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他隻打算在侯府呆一段時間,一方麵躲避血屠堂的追殺,一方麵查清薛靈璧對付魔教的意圖,當然,若是能生擒薛靈璧,以他為人質和朝廷談條件是更好。但是事情的發展急轉直下,先是泥石流打斷他們的生擒計劃,後來又浮出朝廷藏寶圖和老將軍的恩怨,讓他不得不繼續潛伏下來,直至想出一個更加圓滿的方案。


    如今更加圓滿的方案已在眼前,可是為何心中會有一絲異樣?


    屋簷上的動靜越來越近。


    他晃了晃腦袋,努力將異樣拋出腦外,原本迷茫的雙眸頓時清醒無比。他一轉腳步,朝薛靈璧的院落跑去。


    夜深。


    府邸大多數地方都靜悄悄的。


    幸好馮古道對府中侍衛巡視的路線一清二楚,故意挑著人多的地方走,那些刺客果然不敢露麵。但奇怪的是,連那些隻有風聲樹葉沙沙聲的地方,刺客也隻是一味跟蹤,沒有現身。


    難道他們這次來隻是為了探路?


    馮古道想歸想,腳下卻毫不鬆懈。


    直到薛靈璧院落前那兩株蒼鬆在外,他才悄悄鬆了口氣,上前捶門。


    門咿呀一聲打開。


    守夜的仆役驚訝地望著他,“馮爺?”


    “侯爺睡下了嗎?”馮古道從容道。


    仆役道:“睡下了,馮爺是否有急事?”


    “是。”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自然是急事。


    仆役想了想道:“我去通傳。”馮古道現今是薛靈璧麵前的紅人,得罪不得。


    “不必。”馮古道抬手阻止他道,“侯爺睡房旁可有其他客房?”


    “西廂有一間……”仆役疑惑了。


    “我去那裏住一晚上。”以薛靈璧的武功,這樣的距離斷然不會聽不到動靜。若刺客真的動手,他也能裝瘋賣傻地拖延時間,等他救援。他見仆役滿臉疑惑,忙道,“侯爺既然已經睡下,我也不敢打擾,所以睡在附近,等明日一早就可向他稟報。”


    仆役訥訥道:“可是我做不得主。”


    “怕什麽,有我呢。”馮古道繞過他朝裏走去。


    刺客依然跟在左近,卻始終沒有出麵。


    仆役見他熟門熟路地往裏走,隻好無奈地跟在身後道:“我去準備棉被。”


    “有勞。”馮古道抱拳。


    踏入內院,就見薛靈璧睡房的門是敞著的。


    燭光從裏頭幽幽地透出來。


    馮古道暗籲出口氣,拍了拍仆役的肩膀,朝門裏走去。


    薛靈璧坐在桌邊喝茶,身上披著一件棗紅色大氅,更襯得他麵白如雪。


    “侯爺。”馮古道在門外揖禮。


    “進來吧。”薛靈璧順手替他倒了杯茶,對著門的左手背被夜風吹得微微發紅。


    馮古道這才進來,將門關上。


    薛靈璧問道:“急事?”


    馮古道一口氣喝盡熱茶,身上才暖了點,思緒也緩了過來道:“我原本打算去茅房,走著走著發現大氅忘記還侯爺了,所以順道來還了。”他說著,將大氅解下,遞了過去。


    薛靈璧的目光從他手上的大氅緩緩移到他身上的單衣。


    馮古道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縱然房內放著兩個暖爐,但是一下子脫下大氅還是冷。


    薛靈璧站起身,接過他手中大氅,又替他披了回去,又問了一遍,“什麽事?”


    馮古道被問住。


    發現刺客之事是不能說的。他的‘武功’還不到這種境界。


    “其實,你在傍晚說的話,我想了很久。”他慢慢吞吞地開口,腦海翻江倒海,想著接下去該說的話。


    但是他的吞吞吐吐卻讓薛靈璧領會成了另一種意思,雙手慢慢地負到身後,十指縮緊。


    “我覺得,”馮古道低著頭,眼珠拚命地轉著。


    “覺得怎麽樣?”薛靈璧忍不住問。


    “覺得……覺得……”他突然抬頭,“你覺得京城賭坊為你和袁傲策各自開出多少的賠率?”


    “……”薛靈璧皺眉道,“什麽?”


    馮古道的手在半空中揮來揮去,“我是說,你和袁傲策比武的賠率。剛才宗總管不是說京城賭坊……”聲音在薛靈璧的逼視下越來越小。


    薛靈璧徐徐道:“你半夜三更來我房間就是為了問京城賭坊的賠率?”


    ……


    馮古道突然歎出口氣,一屁股坐在凳子上道:“其實我是睡不著,所以想找人聊聊。”


    “睡不著?因何睡不著?”薛靈璧道。


    “我也不知,隻是覺得心裏有什麽東西沉甸甸的。”他拎起茶壺,又倒了杯茶。


    “哦?”薛靈璧緩緩落座。


    馮古道道:“對了,侯爺,我們不如繼續說江南春雨吧。”


    薛靈璧由著他東拉西扯,“你想說什麽?”


    “你說江南春雨……和江南春筍有什麽關係呢?”


    薛靈璧麵色不改道:“姐妹關係。”


    “侯爺真是風趣。”馮古道邊笑邊暗自驚訝。以薛靈璧的武功沒道理聽不出有刺客在左近啊。難不成他是故作不知,想誘敵深入一網打盡?


    有腳步聲匆匆走來,先前的仆役在門外道:“啟稟侯爺,馮爺的棉被已經備好。”


    馮古道感受著薛靈璧疑惑的目光,幹笑道:“我怕我們談得廢寢忘食太投機,所以特地請他安排了間廂房給我住。”


    薛靈璧眉頭微微蹙起。


    馮古道想起他的潔癖,以為他不悅,忙道:“其實來來回回也不錯,能順帶欣賞路邊風景。呃,言歸正傳,這江南春雨……”


    誰知薛靈璧開口道:“你的院落的確有些偏僻。”


    馮古道一愣。


    “不如以後就在這裏住下。”


    薛靈璧一錘定音,將馮古道震得半晌無言。


    “侯爺?”


    他挑眉,“如何?”


    “……英明。”


    馮古道告辭。不管以後如何,至少今夜總算安全。以今天傍晚和晚上,薛靈璧兩次對他推心置腹來看,自己這條命一時三刻還是很安全的。至於以後……


    他沒有繼續想。


    “馮古道。”薛靈璧在身後喚他。


    馮古道轉身。


    薛靈璧站在門檻前,黑如墨汁的發絲柔順地垂落胸前,“盡管血屠堂殺人無數,無孔不入,也隻是血肉之軀,凡人之體。我已經派了府裏八大高手輪流保護你,安心睡吧。”


    馮古道怔住。


    薛靈璧返身關門。


    留下馮古道獨自立於庭院中,望著那熄了燈的房間許久。


    曖昧有理(八)


    前後折騰這麽久,馮古道再次趴上床,還沒閉眼睛,腹痛便如針紮似的將他的睡意驅逐得一幹二淨。


    他坐起身,邊運功抵禦,邊腹誹那幾個來保護的高手。若非他們,他也不會暈頭轉向得連時間都忘記了。若是提前運功,疼痛可以減輕很多,尤其是他最近對於如何對付午夜三屍針越來越有心得。


    好不容易挨過去,他抹了把額頭細汗,一頭栽倒在枕頭上。


    次日天蒙蒙亮,他便醒轉過來,先是覺得無力,輾轉了兩回便開始頭痛起來。


    他摸了摸額頭,微燙。


    “不是吧。”馮古道睜開眼睛,虛弱地喘了口氣,望著帳頂。


    這間房絕對與他八字不合,不然為何之前住的好好的,偏偏搬來這間房之後就發燒了呢?


    還是老天爺提醒他,不可太過接近侯爺?


    他腦海裏突然冒出這麽一個念頭,隨即這個念頭就隨著額頭的溫度,拚命地燃燒著他所有的思緒,讓他的頭越發沉重起來。


    馮古道在床上一直賴到中午,終於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宗無言在門外道:“馮先生,侯爺有請。”


    馮古道掙紮了下,有氣無力道:“知道了。”


    宗無言離開沒多久,丫鬟便端著洗漱用具在門口候著。


    馮古道臉皮雖厚,卻還沒有厚到硬著心腸為難小姑娘的地步,隻好不情不願地起床。


    等他到書房,已是未時。


    薛靈璧正站在案後,低頭望著手裏呃畫。


    “侯爺。”他行禮。


    “你過來看看,這幅畫如何?”他頭也不抬道。


    馮古道慢吞吞地走過去。


    畫一入眼,馮古道就想:浪費了好大一張紙。


    若非頭上的那個王字,他絕對忍不住這是隻老虎,事實上說貓都牽強。而老虎腳下所踩的土丘……應該是土丘吧,黃色一團一團的,那土丘居然莫名其妙地浮在水上。雖說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但是這土未免也太少了,除了自投羅網,帶著老虎一起沉屍水底之外,他看不出第二個結局。


    “如何?”薛靈璧追問。


    馮古道一本正經道:“很有個人風格。”


    “我父親所作。他稱這隻老虎為孤島之王。”


    “……”馮古道恍然道,“孤島,啊,原來是孤島。”怪不得能夠屹立在水上不倒。


    薛靈璧終於抬起頭,隨即臉色一變,右手朝他的臉伸出。


    馮古道下意識地將頭一偏,卻仍是沒有躲過。


    “你在發燒?”薛靈璧感受著手背傳來的柔軟,心神一蕩,連忙收手道,“看過大夫了嗎?”


    “還沒。”馮古道覺得臉上燒得更厲害了。


    薛靈璧眉頭微蹙,卻也不願在這個時候再怪責於他,“你在那榻上躺下,我去傳大夫。”


    雖然馮古道巴不得找個地方躺下,卻忍不住道:“侯爺之前找我……”


    “此事以後再說。”薛靈璧說著,打開門出去。


    馮古道垂首,目光掃過畫中落款,低喃道:“父親?”


    侯爺親自出馬,大夫自然飛奔而至,隻恨父母沒有多生兩條腿。


    一進門,馮古道蜷縮著身子躺在榻上,麵紅耳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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