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他,“你呢?”


    他眼神一動,凝目看著我,許久才開口:“如果有那一天,天下人都背叛了你,你相信,我會在你背後背叛全天下麽?”


    我隔著月色看他的眉眼,笑了一笑,走向通往後院的廊子,“以後的事,誰又說得準。”


    “以後的事誰也說不準,但我今夜說的話,至少有生之年,不會改變。”


    我頓住步子,回頭看了他一眼。


    月影沉沉,青衣烏發,寒露沾衣,夜風清涼。


    如果可以選擇,當年西市我與他擦肩而過,彼此不識,該有多好。


    不是尊前愛惜身,佯狂難免假成真。曾因酒醉鞭名馬,生怕情多累美人。


    挪步到後院,千瀾依舊跪在地上,露水也已染濕了衣衫,如歌陪在他身邊,並未跪下。


    “起來吧。”我輕描淡寫扔了一句,轉身便要走。


    “大人!”千瀾扯住我衣擺,聲音哽咽,“你別走!”


    “不走,在這裏做什麽?”我背對著下跪的人。


    “大人能聽千瀾說說心裏話麽?”千瀾再度哽咽。


    “說。”


    “……千瀾承認自己受不住誘惑,一錯再錯,但,千瀾對大人的情意絕對是真!”


    一旁如歌笑了幾聲,“那你對我呢?每次枕邊都說我比他好,全是騙我麽?”


    千瀾頓了頓,解釋道:“也沒騙你。我一早便仰慕大人,但,大人對我的寵愛又是什麽程度呢?大人從不碰我,從不與我親昵,那一夜,卻……卻與總管……”


    我掙脫他的拉扯,轉身道:“你閉嘴!那夜不是你給本官下的藥?”


    千瀾仰頭看我,眼裏淚光粲然,“是我下的藥,我想知道大人究竟是不是喜歡我,如果……如果我與大人共度一宵,大人會不會對我另眼相看!”


    “啪”的一聲,如歌給了千瀾一個耳光,“那你與我在一起時,心裏想的可是他?”


    一股涼意從我腳底升起,防東防西最不防的,就是最親近的人。若那夜,我未被梅念遠點醒,而與千瀾……


    不敢再想下去。


    千瀾繼續道:“也正是那一夜,大人與總管親近時,神態竟……竟似女子!大人容貌本就十分女兒相,所以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喜歡的是你男兒身還是……還是你的女兒相。那幾天你冷落我,如歌又對我好,我又發現自己控製不住對女人的喜愛……”


    “啪”,如歌再給了他一個耳光,“原來你是拿我試探自己是否斷袖!”


    我打斷二人,“既然你們郎情妻意,本官便成全你們,交還你們賣身契,你們夫妻二人離開侍郎府吧。”


    “大人!”千瀾膝行上來拽住我袖子,“我、我舍不下你……”


    如歌發瘋一般笑了起來,“千瀾,我就告訴你吧,你心心念念,想愛不敢愛,愛了又質疑的顧大人的真身吧!她不是男生女相,她其實就是個女人!”


    我站在了原地。


    千瀾僵硬地扯著我,許久回頭看如歌,“你……你說什麽?”


    “門下侍郎顧淺墨就是個女兒身,男人不會來葵水!哈哈哈!現在知道她是女人了,你不糾結自己心中所愛了吧?可又如何,你能得到她麽?她能允許你去愛她麽?總管在她身邊這些年,她又何曾給過別人機會……”如歌嗓音愈來愈大。


    我身後有人走來,聽步伐知是梅念遠,他從我身邊走過,走到如歌身前,“為什麽要給自己尋絕路?”


    如歌眼裏流下淚,嘴角卻翹起,“絕望的時候,隻有絕路可尋,總管,你會明白的。”


    她扭頭向一塊大石頭撞去,我揚起袖子將她打了回去。千瀾還在驚愕中,梅念遠也有些發呆。


    如歌瞪著我,“我不會感激你。”


    “兩人關起來,賣身契燒了。”我一步也不停留,回房睡覺。


    輾轉反側了一夜,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次日帶著男寵繼續修城門。當我頂著熊貓眼,攀上重玄門時,竟一眼瞧見國子監學正謝沉硯在城樓上搬磚砌牆。


    男寵們不妨我竟突然止步,一個撞一個,哀叫一片。


    被驚擾了工作的謝沉硯轉過頭瞧過來,目光清清淺淺撞入我眼中。我搖開扇子,將臉一擋,尋了條道,往旁走去。


    “顧侍郎。”聲音來自砌牆的謝沉硯。


    一旁的百姓見謝沉硯叫我,也都停了手中的活。


    我繼續將扇子蒙著臉,“本官勤勞得很,謝禦史莫非又想彈劾我?”


    “再說一遍,我已不是禦史。”聲音竟有些強硬。


    “本官近來改過自新,萬幸聖上給了我一個重新做人的機會,就是好生修城門。謝禦史若想找我算舊賬什麽的,我顧某人隻能暫時打欠條了。”


    謝沉硯放下手裏的磚頭,撣了撣衣服上的灰,走到我麵前,看著我,“我不是禦史。”


    我轉頭望著藍天白雲,“至少你以前是,而且還彈劾過我,而且還不止一次,而且我這個人比較記仇,而且……”


    “那是我以前的職責。”謝沉硯盯著我。


    “那就是有舊怨,指不定還有新仇。”我繼續望天。


    謝沉硯忽然伸手,我還沒反應過來,他已將我拽到陰涼處避太陽,再麵對著我,“聽說你昨夜被行刺了。”


    “馬馬虎虎,萬幸沒死成。”我一口紈絝語氣道。


    謝沉硯忍了忍,又問:“……傷著了沒?”


    我看了他一眼,見他眼睛甚是好看,便一時魔怔了,張嘴道:“一點刀傷,不足掛齒。”


    他眼裏神光震動,眉頭蹙了起來,眸底千般言語萬種神情,最後化成無言的行動——一把掀起我袖子。


    我白花花的手臂露在了藍天下,也露在了他眼皮底下。


    他先是愣了一下,見無傷口,本該放下袖子卻沒放,本該移開視線也沒移開。


    “咳!”不知什麽時候,梅念遠衣擺飄飄地走了過來。


    授受不親,請君自重


    謝沉硯鬆了手,我也收回了袖子,蓋住手臂。梅念遠在旁邊看著我倆,我臉皮厚,倒沒什麽,謝沉硯卻是沒我經驗豐富,忙不迭將視線移了。


    “大人該開工了。”梅念遠表情不冷不熱。


    我收好扇子別進腰間,挽起袖子準備開工。梅念遠在前麵走,我在後麵跟,再後麵跟著的是謝沉硯。我本想甩開他,免得又惹閑言碎語壞他名聲,誰知,不管我怎樣提速,他都能跟上。


    “哪裏來的刺客,為什麽要行刺你?……刀傷嚴不嚴重?”謝沉硯維持著落後我半步的距離,絮叨地問。


    “仇家政敵這麽多,被行刺也沒什麽大驚小怪吧。”我極有胸襟地說道。


    “……”後麵沉默了一會兒,又忍不住道:“話怎可這麽說,府上加些防護總是好的。……刀傷嚴不嚴重?”


    我歎道:“功夫好些的護院身價比本官的項上人頭都高,請不起,請不起。”


    謝沉硯一步到我身邊,“我家中侍衛倒有些,比宮裏禁衛也不差。”


    “唔。”我隨口應了一聲。


    謝家是名門,祖上幾代都是朝中大臣,本朝便出過兩個閣老,三個將軍,五個尚書,七個禦史,九個學士。大戶人家的防衛自是不差的,如此一想,倒覺得先前將謝沉硯從禦史上拉下水避開風頭有些多此一舉杞人憂天。雖然如今謝家人丁凋零,有些衰落跡象,但憑著他家對本朝的功勳,還是有些不小的地位的。


    再一想,我帶謝沉硯逛青樓,雖是為保險起見,但卻不知又給自己找了多少對頭。謝沉硯的老爹謝暄乃是國子監祭酒,京城貴胄們的老師,雖無實權,卻有廣闊的門生。想起謝祭酒的那張肅穆臉,我不由打了個寒噤。


    “顧侍郎?”謝沉硯見我跑神,先將我喚了回來再說道,“我跟家父說一聲,撥些侍衛到你府上……”


    “使不得,使不得!”我神情一肅,忙擺手。


    又想起當年一些舊事,我為官第二年的一個春天,帶著府裏男寵踏青遊曲水,跟謝老爺子不期而遇。彼時,作為晚輩,我當先向其行了個禮問了個好。那謝暄卻甚是看我不起,對旁人道:“這就是去年的殿試狀元郎?如今怎麽就流行傅粉何郎的風氣?”眾人哄笑,我往曲水裏照了一照,天地良心,我沒有傅粉!謝老爺子視我與眾男寵為虛無,繼續與旁人說笑。我隻得灰頭土臉尋了個角落,與男寵們對酌。


    事後,我被人稱為傅粉顧郎也有一陣子了。我的臉皮也就這麽一天天厚了起來,謝老爺子功不可沒。此後,我見著謝暄便繞道。


    “顧侍郎?”謝沉硯又將我喚醒,“為何使不得?”


    “謝大人家裏的侍衛可是都聽令尊的?”


    謝沉硯點頭,“是。”


    “那如何能使得!”我又擺擺手,“你家老爺子總嫌我汙染了長安風氣,他如何肯借我護衛,隻怕借了,那也不是護衛。”


    謝沉硯隨著我問:“那是什麽?”


    我望天,“那定然是殺手。”


    謝沉硯不說話了。梅念遠見我絮叨個不停,便停步在牆邊,閑閑道:“誤了工期,少了薪酬,府裏的酒錢省一省,倒也不礙事。”


    我精神一振,喊了一聲:“那可萬萬使不得!”喊完便要奔去幫工。謝沉硯又拉住了我,關切道:“刀傷究竟嚴不嚴重?”


    我往梅念遠身上一指,“受刀傷的是我家總管,不是我,謝大人可去慰問一番。”


    趁著兩人都發愣的工夫,我已奔過了幾個垛口,搶過一人手裏的石灰桶便去刷牆。見前方趙主事在巡工,我刷得分外賣力,趙主事見狀一驚,快步趕過來,“顧大人,此處尚未砌好,刷不得,刷不得!刷了要扣工錢!”


    “嘭!”我將石灰桶摔得老遠,橫眉倒豎,一手插腰一手暗地裏往衣服上抹了石灰泥,沉聲道:“誰刷牆了?這是誰的石灰桶?”


    石灰桶的原主人跑過來,戰戰兢兢,“是、是我的……”


    我沉聲:“亂提石灰桶亂刷牆是要扣工錢的你知不知道?”


    戰戰兢兢的石灰桶主人戰戰兢兢地指了指我,張了張嘴。一旁的趙主事也麵色大變,“顧大人,小心後麵!”


    我沒來得及回身,隻感覺一陣陰風吹來,似乎有什麽東西倒下來,我站立的地方頓時被壓得塌陷,失去平衡,我隨著碎石屑往城牆外掉了去。


    我隻有一個想法,現世報要不要來得這麽及時!


    “大人!”梅念遠急衝過來,隻抓住我一片衣角,瞬間衣角被撕下。


    “顧侍郎!”謝沉硯也奔了過來,一腳踩上了正在塌陷的碎石,雖然抓住了我手臂,他身體全部重量卻在城牆外,他再抓我不住,倒向了城下。


    “謝大硯台!”我下意識向他抓去,下墜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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