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冠背心生寒,迎著老牛的目光,突然有些搞不清楚,這位說的到底是真是假。模糊不清也就是真假交織,他這是警告……但或許也真的,生出了一絲這念頭。


    他想了一下,隻憑自己的實力,當然是無力抗衡,“敢問前輩,可否讓羅冠死個明白?”


    牛大壯冷笑,“我兒子小壯的事,我就不多說了,你心裏麵有數,但我妹子又是什麽個情況?”他說著說著就咬牙切齒起來,道君活過數個紀元,曾經身邊之人幾乎死滅殆盡,對世事人情早已看淡,這天下唯有兩人他還在意。


    一個是親子,一個便是義妹。


    子嗣得之艱難,是他為自身所留一份“餘地”,縱未來某日得大自在不成而道崩身死,終歸不會化為空白,於這世間毫無留痕。有血脈傳承子嗣綿延,便可從另一個角度視為他依舊未死,至少不是一敗塗地,這是他對大道的抗衡與呐喊,所以哪怕再愚笨忤逆,他依舊珍而重之。


    義妹則是自卑微中一路相互扶持而來,當年大東山上一塊頑石,與石下一株飲露而生的蘭花,何曾想過能橫跨萬古,曆數百萬年歲月璀璨不隕,一直活到今日。當年花神道崩,他一直愧疚、自責至今,如今眼見有了契機,縱有風險也甘之若飴。可偏偏在這個時候,花神有了心魔,這豈非是要她真靈湮滅,就此徹底煙消雲散。


    妹子?花蕊?花神!


    羅冠一驚終於明白今日老牛為何殺機騰騰,竟大改之前對他隱忍之態,這是已察覺到他與花神之事?呸!哪有什麽事,要說冤枉我羅某人的眼淚,簡直傾盡三江五湖,我何曾去招惹過任何人?如今細細想來,倒更像是遭了算計,你們內鬥也就罷了,何苦要將我拉入其中!


    他咬牙,拱手道:“其中多有誤會之處,還請前輩調查清楚……晚輩也很是無奈。”


    羅冠已說的很委婉,牛大壯仍是勃然大怒,他看著眼前一臉苦相的小子,怒火直衝天靈蓋——好膽,奪我兒欲改認親爹在前,惑我妹道心不穩於後,你還委屈了?怎麽,是看不上我兒,還是覺得我妹配不上你?真真是個混賬!


    轟隆隆——


    內廷之上九霄雲端天穹,刹那間風雲變幻,伴隨著雷霆轟鳴炸開,竟隱約間似有一顆顆星辰虛影凝聚。


    一怒白日星現,此等天地異象瞬間吸引來,內廷各方關注,無數妖族修士瞪大眼滿臉震駭之色,惶惶然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一道道眼神望向內廷山巔,那藏於層層雲霧之間的百花宮。


    “白日星現,此異象曾在我妖族傳說中出現過,莫非是百花宮中那位,修為又有突破?”


    此類念頭不在少數。


    塗青宅邸外,或是因為靠近老牛,道君之威懾更加恐怖,長街上一片驚呼、慘叫,有妖族狼狽癱倒身體顫抖不已,但更多的人卻惶恐不安,似頭頂天穹將崩,狼狽逃向四麵八方。卻無一人注意到路邊站著的兩人,甚至有些妖族衝來之時,也無意識的避開此地。


    “道君好大的威風,這是準備一怒之下,掀了我的百花宮嗎?”一道清冷聲音,驀地在耳邊響起,花蕊終於現身,此刻麵無表情眼眸狠狠瞪來。


    老牛“嘶”的一聲倒吸冷氣,似被她眼神中怒火燒疼,急忙退後一步,解釋道:“妹子,不怪哥哥我失態,實在這小子欺人太甚,今日若不給他個教訓,當真不知天高地厚了!”


    花蕊隻是盯著他,眼眸更冷。


    老牛幹笑,“好吧,最近被那兔崽子給氣瘋了,火氣是有點大,一不小心用力過猛,妹子別生氣。”


    花蕊收回眼神,淡聲道:“兄長不過是想逼我出來,如今目的已達到,還要留下來看我出醜嗎?”


    語氣很平靜,口中喊著兄長,可老牛麵皮抖了一下,身體瞬間繃緊,“花花你誤會了,我絕無此意……那個你有事先忙,為兄近來有所感悟,回去就閉關幾天。”


    唰——


    一步邁出,老牛消失不見,下一刻直接出現在百花宮外。


    “唉。”他神色無奈,擦了把額頭冷汗,“我這也是沒辦法啊,你心魔日益嚴重,若連麵對都不能做到,又何談重塑大道?怕是這一點真靈,都要被汙穢、沉淪。”


    “古之花神冰清玉潔,一心向大道不染世事塵埃……這是你的優勢,但又何嚐不是缺陷?或許此番曆劫也並非壞事。罷了,我能做的隻有這點,接下來便看你自己了。”


    喝酒去。


    送走了那孽子,老牛覺得呼吸都痛快幾分,今日定要大醉一場以作慶賀!


    空氣有點安靜,有點尷尬,也有點莫名其妙的……曖昧?呸呸呸!誰說的這個詞,真是該死啊!


    羅冠竭盡全力,才努力保持鎮定,躬身行禮,“晚輩拜見娘娘。”


    花蕊看著他,神色淡漠,眼神更是毫無波瀾,隻輕聲道:“你要在此處與我說話?”


    這一刻羅冠終於明白,老牛為何麵對平靜的花蕊時,會是那般驚慌失措的模樣,他感覺如果自己敢說是,或者輕輕點下頭,馬上就會被花蕊當場錘成一堆渣渣。


    “……是晚輩疏忽了,娘娘請。”羅冠躬身行禮,心裏麵有點點慌,這模樣是要跟他攤牌?但他真不知道這一場該怎麽接!


    花蕊麵無表情轉身,羅冠剛跟上去,身後院門便“嘭”的一聲,重重關在一起。然後羅冠就發現,一道強大無比的封禁,將整個院落封鎖,徹底隔絕內外氣機。


    ‘這娘們要殺人滅口?’一個驚悚的念頭,驀地自心底跳出,羅冠臉一下就白了。


    花蕊轉身,看了一眼他的表情,沉默幾息後緩緩道:“你已經知道我的身份了?”


    羅冠想搖頭,可迎著花蕊的眼神,隻好艱難點頭,“是,娘娘乃古之花神,因意外道崩客居封山,天下花草一日凋零,秋色千年不改……晚輩欽佩萬分,不及您千萬之一。”


    花蕊袍袖間手掌緊了緊,“知道的不少,是蘇卿告訴你的?她還跟你說了什麽?”


    蘇卿是羅冠供出去的,又說了兩人早有交易,如今哪能推脫的幹淨,苦笑道:“是,她並未多說什麽……隻說娘娘不易,當年道行高深,乃走到天地絕巔的存在……”


    “你撒謊。”花蕊語氣平靜,“她不會這樣說,若有機會的話,必第一個出手殺我。”


    “看來,你果然已經知道了……”她早有猜測,隻是懷揣一絲期望,可今日見羅冠後他種種表現,再加上言語中的恭維、遮掩,多有避重就輕之處,那便無錯了。


    羅冠心頭一緊。


    下一刻,花蕊淡淡道:“膽敢說與第三人知曉,我必殺你。”


    “不敢不敢!晚輩什麽都不知道……請前輩放心……我……我很健忘的……真不記得……”迎著花蕊的眼神,羅冠戛然而止,他這算是被詐了出來?還是不打自招?


    空氣又陷入一陣沉默。


    花蕊輕聲道:“她成功了,本宮不曾經曆情事,卻遭連番算計,你如今已是我的心魔。”


    她終於承認,也代表著她將要直麵此事,“殺了你,則本宮心魔永不消散,所以你不必害怕,我不會殺你,相反在重塑大道斬去過往之前,還會盡力護你周全。”


    羅冠聽得冷汗津津,重塑大道?斬去過往之前?這是話裏有話,等著日後清算?但他不敢問,眼下已是最好的情況,再繼續糾纏真以為人家花神,不敢殺人嗎?


    他看得出,這女人看似冷靜、淡漠,實則內心沸騰便似一座火山。


    “多謝娘娘。”羅冠遲疑一下,道:“不知道可有什麽,是晚輩可以做的?若能幫助娘娘萬一,晚輩萬死不辭。”


    心魔若能化解,那是再好不過。


    花蕊沉默一下,“有。自今日起,直至封山天變之前,你搬去百花宮。”她既然要馴服、鎮壓心魔,便不能再如之前一樣躲避。道君是對的,避之如虎改變不可局麵,隻會讓她真靈越發暗淡。她要日日見到羅冠,淡化他的影響,再將心魔抹去。


    羅冠點頭,“是,晚輩遵命。”他毫不猶豫,也清楚在這件事上,根本就沒得選。


    唰——


    花蕊一步邁出,直接消失不見,一道淡漠聲音傳入耳中,“本宮在百花宮中等你。”


    籠罩宅邸的恐怖封印,此刻終於散去,羅冠這才真正鬆一口氣,若說之前牛大壯的態度是模糊兩可,那剛才麵對花蕊時,他便真切感受到了死亡氣機的縈繞……差一點,糾纏一點,那女人真要下殺手!


    嘶——


    羅冠抬手,擦了擦了額頭冷汗,生出幾分劫後餘生之感同時,又感到萬分憋屈。這踏馬都是什麽跟什麽?算計你的又不是我?有本事找蘇卿算賬去,跟我發什麽火?


    越想越氣,他忍不住咬牙小聲嘀咕,“當初在大孽淵時你說在內廷等我,結果等著等著就成了這麽個結果,現在又說在百花宮等我,這回你又想等成什麽樣?”


    啪——


    百花宮,剛回到此地的花蕊,腳下一塊地磚碎成齏粉,是徹徹底底的粉碎成渣,伸手一抓直接洋洋灑灑的那種。


    呼——


    她吐出口氣,喃喃道:“不生氣,不能生氣……心魔而已……本宮縱橫數個紀元,經曆過多少風風雨雨,何懼區區一個心魔……對,就是這樣。”


    她邁步向前,


    啪——


    第二塊地磚粉身碎骨。


    站在不遠處,正要見禮的無鹽,此刻死命低頭,捂著嘴不讓自己哭出聲來,她這是倒了什麽黴居然看到這種事。娘娘生氣了,甚至控製不了自身力量……嘶!看不到我,千萬看不到我!


    花蕊低頭,忘了一眼腳下的粉末,“無鹽,將這殿裏的地磚全都換了,質量太差了。”


    “……是,是娘娘……婢子馬上辦……”戰戰兢兢說完,耳邊沒聽到回應,再抬頭花蕊已消失不見。


    呼——


    無鹽長出口氣,轉身就跑。


    不行,我也該閉關了,最近風向不對,誰不知死活惹了娘娘,我可不能做了冤死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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