那老夫自然願意搭這個線。”


    說罷吩咐身邊的小廝道:


    “毛猴兒,你道路熟悉,帶著玄誠真人走一趟,老夫還得會國舅府複命。”


    那小廝點了點頭,對玄誠道人說道:


    “道長請跟我走。”


    玄誠道人頷首微笑,拂塵擺動,跟著小廝離去。


    胡士休看著他的背影,神情複雜。


    此時京師紛亂如麻,各路牛鬼蛇神紛紛粉墨登場,實乃蓮花派數十年來前所未見之亂象。


    胡士休經營京師大半輩子,對危機的感應十分敏銳。


    此刻,他已經聽到了山雨欲來的風聲,感覺隻要錯走一步,蓮花派在京師辛辛苦苦打下的基業就會毀於一旦。


    不過相比虛無縹緲的預感,另一件事卻令他如芒在背,隱隱不安。


    逍遙樓如此隱秘的入口,偏偏卡在這樣一個節骨眼上被開封府發現,絕對不是湊巧。


    究竟誰是泄密的內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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