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過後。


    梁夫人和梁有誌收拾書房將就一晚,將臥室留給薛靈璧和馮古道。


    薛靈璧雖然不願意,卻也不能提出更多。但是不提不等於他進屋時的臉不臭。


    馮古道倒是挺開心。他拍了拍床鋪,笑道:“想不到他們窮歸窮,床倒是挺大的。”


    薛靈璧淡淡地瞄了他一眼,“你睡地上。”


    馮古道賠笑道:“床正對著門,夜裏風大,不如我替侯爺擋風?”


    “門的作用就是用來擋風的。”薛靈璧道。


    馮古道嘴巴一扁,神情無限幽怨,“侯爺,你難道忘記了,昨天晚上我們是如何共患難?我又是如何用血肉之軀,為你築起一道天然的屏障?”


    薛靈璧不語。


    四目相對。


    馮古道屁股粘著床鋪不肯挪開。


    薛靈璧皺眉道:“還不讓開?”


    馮古道朝旁邊小挪了兩下。


    薛靈璧慢慢地坐上床,一點一點將受傷的右腿移進去。


    等他躺下,馮古道也準備躺倒。


    “等等。”薛靈璧在馮古道的後背正要接觸到床鋪的刹那道,“側躺。”


    馮古道納悶道:“為何?”


    “擋風。”


    “……”馮古道無言地望著那道門,不知道它究竟是用來做什麽的。


    “麵朝外。”薛靈璧又補充了一句。


    馮古道又問了一句,“為何?”


    “省得做噩夢。”


    馮古道想了想,仍是問道:“為何?”


    薛靈璧冷哼道:“難道你不知道你的臉足以讓人坐一宿的噩夢麽?”


    馮古道道:“我隻是不知道為何侯爺睡覺的時候不閉眼,非要盯著我的臉看。”


    “……”


    馮古道顯然不知見好就收,邊躺邊咕噥道:“既然侯爺願意看我的後腦勺,我也隻好忍痛奉獻。”


    薛靈璧抬起左腳一踢。


    馮古道聽到身後的動靜,下意識地朝前一撲。


    可惜他下意識地忘了,他睡得那塊地方剛好是床沿。


    於是,撲起地麵的一層薄灰。


    患難有理(五)


    夜漸深,窗外明月光。


    馮古道的手臂隨著時間推移開始發麻。他稍稍地挪動了下,將手臂從被壓的狀態解救出來。


    “馮古道。”清冷的聲音回蕩在矮小的房間內。


    馮古道苦笑道:“我手麻。”


    身後久久未答。


    這是默許?


    馮古道嚐試著轉身,平躺在床上。


    床帳是用各種碎布拚起來的,但是梁夫人拚得很有技巧,看上去倒有些幾分有意為之的美感。


    馮古道呆呆地望了會兒,眼角餘光突然朝薛靈璧的方向一斜。


    所謂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原來旁邊的那雙眼睛從頭到尾就一直直瞪瞪地盯著他。


    “侯爺?”


    薛靈璧臉色不變道:“你不看我,又怎知我在看你?”


    馮古道哭笑不得,“我是問侯爺為何看我?”


    “你若是躺成這個姿勢,便會知道。”


    馮古道咕噥道:“這個姿勢已經被我躺得手發麻。”


    薛靈璧道:“馮古道。”


    馮古道趕緊閉嘴。


    但薛靈璧說的卻是另一件事,“待我回京之後,便會向吏部舉薦你去當戶部浙江清吏司郎中。”


    馮古道屏息。


    “上任清吏司郎中已經調任太府寺。這是個肥缺,各方都盯得很緊。”


    馮古道道:“但是我一無官職,二無功名,恐怕不易。”


    “的確不易。”薛靈璧道,“即使有本侯舉薦,但是吏部一定不允。”


    ……


    馮古道不知道他這樣算不算是在耍他。按照對話內容應該是算的,但是他的態度又實在太正經,太嚴肅。


    “所以,退而求其次,他至少也會給你一個清吏司主事。”


    馮古道明白了。敢情薛靈璧一開始就是衝著這個主事去的。


    “雖然隻是六品,但是有本侯在朝中呼應,平步青雲指日可待。”薛靈璧輕描淡寫地許下承諾。


    馮古道這時除了謝恩還能說什麽?雖然並非一開始說的五品,但是五和六差得不遠。更何況,戶部清吏司是肥缺,掌管各省賦稅。再加上雪衣侯在朝中的勢力,平步青雲的確指日可待。


    “可是我並沒有生擒明尊。”馮古道試探著開口。當初的條件他還記得清清楚楚。


    薛靈璧道:“你覺得你能生擒他麽?”


    馮古道在心底裏琢磨著答案。


    若說能,是誇大,說不定薛靈璧又是一腳將他踢下床,讓他三更半夜地抓人給他看。若是不能,則顯得他很無能。


    薛靈璧道:“猶豫便是答案。”


    若心中有把握又為何要猶豫?


    馮古道歎氣,“我學藝不精。”


    “我知道。”


    薛靈璧承認的這樣爽快,讓馮古道心裏頗不是滋味。“那侯爺為何還要舉薦我?”


    他翻了個身,平躺在床上,徐徐閉上眼睛道:“權當你這幾日鞍前馬後的苦勞吧。”


    馮古道刹那心裏生出一種感動,就如當年頭一回得到師父讚賞的感動。多日來的艱辛並非沒有代價的,雖然,它來的有些遲,又有些突如其來。


    人的心情一旦跌宕起伏,便很難入眠。


    尤其四周靜得落針可聞。


    馮古道思索著如果這時候將薛靈璧晃醒,讓他陪他聊聊天,那剛剛到手的肥缺會不會成了煮熟的鴨子飛了?


    或許老天也感受到他的無聊,故意讓窗前閃過一道黑影。


    他猛然坐起身。


    薛靈璧不悅地睜開眼睛,“吏部的事是預想,本侯還沒有最終決定。”


    果然——


    馮古道覺得剛才的擔憂並不是沒道理的。


    “我好像看到有黑影從窗外掠過,”為了保住還沒到手的飯碗,馮古道解釋得詳細,“看身法,不是普通人。”


    薛靈璧知道他雖然會撒謊,但絕不會撒這種一揭就穿的小謊。


    他跟著坐起身。


    明月西移,光漸漸從這邊照到那邊。


    馮古道深吸口氣,正想再解釋,就見薛靈璧的手在床鋪上輕輕一拍,整個人就勢送了出去,如鴻毛過綠水,隻留下淡淡輕痕。


    房外傳來輕微且細碎的腳步聲。


    薛靈璧猛地拉開門,左腳輕點,躥了出去。緊接著外頭便傳來短兵相接聲。


    馮古道慢吞吞地下床,拿起鞋子,不緊不慢地穿著。


    在這期間,書房也傳出呼喝和打鬥聲。


    他穿完衣服,又順手拿起薛靈璧的靴子,悄悄地走到門口,確認打鬥處不在門外,才小心翼翼地出去。


    “侯爺?”


    他剛出聲,便感到一陣極陰冷的寒氣衝自己的麵門襲來。


    顯然,除了和薛靈璧、梁夫人纏鬥的對手外,還有人在一旁伺機在側。


    袖中劍早已經在他遇到泥石流時下落不明,此刻他手中唯一能夠阻擋的便是一雙鞋子。


    “看暗器!”他將其中一隻靴子飛了出去。


    靴子的破風聲顯然很大。對方不敢輕忽,連換了三個身形才避讓過去。


    門突然被一腳踢開,蒼白的月光一下子灑了進來,與從書房透出的燭光一起將屋子裏的幾個人頭照得一清二楚。


    馮古道一骨碌溜到薛靈璧的身側,苦笑道:“侯爺,自從我認識你之後,印證武學的機會就多了很多。”


    薛靈璧一掌擊退跟著他追來的蒙麵刺客,沒好氣道:“你以為本侯一天到晚都打打殺殺麽?”


    馮古道左躲右閃,“我幾乎如此以為了。”


    薛靈璧眼角瞥到一把長劍向馮古道的後背襲來,卻視若無睹地將頭移開,全心全意對付自己麵前的兩個刺客。


    待那把長劍貼近馮古道脊梁骨的刹那,他才有所覺,慌慌忙忙地撲倒,就地一滾,才堪堪避了開去。


    薛靈璧嗤笑一聲。


    馮古道狼狽地挺身站起,衝書房跑去,“我去看看夫人!”他總算小心,在這樣的時刻仍不忘替梁有誌隱瞞身份。


    屋子狹小,從東到西也不過幾步。


    這麽多人進屋已嫌擁擠,更何況打鬥?


    馮古道剛跑了兩步,便察覺前路被堵死,後方追兵趕至,他已是進退維穀。


    而薛靈璧那邊又有刺客從門外闖進來,順道關上了門,顯然是想甕中捉鱉。薛靈璧武功雖高,但是礙於腿腳不便,難以分心他顧,指望他來救援也是不能。


    正當夾擊馮古道的刺客認為他成了砧板上的肥肉,待人宰割之際。一隻手不知從何處伸出來,輕輕地在他們的劍身上彈過,手中劍頓時控製不住地朝彼此攻去。


    其中一個刺客在手碰到劍身的刹那已經發現那隻手是屬於馮古道的,但是他的招式太怪,速度太快,令他變招不及。


    馮古道趁他們互攻的刹那,身如蚯蚓,滑溜地鑽過空隙,一隻腳踩進了書房。


    濃烈的血腥味迎麵撲來。


    望著漫天飛濺的血花和衝他倒來的刺客,他不假思索地一轉腳跟,身影頓時移離一尺開外。


    梁夫人一邊奮力禦敵,一邊不忘讚歎道:“好俊的輕功。”


    馮古道眼角微跳,躲過另一個刺客的攻擊,幹笑道:“這輕功我練了十幾年,也是頭一次做到。”


    梁夫人慢慢地朝他靠來。


    梁有誌躲在她背後,手裏卻抱著一疊紙。


    馮古道踢起刺客屍體旁的劍,伸手接住,轉身上前接應。


    梁夫人這才緩緩地鬆了口氣。一來是因為有馮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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