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頭。


    “那就住吧。”梅念遠繼續麵無表情。


    我沒話找話,抬手指向院中一株空落落的枝椏,提起音調問道:“那是什麽樹?長得蠻有趣。”


    梅念遠麵上風平浪靜,平和舒緩吐出兩個不帶任何感情的詞語:“梅樹。”


    “哦。”我又抬手指向院中另一株空落落的枝椏,問道:“那是什麽樹?長得蠻有氣勢。”


    梅念遠繼續風平浪靜漠然吐出兩個字:“梅樹。”


    “哦。”我三度抬起手指,還沒落定。


    “梅樹。”對麵的人靜靜抬眸,“這個院子都是梅樹,還有什麽要問的?”


    我掃了一眼,目光落到通往前院的廊道上,提了氣正要開口,梅念遠再度先發製人,“畫廊三步一折五步一回共五十六段。”


    我沒出口的問題正是:這廊子有多少段,建得蠻好看。


    沒話說,我老老實實坐下,“好吧。”


    空空扒著食盒左右看看,對驀然而來的氣氛深感困惑。我垂著眼睛坐了一會兒,越坐越沒底氣,梅念遠起身朝向步廊走去,空空起身欲追,我將她按了下來,低聲道:“以後你便住下了,急個什麽勁!”


    說完,我跟了上去。


    “念遠,留步。”我幾步趕到他前麵去,“我來你府上,是有事情同你說。”


    他停了步,等我說。


    “今日朝堂上,老狐狸將我的彈劾奏疏拿了出來,晏濯香、謝沉硯、漆雕白或出示佐證或表示追查,應該是出自老狐狸的授意,我並沒想到老狐狸會在今日對蕭階痛下殺手,這件事不揭到最底層不會罷休,但若追查到底,到時……昭儀就……難脫幹係。”我望著他,表示了自己的擔憂。


    他並沒有立即回應我,深海微瀾,冰山一角從他眼中一閃而過,當時,我並沒有在意。他淡淡答了一句,“她本就難脫幹係,也怨不得你。”


    “那怎麽辦好?”我追問,其實也知道要保全沈昭儀不易。


    “你不用費心了。”他轉過眼,看向別處。


    那眼底瞬間掩過的愴意,我以為隻因昭儀是他族妹的緣故。有些事情一葉遮目,我也並沒有想到,前一日我寫就的兩封分別送往禦史台與大理寺的密信,雖然不會有人截獲,但府中自然會有人知曉。梅念遠在我府中並非沒有耳目。


    我的書信內容無關蕭階與昭儀,乃是密議的另一件事。然而,大理寺與禦史台揭發蕭階,連帶著引出昭儀,我推脫是老狐狸的意思,與我無關,他會信麽?他即便願意信,又拿什麽來說服自己信?


    恐怕這時的梅念遠,更願意相信我不擇手段出爾反爾一心隻謀自己的大計。


    然而,這些都是日後我思索分析所得,當時仗著自己行事無愧哪裏會往這方麵想。


    不等說更多的話,守在府外的一個隨從奔了進來,急急跪到我麵前,“大人,西華門守衛攔截了大殷使節的一名近侍,因無法出示我國的通關牒文,守衛從那名使節近侍身上搜得一封密函。密函呈給聖上後,聖上大怒,召了翰林院晏大人入宮,也召了大人您入宮!”


    這才是我預料中的事情,因為一切都是我親自安排的。


    梅念遠麵容變了變,“大殷使節尚未與大曜進行正式邊疆會談,怎會有人私自回國?”


    我道:“私自回國的隻是不太顯眼的人,一般人也不會留意他,不過大殷倒是忽略了長安守衛的森嚴。”


    梅念遠一雙電目盯向我,“顧大人是懷疑我大殷明著和談,私下卻做其他手段?”


    我深吸了一口氣,甩開步子走下畫廊,麵容不禁寒了寒,“貴國是何種手段,我怎麽知道。”


    身後的人一直看著我離開,並未相送,也未有一句其他的話。


    出府門時,小門童似是被我麵上的煞氣嚇到了,遠遠躲開,困惑又驚恐,一句話不敢說。入轎子之前,最後回頭看了一眼大紅府門,便已猜到,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踏足這裏。


    進宮後,老狐狸跟前已到了晏濯香。我跪拜後,晏濯香淡然的目光從我臉上有意無意掠了過去。老狐狸怒氣隱隱,將一紙殷國文字標記的自未央山至長安的地形圖扔給我,“顧愛卿應當認識殷官體吧?”


    “認識。”我捧著地圖,一麵故作驚訝一麵道,“這這這是要入侵我國?”


    “你們怎麽看?”老狐狸眼光掃過晏濯香與我。


    我沉思不言。


    “依臣看,此封密函尚未送出去,大殷當不知我大曜已洞悉他們的心思,不如將計就計,另派人易容成他們的人,接著送信。”晏濯香麵露微笑,漫步殿中,“若大殷真有起兵之心,我們知己知彼,當可誘敵深入,再一網打盡,趁機發兵大殷國都,直搗其巢穴。”


    老狐狸聽得麵部肌肉動了動,我聽得心中悶雷滾過。


    “此計好,不過……”老狐狸壓抑著眼中的光芒,略有猶疑。


    “不過除去殷國,尚有湯國,這兩國間的往來頻繁,互為唇齒,唇亡齒寒,湯國當不會坐視。”我替老狐狸說完,“另外,將計就計尚有許多關鍵細節有待商榷。”


    晏濯香笑得溫婉,“既然有計對付殷,自然也有計對付湯。先懷柔安撫,不成再發兵一舉滅之。”


    “安撫怎樣安撫,發兵怎樣發?”我緊問。


    晏濯香看了看殿外,笑容一如既往,“稍等。”


    我與老狐狸都不明白稍等什麽。


    一盞茶時間後,大理寺漆雕白一路奔來,帶來蕭階府上搜捕到湯國國師的消息,老狐狸毫不留情,即刻命漆雕白將蕭家老幼下獄待審。我跪地道:“可臣的表妹……”


    “另外安置。”老狐狸恩賞了一句。


    “謝陛下!”我麵容一喜,又問道,“那國師呢?”


    老狐狸猶豫了,一時不知如何處置,目光又看向晏濯香。晏濯香依舊恬淡地笑,“這便是方才臣要等一等的原因。確認湯國國師在蕭府,也將其另外安置,封鎖消息,對外不提國師一事,隻道是蕭閣老貪汙案揭發,終招致覆滅。”


    “國師有何用?”老狐狸又疑惑了。


    “這便是方才顧侍郎問的安撫之法。”晏濯香娓娓分析,“此人私來大曜,當也是身負使命,勾結閣老,惑亂我朝。自然,這個國師,我們也可以用。”


    晏濯香密議了幾手對付大湯的手段,有軟的有硬的,終於使得老狐狸放寬了心。


    議到向晚時分,我與晏濯香一起出了宮殿。


    “晏大人,有件事情,我要跟你說。”一邊走著,我一邊皺著眉頭。


    “我知道。”晏濯香眺望著宮牆殿角外的晚霞。


    “你又知道?”我不由轉頭看他,他發際眉梢都被染了幾分顏色。


    “在聖上麵前你不說,那自然是有你顧慮回護的地方。如今你還會顧慮回護的人,除了他,還有誰?”他目光投在遠方,嗓音也仿佛從很遠的地方飄來。


    我木然點頭,“所以隻能跟你說。”


    晏濯香低下視線,抬手拂過我嘴角,一粒粉屑落在他白玉一般的手指間,“在他府上用了早飯?”


    我抬袖子擦了擦嘴,點頭默認。


    “你來時神情那樣凝肅失意,可是跟他有了不和?”


    我再默認。


    “他在你身邊那些年,已能容忍你到常人難以容忍的極限,今日不和想必是因西華門一事吧?涉及到根本問題,你們之間的罅隙也就越來越大越來越明顯。雖然大殷待他殘忍,但他卻不能背棄大殷,你可看清楚了?”晏濯香靜靜看著我。


    “我知道。”歎口氣,“但我想跟你說的是,梅念遠跟我一起聽到了西華門事件,你們打算瞞著大殷將計就計,那麽他……”


    晏濯香忽然起了別樣心思,詭譎地笑著,“那你希望怎麽對付他呢?”


    作者有話要說:每次開文檔,都想大睡一覺= =。。。真是寫得累了。。。


    72 情動一回,愛隻一人


    “勞煩晏大人一件事。”我轉身麵向他,“將我家長萱從天牢裏完好無損帶出來,無論是向陛下求也好,動用你的其它手段也好,總之,長萱必須回到我身邊。”


    “你是打算讓長萱監視梅念遠?”晏濯香輕輕一笑。


    見我沒否認,他又笑道:“一個長萱就能對付得了梅念遠?”


    我麵無表情道:“空空也去了他身邊。”


    “哦?”晏濯香頗感興趣地看著我,“空空願意為了你去對付她的總管哥哥?”


    “對不同的人用不同的手段,對付情竇初開的少女就要用六分許諾三分鼓勵再加上一分的威脅。”我扯著嘴角邪惡地笑了兩聲。


    “哦。”晏濯香眼眸半眯了眯,“那對付情場高手該用何種手段?”


    “那就得欲擒故縱,欲說還休,欲罷不能,欲走還留,總之,種種朦朦朧朧捉摸不透,使之費盡心腸絞盡腦汁機關算盡也參悟不白,此時,其氣焰不掐自滅,再誘以魚餌,自是手到擒拿。”我摸著下巴嘿嘿笑了兩聲。


    “哦。”晏濯香拖長了音調,眼眸似笑非笑欲說還休,接著便沒了下文。


    得不到回應與讚同,顯然不在我預料當中,皺眉看了他幾眼,他依舊一副高深莫測的形容,令人捉摸不透。


    “去喝杯茶吧。”最後他提議。


    我看了看天,“這都傍晚快入夜了。”


    也不管我同意與否,晏濯香提起步子便向宮外走。弄不清他葫蘆裏賣什麽藥,我眉頭一皺,跟了上去。


    長安般若樓,客人依舊不多,上到三樓,更是空曠。依舊是我與晏濯香跪坐於桌案兩邊,小二殷勤來問:“二位喝什麽?”


    “十裏春風。”晏濯香隨口應了一句,視線從我臉上拂過,幽明不辨。


    小二送上兩杯熱茶,香氣升騰,茶葉漂浮。我握茶杯到手心,抬頭問對麵,“怎麽又是十裏春風?有個什麽講究?”


    晏濯香眼眸在蒸騰的水霧間飄飄渺渺,半垂眼睫於茶麵,沒有回答。


    於是我隻好默默喝茶。四周寂靜,夜幕降臨。


    就在我覺得再這麽下去,保不準會睡著時,一道寒光映入室內,冰冷的殺氣蕩了進來,殺意集中在我後心。


    那一刻,對麵晏濯香的眼眸深處驀然亮起,壓過了室內的寒光,茶杯從他手裏越過我頭頂,急速飛了出去。尖銳的一聲響,茶杯被利刃刺穿,殺意不減,繼續奔我而來。


    又隻一瞬,小案被掀飛,我被晏濯香的一隻手猛地拉到他身邊,倒入他臂彎,同時,追擊我的寒劍也已到了跟前。室內晦暗,唯有那柄利刃散發的寒芒映亮晏濯香的麵容。不見他動,那柄寒劍卻已在他麵前半寸的距離上被並指鉗製,襯得他指端有如透明。


    我摸出袖中扇,甩向行刺的人。這一守一攻,迫得刺客鬆了劍,一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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