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王在此,可賀敦的朋友快快靠過來!”的聲音仍然由無數士兵扯著嗓子喊出來。就如同驢子前麵掛著的胡蘿卜,吸引著拔密撲左奔右突。


    他剛心中覺得有些不安,想停下來想想有什麽不對,誰知濃霧中冷風一吹,已經能見到西瞻士兵的黑甲了。隻見黑衣黑甲的士兵成一個方陣整齊排列,隻能見到麵前的三排,其餘左右中後都沒入濃霧中,見到拔密撲,這些士兵齊聲歡呼:“找到酋長了!找到酋長了!”


    拔密撲心道:“你要不找,早就看到我了。”


    他腿上有一處刀傷,全身上下濺滿鮮血,身邊跟著不足三十人,且個個狼狽不堪。


    士兵們左右一分,一個中隊長越眾而出,道:“酋長請進陣營躲避,我來迎敵!”


    拔密撲卻不敢進入方陣,蒙住臉大哭道:“草原惡魔殺了我這麽多族人,振業王一定要給我做主啊,王爺在哪裏?我要去見他!”


    那中隊長往右邊一指:“王爺在那邊,請酋長您自己過去,我在這裏迎敵!”


    拔密撲謝過他,向右側隊列繞過去,走到隊列最右邊仍然沒有看到簫圖南,又問一個小隊長,那小隊長往後一指:“王爺在後麵。”


    拔密撲縱馬向後,隻見人馬重重,一時都望不到邊際,他不禁暗自心驚,這些似乎不止三千人,便是全營出動也該沒有這麽多人啊,難道振業王暗中也有伏兵?


    他怎麽知道這些人隻有五百,乃是提前預知他要往什麽地方去便湧向什麽地方。


    一路都有人說:“王爺在後麵!王爺在後麵。”不停的指過去。拔密撲就跟著指示不停的向後、向後,一直走到隊伍最後,卻有一個小隊長叫道:“酋長要找振業王?振業王聽聞找到酋長,十分高興,已經迎上前去,酋長剛剛沒有遇到嗎?”


    如是,可憐的拔密撲繞了一圈從左邊到了隊伍前麵。又被告知,振業王發現馬匪蹤跡,帶人追下去了。


    拔密撲臉色一變,他是謹慎之人,到這個時候無論如何也不能安心,計劃中本是悄聲無息的殺了簫圖南為自己愛子報仇,這三千士兵卻沒打算全部吃下的。如今為了穩妥,他不想放過任何可能性。


    此事做成了便是死無對證,萬一消息泄露,那便是可賀敦全族不保的大罪,不由得他不心狠。


    拔密撲停下來,對隊伍前麵那個中隊長叫道:“東南還有我們一支隊伍被打散了,我叫他們過來!”


    中隊長十分同情,連聲答應,好些人幫著他們一起喊起來:“王爺在這裏!快過來!過來!”十分熱情,以至於拔密撲懷疑自己是不是太過多疑。


    當然,他們喊王爺在這裏埋伏的軍隊是不能相信的,隻有拔密撲喊出來才是出動的信號。拔密撲沒有親眼見到簫圖南,按照他謹慎的性格本應該不能確定的,但是見到這個隊伍的聲勢他又信了九成。大隊人馬都在這裏,振業王不在軍中還能在哪?難道堂堂振業王,自己一個人去看營地了不成?


    何況剛才又是追著隊伍跑,又是前後兜著圈的問,已經拖延他不少時候。天色亮了,風漸漸變大,濃霧已經有了被散開的趨勢。時機不多,已經容不得詳細求證。


    西瞻士兵還在熱情的喊:“可賀敦的朋友快來快來!”拔密撲心中冷笑:“朋友來了就是你們斃命之時。”


    等大隊人馬的蹄聲隱約可聞了,誰知遠遠一聲號角傳來,那中隊長突然大喊一聲:“不好!王爺遇到危險了!快走!”


    一隊人馬立即轉向,毫不猶豫的放馬奔開,拔密撲眼睛鼓了鼓,喉嚨裏勉強憋回去一聲咒罵,隻好跟著這些人向左一起跑。


    為了做出激戰的假象,拔密撲這二十多匹馬都折騰了很久,個個都已經是筋疲力盡,還有些馬腿上被人為砍出些傷痕,哪裏能跑過西瞻士兵列隊休養了很久的軍馬?


    勉強跟了一陣,隊伍漸漸被拉開,不一會,西瞻士兵便沒入濃霧中,蹤影全無。拔密撲雙眼通紅,此刻他已經毫不懷疑自己被人耍了個飽,他上了惡當!


    他不知自己何以會上了這樣的惡當!自從簫圖南殺了他的兒子,他就把此人的作戰研究個透,簫圖南的勇武、他指揮的習慣,他的性格,他部下的作戰能力……沒有一處不經過細心研究。誰知就在他自信了解他的作戰方法之後,他突然用了完全不同的方法,這……這不是不按套路出牌嗎?


    他拔出腰刀四麵猛砍,此事決不能善了!你不死,我必亡!


    等身後大軍跟上,拔密撲已經如同厲鬼,他攀上馬鞍,立於馬上。用刀在額頭上劃了一下,鮮血批麵。


    這是祭祀之意,祈求戰神保佑。拔密撲滿臉鮮血,神態猙獰,他仰天大聲呼道:“如今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簫圖南若平安回去,這裏所有的人,他一個也不會放過!你們的父親母親、妻子兒女,他也一個都不會放過!我們沒有別的出路了!為了我們的親人,為了我們的生命!我們再也不能怕了!大家跟我闖一條生路!我對草原大神發誓,隻要做成了這件事,你們個個都能得到一百頭牛!一百頭羊!一百匹馬!”


    能被拔密撲帶來執行這項任務的人,除了他的親信,便都是他這些年細心收集的瀕臨餓死的牧民,或者草原上的亡命之徒,他施以大恩,換的這些人舍命相從。


    拔密撲說的沒錯,簫圖南若是脫身,斷然不會放過他們,為了家人也要戰鬥,這些人倒是沒有什麽人畏懼退縮,臉上個個現出堅毅,在拔密撲的指揮下,先認準西方剛才那支隊伍逃走的方向追了下去。如果簫圖南不在,那就再找別的地方,便是把這片草原梳一遍,也絕對不能放過他!


    拔密撲先前依仗那場大霧,希望它越濃越好,如今卻巴不得太陽快些高照,風兒快些猛吹,讓濃霧散去,好能看清目標。


    隻可惜自然有自然的規律,無論他想還是不想,此刻大霧雖然略有消散之意,但二十步外依舊人影不見。


    青瞳和那個緊隨其後的裨將在西方吹響號角,就隻有她們兩個,其他人距離至少也在三裏地以外。


    “差不多了,你就停在這裏吹吧。”青瞳停住戰馬,那個執著的裨將口中雖然仍舊不斷吹號,人卻立即跟了過來,一雙眼眨也不眨的看著她。


    青瞳和他牛眼對視,展顏一笑,道:“我有話和你說,你一邊吹一邊聽,可千萬不能停下來,你停下就很可能把你們王爺害死了。”


    那裨將瞪大眼睛邊吹號邊點頭,他是很聽話的。


    “等他們追來,你就帶著他們多兜幾個圈子,等他們人都跑的差不多散了,你就帶著人向西北方向撤,是西北!你們的營地在西南,可千萬別把敵人引過去了!記住了嗎?”那裨將吹著號角點頭,眼睛瞪得很大,一看就極為認真。


    青瞳輕笑一下,又道:“西北有大河,你聽到水聲之後就扔掉號角,然後快點跑到河邊躲起來,大霧之中敵人很難找到你的。他們不敢在原地久留,必然要四下搜索,你就有機會走了,多大霧氣也不要緊,你隻順著河走,營地在下遊。”


    拔密撲不會輕易放過你們,你讓烏野放黑鷹聯係你們在大苑關中的大軍,到時候就又是你們的天下了!明白了嗎?”


    “嗚——”那裨將腮幫子鼓的滾圓,連連點頭。


    青瞳長長吸了一口氣,將戰馬似乎不經意撥了一個方向,道:“你回去告訴阿蘇勒!他的大營在西邊百裏外等他,我有事先走了!他若還想來我大苑——”她忽然有流淚的衝動,卻強迫自己露出笑容,用全部的力氣和決心叫道:“——就戰場上見吧!”


    說罷打馬便走,她說話之前已經蓄好勢頭,想好了方向,此刻向西南方猛然向外一竄,即刻便走。那個裨將急的瞪大了眼睛,急忙就追,但他的馬原本就比不上青瞳的馬好,他的身子又重,戰馬比青瞳的坐騎更增加了負擔。


    同時他又因為不敢停下吹號,不能雙手持韁,隻能單手固定,更是處於劣勢。若是平時視野開闊是還好些,幾十裏外的人都可以看見,就算追不上他也能綴著喊人,如今卻不行,隻幾個呼吸之間,青瞳就在他麵前眼睜睜融進濃霧中蹤影不見。


    ————


    也想為君留,奈何留不住。歎人生幾番離合,便成遲暮。


    滿目荒涼誰可語?西風吹老丹楓樹。


    從來幽怨應無數,鐵馬金戈,青塚黃昏路。一往情深深幾許?


    深山夕照深秋雨,滾滾長江蕭蕭木。


    第 19 章


    19. 出圍


    那裨將眼見青瞳消失不見,急的眼睛都突出來了,吹著號角猛追進去。他心眼直,一邊是青瞳要他去西北,一邊是振業王要他看住青瞳,兩件事聽起來都無比重要,那他決定先完成王爺的托付,於是也顧不上東南西北了,隻在大霧中發了瘋般亂找,聽著他號角找路的五百個西瞻士兵便跟著沒頭蒼蠅般亂竄。再後麵可賀敦的伏兵無法明白前方路線為何突然如此複雜多變,卻也隻能在數裏外跟著瘋跑。


    大霧彌漫,天地混沌一片,隻跑出幾步便連東西南北都無法分辨,很快人馬就都跑散了。西瞻士兵和可賀敦士兵在這期間都不知遭遇了幾撥敵人,倒有很多小規模的戰鬥是由於誤會引起的。不過雙方都有各自的口號,卻也沒有太大的傷亡,認清敵我之後便拆開了。這是一場爛仗,這樣的仗打下去沒有人會不泄氣。


    大約一個時辰後,晨霧終於散去,但是昨日積壓了整日的暴雨卻降了下來,粗壯的雨柱密集砸下來,能見度並不比大霧的時候好上多少。


    那裨將十分有韌勁,不論是霧是雨還是風,隻管便吹號角邊跑,他堅持了極長的時間,直到馬匹受不了,先於他倒下。


    後麵的人隻好跟著,不斷有馬蹄伴著雨水狠狠搗在地上,來往反複,連綿不絕。將深埋地底過冬的草根都搗了出來,攪成混沌的一團。


    據說,這一小片草原都被馬蹄踏成了堅實的生土,要三年後才能長出草來。


    簫圖南也陷入戰團當中,他手持馬刀,猛然欺近對方身邊,那個手持鐵棍的‘馬匪’沒料到他會在半空砸下一根鐵棍的情況下竟然迎麵欺近,急急回手。但招式已經用老,顯得笨拙。簫圖南順著對手的鐵棍斜向外,嚓的一聲,輕輕鬆鬆將一條手臂連著腦袋切了下來。


    為了模擬被稱為草原惡魔的馬匪,拔密撲讓自己人手中兵刃也換成一頭粗一頭細的鐵棍。戰馬奔馳之中,揮舞鐵棍可以增加極大的勢能,往往一棍子就可以砸倒一根帳篷柱子。鐵棍又長,一棍揮下去,普通的馬刀碰觸不到他的身子,他卻已經能打碎別人的腦袋,安全性也增加了不少。


    這是元修研究了西瞻人習慣之後特地設計出的兵刃,現在也經過實戰檢驗,確實十分好用!如果硬拚,再鋒利的馬刀也經不住鐵棍一砸。不過鐵棍沉重,運轉不夠靈活,當遇上實戰經驗很豐富的高手,像簫圖南,像金鷹衛,那就等於等著給人殺。


    可惜其餘的西瞻士兵並不是個個都有他這樣的身手和實戰經驗,打了這麽久的仗,傷亡已然不小。


    這一次他的確十分危險。以往他帶兵的確是衝陣的時候多,設局的時候少,那是因為他和他所帶的金鷹衛本身具備幾乎無堅不摧的勇猛,不大需要運用計謀就可獲勝,卻不是說簫圖南是個隻知道猛打猛衝的勇將而已。


    如同青瞳多用計謀,那也是因為她手中兵員素質不夠,實力遜於對方,並不是說她就沒打過攻堅的硬仗。


    真正的名將,本來就應該是能進能退、可攻可守的。


    不過你要是習慣了用計,遇上任何事情都不免先去想計策。如同若是習慣了衝鋒,難免會不自覺的將衝鋒作為首選方法,隻有習慣方法的確行不通,或者覺得用別的方法會有更好的效果時才會改變策略,這也是千古以來,名將各有領兵風格的原因。


    在簫圖南看來,領兵五百衝開敵陣是沒有任何問題的,何況他要留下足夠的士兵守住營盤才能放心,區區幾裏地的距離,便是有問題也完全來得及彼此接應。


    何況這次他帶著五百人衝陣,已經分出一個小隊前行打探了,然而天時不利,濃霧之中很難弄清楚情況。拔密撲以有心算無心,借著慘叫聲將他引的越來越遠。等他和‘馬匪’戰在一處時,背後卻突然插入一支隊伍,將他們合圍在中間。


    簫圖南反應迅速,立即整隊,引弓回射。他們每個人都帶了四個箭袋,幾輪猛射之下,倒是敵人吃虧多些,漸漸敗退。


    簫圖南那時候還不知道拔密撲有問題,聽到可賀敦人的慘叫聲在前方不斷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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