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那個卑微渺小、低賤如泥的軀殼中,打破了一切虛偽,不再故作嫵媚,也不再故作堅強,他就那麽發自內心地痛哭著。


    “你別走!你走了,如意就會死了。”他用手捂住心口,哭道,“我一定活不成了!”


    青瞳見到他那樣的眼神,心裏也悲戚起來,她忍了忍,終於搖搖頭,用很輕很輕的聲音道:“不行的。”


    哭聲戛然而止,趙如意緊緊咬著嘴唇,最後兩顆淚珠在眼睛裏不停地打轉,他強忍著不讓那眼淚滴下來。他抬起頭,全身都在哆嗦,道:“他要真是喜歡你,就應該順著你,為什麽一定要你去?他就應該跟著你,幫助你,順著你!我什麽都能為你做,什麽都能依著你!陛下!請你別走!如意什麽都能為你做!如意為你而活的,你別走!”


    “放肆!”青瞳喝道,心裏想起任平生說的話,“若不喜歡一個人,就不要對他太客氣!”她想,下一點狠心也好,省得這孩子一直這麽胡思亂想。他才剛剛弱冠年紀,以後的路還長著呢,痛是會痛一下,但是很快就會好的。


    “你領些銀子,就自己去吧!天下之大,想去哪裏就去哪裏。我會安排讓你換個名字,憑你自己的本事,重新做人把!”


    趙如意的眼淚慢慢收幹,他抬起頭,直直地看著青瞳。青瞳先是有些躲閃他的目光,隨後目光突然一閃,也嚴肅起來,靜靜地和他對視。


    過了許久,趙如意低下頭,聲音已經十分穩定,“名字不用改了,陛下賜予的,我十分珍惜。我會聽從陛下的吩咐。”


    “你能想通,那就最好不過!”青瞳靜靜地看著他,嘴角上翹,微微一笑,“如意,你去多拿一副杯筷,今晚就坐下來,陪我吃一頓飯把。”


    “是。”趙如意應聲而去,臉上的表情無悲無喜,一片死寂。


    過了一會兒,他端著一個托盤走了進來,托盤上除了一副茶筷,還有一杯粉紅色的小點心,隨著他走進來,方圓一丈都是桃子的香味。


    “陛下,知道今晚可以見到你,所以我一早就做了這盞桃子酪。這個酪,你隻愛吃我做的,聽說草原上水果稀少,陛下吃些再走吧。”


    草原上水果稀少,卻也缺不了她的,就像昔日戰時,大苑的官宦人家仍然能吃到西瞻出產的葡萄一樣。青瞳拿過那個小小的燉盅,看了趙如意一眼,微微一笑,“好,我吃桃子酪,九哥,你替我給如意斟一杯酒喝,可以嗎?”


    苑瀣起身道;“固所願也!”果然給趙如意倒了一杯酒遞過去。趙如意隻得雙手接過,一口喝下,眼角餘光見到青瞳也將那半液體的桃子酪喝了一口,正好放下。


    她皺眉道:“怎麽那麽甜?如意,這不太像你的手藝啊!”


    趙如意靜靜地看著她,突然道:“九殿下,您能先出去一下嗎?讓我和陛下再說幾句話!”他還是固執地叫苑瀣九殿下,不肯改口。


    苑瀣看了青瞳一眼,青瞳衝他點點頭。他便轉身走了出去。


    十六 瘋狂


    帳中隻剩下她們兩個,趙如意卻隻是盯著她,一言不發。青瞳等了很久,也不見他說話,勉強笑笑,“如意,你……”剛說兩個字,她臉色突然一變,聲音陡然變成了驚顫,“如意?你?!”


    趙如意衝她微微一笑,青瞳身子猛然一傾,軟軟地委頓下去。趙如意搶上幾步抱住了她。青瞳深受似乎想要推開他,可是,她手指隻是微微動了一下,就無力地垂了下來。


    趙如意臉上帶著奇異的笑容,將她抱回椅子上,夢靨一般道:“陛下,我不高興!你就這麽不要我了!我為你受了多少苦?你知道嗎?為了盡快推行你的新政,我曾經和那些南邊的官吏睡過覺,你知道嗎?我用盡我所有的一切,我的骨頭、我的血肉、我的靈魂,我能用上的一切我都用了!霍慶陽發現我的時候,我毫不猶豫地撲在他的劍上,你來摸摸看,這道疤痕,我沒想著我還能活著的!我為你做一切都行!一切都行!可是這一切,都應該有回報!你不能就這樣不要我了!給我錢有什麽用?你竟然不要我了!”


    “不行!我現在告訴你!不行!你帶我回宮的那天,我已經對老天發過誓了,從今以後,誰欺負我,我都會十倍償還!哪怕是你——也不行!”


    “我告訴你,你剛剛吃的桃子酪裏麵,有號稱天下第一毒的鳩毒!隻有宮中才有這個玩意兒!我為了蓋住那個味道,放了很多蜜,所以你覺得太甜了!”


    青瞳身子微微一顫,隨即無聲無息,閉上了眼睛。


    趙如意絲毫不為所動,他狂熱地看著青瞳,在椅子前跪下,雙手攀著她的腳,又攀上她的膝蓋。他的聲音顫抖著,眼淚不斷流出來,“我終於——可以從正麵抱著你了!”說完,他猛然間雙手伸進青瞳腋下,將她僵硬的身子狠狠地攬入懷中。他那麽用力那麽用力地抱,仿佛要把青瞳揉碎了擠進自己的血肉裏,就算把兩個人都揉成碎片也在所不惜!


    懷中的身子已經冰涼一片,湊在胸口也沒有心跳,果然是天下第一奇毒!從生到死的輪回,隻需這麽一點點時間。


    趙如意像是毫不介意一般,他從懷中拿出一把銀剪子,小心地剪下她一縷頭發,然後自己也剪下一縷,綁在一起,凝視了一會兒,就放入懷中。做完這些事,他像是用了極大的力氣一般,軟軟坐在地上,卻突然,嫵媚地笑了。


    苑瀣靜靜地凝視著青瞳,她容顏如生,就如同正在小睡一般,沒有一點兒難受的樣子,隻是全身冷得如同寒冰一樣。


    “那東西,大概味道不壞。”他突然開口,頭也沒回。


    趙如意安靜地接口:“也不是很好吃。我放了太多的蜜糖,雖然是甜食,太甜了也應該不好吃。”


    苑瀣端起小盅聞了聞,皺起眉頭,真是放了不少的蜜糖,聞都能聞到蜜糖的味道。他傾斜小盅看了看,裏麵還是滿滿一杯,幾乎沒有少,於是問道:“她隻吃了一口,就行了?”


    “夠了,鳩毒我不是第一次用,那一大口,足夠毒死五個人。”


    苑瀣點點頭,道:“看來她真的很信任你,我會記著這個教訓,以後別人要我吃點什麽,我都會讓他先吃。”


    趙如意沒有一點尷尬的表情,他低下頭,柔順地道:“殿下自然不同,您曆經無上苦厄,自有無上智慧,以後不會有什麽能威脅到陛下了。”


    “無上苦厄?”苑瀣道,“這是佛家的理論,我倒是沒有聽過如意郎也信佛的。”


    趙如意微笑,“從現在開始信,也不算晚。”


    “哦?信佛多半因為有所求,閣下所求為何?”


    “求佛祖讓我來生托身草木,餐風飲露,無知無覺地過完一生。”


    苑瀣盯著他,眼中閃過一道銳利的光,許久才道:“你出去吧,答應你的事,朕會做到!”


    月色已是三更時分,帳中一片寧靜,苑瀣過了許久,才靜靜道:“起來吧,沒人了。”


    身子動了一下,青瞳慢慢坐起。


    苑瀣歎道:“我真的沒想到。你和我說他神情不對,我還不信,誰知……”


    青瞳神情說不出的古怪,許久才露出一絲苦笑,“我也沒想到,他居然是想讓我死。我還以為他隻是想迷昏我,或者用什麽來要挾我,誰知道他這麽幹脆,直截了當,下的居然是最毒的鴆毒,一點餘地也不留。”


    說著她將袖口一塊已經變了顏色的帕子扔在地上,看了一會兒才欷歔歎道:“他真的想讓我死!我躺在這裏一直想,也想不出什麽時候將他得罪成這樣,竟然不惜性命要置我於死地!”


    趙如意去拿東西的時候,青瞳和他說此人神色不對,苑瀣還不信,現在一堂生動無比的課在他麵前上演。苑瀣生於皇室,長於帝家,深知一個人無條件對你付出一切是多麽可貴,所以才將趙如意留下來,誰知這個為了幫你可以做一切的人,一旦翻臉,為了殺你也同樣可以做一切!


    他太過震驚,雖然有人事先提醒了他,他仍舊太過震驚,以至於後麵趙如意將他叫進來,和他說的什麽皇位穩固,幫他將隱患消除,什麽什麽……他其實根本沒有聽進去。看著他沉著得體地應對,事實上,他腦子都木了,那不是沉著,其實是反映很慢。


    “真沒想到……”苑瀣歎氣,“還是你看人眼光獨到。”


    青瞳搖頭,“九哥你別說了,我也在後怕,還眼光獨到呢!我要是知道他想殺了我,根本不敢單獨和他待在一起。九哥,我看你也收起幻想吧,像這樣全心全意對你好的人,當皇帝的人根本不可能擁有!他說他為了我什麽都能做!可是什麽都能做,本身就是一件不對的事情。人心中必須有個底線,不應該什麽都能做,如果沒有底線支撐,將來跌進地獄,連個擋一下的餘地都沒有了。”


    兩人相視苦笑。


    苑瀣默然片刻,道:“如何處置此人?”


    青瞳出神片刻,歎了一口氣,“這麽偏激的人,留不得了……其實,是我錯在先。你可以封他大大一個爵位,等他好生輝煌一段時間,然後……他這種人,可以辦的事很獨到,會做別人做不到的事,會幫你大忙……也算了他一個想做人上之人的夙願吧!”


    她搖搖頭,眉宇間重新開朗,“這樣也好,我若是走了,難免會有人心裏還有念想,指不定何時,會借著這個名頭鬧出點事來!死了則不然,希望一切風波至此而絕!這等齷齪事,別再讓我遇到了!”


    苑瀣搖搖頭,“你既然已經決定,我也不再矯情!皇妹,苑瀣在此衷心祝福,皇妹事事如意,此生美好!”


    青瞳展顏一笑,“行了,趁著我身體還冰冷,快些演戲吧!”


    九皇子也露出笑容,“皇妹,有一事我始終不明白,你發覺他心存惡意,所以讓我擋住他的視線,將桃子酪傾在布巾上。可是你用什麽方法,讓身體如此冰冷。”


    青瞳唇邊含笑,“九哥,總有一些事,你不會全知道,就不必問了吧。”


    苑瀣愣了一下,隨即釋然,“好,我明白了。”


    看著他的背影,青瞳又躺回了床上,心道:“你明白什麽了?我自己都不明白。”剛才隻是突然聽見趙如意說這是毒藥,她一嚇,心中一緊,霎時間那冰線就又來了,頓時心跳極緩,呼吸細弱,冰冷若死。


    她躺在床上,慢慢閉上眼睛,靜靜地體味這流轉全身、讓她感到很舒服的冷線,好奇地想,這到底是什麽呢?曾經問過任平生,可是他也不知道,隻能判斷出這個東西有益無害,教了她一點讓冰線行走的方法而已。


    有益無害,似乎就不必管它是什麽了。


    可是青瞳忍不住好奇啊,想個不停,到底是什麽呢?


    十七、殯天


    禮部尚書吳幕燁被顯宗皇帝的貼身內侍郭為半夜三更叫醒,心中是十分害怕的。他白天親眼見到三十幾個同僚死在眼前,那種視覺刺激真是無比倫比。開始他不知道顯宗為何一定要把朝中很多文官也拉到前線,現在明白了,是方便京都中霍慶陽下手。他心中暗想,恐怕也是方便這邊下手吧。


    但是他也不敢不來,他一個文官,在幾十萬大軍中,想殺他可謂易如反掌。何況現在還沒有最後確定,今後他要效忠的主子到底是哪一個?看著似乎應該是青瞳了,但是吳大人高居禮部尚書這麽多年不倒,憑借的就是謹慎二字,所以郭為一叫,他立即就恭恭敬敬地跟著來了。一進門,帳中的景象讓他腳一軟,摔倒在地。“陛……陛……下,陛……”


    “吳大人請起。”苑瀣溫和地扶起他,“出了一點小意外,皇帝陛下突發疾病,不宰賓天了!臨行前留有遺言,就在雲中為她修陵墓,與周遠征將軍毗鄰安葬。朕叫吳大人來,是想詢問一下,不在祖陵安葬,應該采用何等禮儀?”


    吳幕燁臉色一片蒼白,哆嗦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苑瀣皺皺眉頭,“吳大人,朕說話的聲音大了?你為何如此害怕?”


    吳幕燁哆嗦著想:“白天受你一拜,此刻就躺在這裏了,就因為你對我客氣,那才叫可怕。”


    “吳大人可是懷疑?那你盡可以去檢查一下,她身上是否有傷痕?”


    吳幕燁一個激靈,忙道:“不……不……不用了。”


    “去!”苑瀣聲音突然一沉,吳幕燁嚇得手腳都不平衡了,跌跌撞撞地來到榻前,哪裏敢真的檢查,隻是輕輕碰了青瞳的手一下,一股奇寒頓時傳來,果然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確……確是……急……急……”


    “急病而死!.苑瀣替他接口。


    “是,是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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