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老夫人出了皇宮並沒有回將軍府。


    “走小路,去玄王府。”蘇老夫人吩咐道。


    王婆子不動聲色地下去吩咐。


    今兒個他們出門走得急,蘇老夫人並沒有坐府裏的轎子,而是事先讓王婆婆她在街上雇請的,本來她還想著既然是進宮,不坐自己府邸的轎子怕把手宮門的軍爺們怠慢,想不到老夫人是另有打算。


    王婆子瞧著快黑的天色,接著往那領頭的轎夫塞了兩定銀元寶,囑咐道:“天色晚了,又下著雪,還請穩妥些。”


    不是快,而是穩妥。


    那領頭的轎夫點頭哈腰地應著‘好!’


    他們本都是窮苦人家出來的人,眼瞧著快到年底了,沒有了做工的活計,家裏的銀子又拮據得很,沒辦法才頂著風雪出來營生。方才一聽是要到皇宮門口去,他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後來瞧著這位老夫人出宮門時那幾個高大威猛的軍爺竟然恭恭敬敬地讓到一旁行禮,他當時就差眼珠子沒有掉下來,而今又聽說是去玄王府,心裏頭越發高興起來。


    他兜好銀子,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


    今兒個可真是難得,竟然碰上這樣一位大主顧,銀子都不說,隻怕這位老夫人定是個顯貴的人物,瞧那頭上亮閃閃的金玉簪子,還有那通身的氣派。


    他給其他兄弟們細細囑咐了幾句,便小心著抬起青布轎子起了程。


    到玄王府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玄武逸城已經得了消息親自在二門口迎接。


    到綠蟻樓,君壁出來上了茶,加了炭火,就關門出去了。


    蘇老夫人將手伸到金雕的炭火盆上,又押了口熱茶,方才長舒出口濁氣。


    真是老了,若是放到以前,下個雪走上十來裏路也都是小菜一碟。


    到古代這些日子。養尊處優的,細細想來期間除了偶爾打理一下自己的菜園子,旁的事情竟然沒有絲毫插手,就連早上起來洗漱更衣這種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事情也是一堆的丫頭婆子在一旁小心地侍候著。她初來的那段日子。日日囑咐七娘小心謹慎,自己就更是時時注意,句句留心了,生怕一個不小心被露出破綻被身邊的人給瞧了去,是以任何事情都不敢去插手。到如今,早就已經養成了習慣。今日不過是坐著轎子跑了趟宮裏又接著來了玄王府,自己就冷得心頭都直打顫。


    還沒到冬至呐,外頭不過就是下了些雪,甚至地上都沒有堆起來,再冷些是不是她老婆子就幹脆不要出門了?


    想到這,蘇老夫人就不免皺起了眉頭。


    自從收到消息說將軍府的國公夫人正在來的路上,玄武逸城就一直心裏頭好奇來著。將軍府他沒少去,雖說大多時候是直接翻牆進了霖雨閣,可這位老夫人在場時他也去了不下十來次。而蘇七的這位祖母對自己的態度也向來是好的,甚至在近來蘇七出手相救自己的事情上,國公夫人沒有半句多話。


    他也一直都是心存敬意。


    他昨兒個方才從將軍府出來,國公夫人今日前來,而且還是乘著天黑下雪的時候前來,到底所為何事?


    想到這,玄武逸城不得不緊張起來。


    “下著雪,外頭就冷了些,天色又黑了,這風想來就要冷上幾分。帝都不比岑州,一入冬寒氣就一日比一日重,老夫人年紀大了,要多多保重才是。”玄武逸城輕聲笑著道。又提起邊上煨在炭火爐子上的紫砂茶壺親自為蘇老夫人滿上。


    蘇老夫人也不客氣,小口地又喝完了一杯熱茶,方才道:“老身省得,多謝玄王殿下關心。”


    聞言,玄武逸城隻笑了笑。


    客氣的話若是對著旁的人他自然是有多少就知道說多少,可麵前是將軍府的國公夫人。是蘇七的嫡親祖母,有些話說了,就是見外,就是多餘。


    他耐心等著,後麵的話。


    “不瞞玄王殿下,老身今日前來是沒有提前告知七娘的。祺靈郡主正好過來了,老身也就乘機出了門。想來殿下的人也已經告知了您,我這老婆子是急匆匆從皇宮裏出來,就直接來了殿下這。”蘇老夫人放下黑青色的汝窯茶盅,直接道。


    玄武逸城麵上雖不動聲色,可心裏頭卻是一驚。竟然是瞞著蘇七的,這倒是出乎他意料之外。


    “本王知道了,國公夫人但說無妨。”


    既然是不想讓蘇七知道的,他便瞞著就是了,不管接下來要說的到底是何事,國公夫人是蘇七嫡親的祖母,這段日子以來又是那般關愛蘇七,他還是相信並放心的。


    蘇老夫人眼裏就閃過一道讚許。


    穆老帝師那老頭子說的沒錯,玄武逸城雖不是大越國的人,可形式做派卻是光明磊落,是個值得相信之人,真是難得!


    再想到宮裏頭那位,蘇老夫人就皺起了眉。


    不行,無論如何她都得試試。


    “老婆子我就開門見山問了。”蘇老夫人直直望著麵前一襲淡青色素袍的玄武逸城,接著道:“日前殿下派人送了一手帕到老身的長風堂,不知道所謂何意?”


    說著,蘇老夫人從懷裏掏出了那個手帕。


    純白色的手帕,金黃色的墨跡,正是那日她給蘇七看得那方用顏墨寫著“you”的帕子。


    玄武逸城依舊笑著,隻是眼神再沒有從那方帕子上移開。


    想不到還是被察覺了,想不到到如今才被發覺,更想不到發覺的竟然是國公夫人,而不是蘇七,不過時機還是正好。


    蘇老夫人又接著掏出一方帕子,純青色的,上頭經黃色墨跡已經模糊,隻能隱約看見一些字母,這是她和蘇七才入住到帝都將軍府時出現在霖雨閣書房的帕子,那時蘇七正好和祺靈郡主一道去了狩獵場,是她在整理七娘書籍時偶然發現的。


    “這方帕子,想來殿下也該是認得的。”蘇老夫人遞上前來,道。


    “還有一方該是放在了七娘那,殿下應該記得。還是在岑州那會,咱們住在岑山小寺上,先皇召老身和七娘來帝都的聖旨剛到,七娘就發現了那玩意。然後便吵著鬧著一定要到帝都來,那會子老身我就想著,這背後之人來得未免也太巧了些!”


    “這東西不知道殿下要不要,若是要,老婆子回去即刻就問七娘要了給殿下送來。若是不要,那日後還望殿下不要再時不時地弄這些東西前來,試探也試探過了,再弄出來,就不要怪老婆子我多想了。”


    蘇老夫人將那兩方帕子直接丟了過來。


    玄武逸城手一伸,便正好借住了。


    他將帕子抓在手裏,沒有說話。


    若說這帕子他想要,那定會驚動蘇七,他不是不想讓蘇七知道,可是這般太過直接他怕反而弄巧成拙。可他此時此刻若是說不想要。那便正好應了蘇老夫人的猜測,他三番五次地丟帕子去將軍府都是在胡鬧一場。


    可這些都不是他要的結果。


    怎麽今兒個來的不是蘇七,若是七娘前來,這事情就簡單多了。


    玄武逸城在心裏頭暗自抱怨道。


    蘇老夫人卻沒了耐心,“看來殿下是不想說了。老婆子曾幾次聽祺靈郡主說起殿下,說您是一個最為直爽之人,穆老帝師也在老婆子麵前誇您是個聰明人,知道什麽時候該直爽什麽時候該隱藏,老婆子想,對著什麽人說什麽話。這是門學問更是門藝術,是以在來的路上,老婆子就想好了,有什麽就直接說好了。殿下不是旁的人。”


    話落,玄武逸城就笑了起來。


    蘇七的性子原來就是從蘇老夫人這來的,果真是像,難怪祺靈一眼就喜歡上了她。


    “老夫人您有什麽想問的,盡管問。”他回答道。


    這步棋走到今日,也是到了該皆開謎底的時候。


    蘇老夫人皺著眉頭也跟著鬆了開來。“這些帕子是你派人送去的?特意還用了禦墨閣的顏墨?”


    玄武逸城點了點頭,應道:“是。”


    “若是老婆子我沒猜錯,第一次送去的帕子你是想引七娘來帝都,對不對?”


    玄武逸城接著點頭。


    蘇老夫人舒了口氣,緊接著問道:“那第二次和第三次呢,你又是為何?”


    “我想用著他們告訴蘇七一件事。”玄武逸城回道。


    “什麽事?”蘇老夫人脫口而出。


    語氣是前所未有的焦急,甚至帶著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緊張。


    玄武逸城聽來不由得皺了眉,他心底猜想:難不成蘇老夫人聽到了什麽風聲,或是她私底下查到了什麽,是以今日才這般跑過來逼問他?


    “既然是告訴蘇七的,本王日後自然會親自前去告訴她。”玄武逸城輕聲道。


    那個秘密,他如今還沒有想好怎麽說出口,他不知道要用何種方式說出來才是對蘇七最小的傷害。


    蘇老夫人雙眼放光,在聽到這一句話,眼裏的精光沒有消散,而是更亮了起來。


    “殿下不想說,那老婆子不再逼問此事就是了。不過,我想知道些別的。”蘇老夫人抿了口清茶,接著道:“手帕上的那些東西殿下是從何得來的?”


    舍近求遠,這樣的法子她老婆子多的是,你玄武逸城不願意直說,那就讓你間接來說,無論如何她今日怎麽也得知道點真相才能籌謀接下來的路。


    “一本書上。”


    “什麽書?”


    玄武逸城就端起了茶盞,笑了笑,道:“是朋友所贈,怎麽,國公夫人識得上頭的字符?”


    蘇老夫人聞言心頭一跳,接著也笑了起來,“老婆子正想問問殿下呐,上頭的字符您是不是識得。”


    她今日冒著風雪趁夜前來,說了那麽多廢話,最想問的終於問出了口。


    蘇老夫人盯著玄武逸城的神色,眼睛都不眨一下,生怕自己漏看了點什麽,而左心口的跳動也越發的快了起來。


    若是知道,那她即刻將七娘帶過來,無論如何也得為七娘找到回去的法子,逃離了這個鬼地方才是。


    若是不知道?


    不對,玄武逸城既然是從一本書上得來的。即便他自己不知道,那送他這本書的朋友總該知道吧,再不濟,寫那本書的人定是知道的。不管怎麽說,她老婆子都得為七娘挖出來才是,不惜一切代價,而且得盡快。


    蘇老夫人深吸口氣,盯著玄武逸城的目光越發灼燃。


    玄武逸城的心裏頭也在籌謀著。現如今他不能直白回答,南蠻巫洛族的族長才回了信,說是最遲也得到年前才能趕來,南人派的宗主丁某人倒是一直藏在帝都,然而南人派雖說歸屬南蠻一族,可他們早在一百年前就因戰敗於巫洛族脫離南蠻,流落江湖至今不得回,沒有巫洛族族長親自前來,他無論如何不能說漏了嘴。


    玄武逸城就笑了笑,“老夫人這話就問得奇怪了。書在本王手上,老夫人您說本王是否識得那些字符,這重要嗎?”


    麵前的人,笑得輕鬆自然,絲毫看不出是在裝模作樣,蘇老夫人不免鬆了口氣。玄武逸城說得對,那本書都在他手上,而且他也知道是些字符,方才問道手帕一事他沒有絲毫拖泥帶水就承認了,他若是不識得。隻怕不會回答得這般爽快。


    這下,她老人家就放心了。


    “既如此,老身即刻回府將七娘喚來,有什麽話也好讓殿下直接告知七娘。”話落。她直接站了起來,有些懊惱自己怎麽不早些讓王婆子去通知蘇七,若不然這會子那孩子也就到玄王府了。


    不行,夜長夢多,怎麽說她今日也得讓蘇七過來一趟玄王府才是。


    蘇老夫人抬腿就朝著大門口直接走去。


    玄武逸城心頭一驚,趕緊道:“不急不急。本王還在等一些人,到了時候自然會親自去告知七娘,此事事關重大,不到時機成熟,不敢輕舉妄動。”


    聞言,蘇老夫人就笑了起來。


    “瞧我,一時心急就把這些給忘了,此事當然是事關重大,殿下這般小心周全是應該的,應該的。”


    話雖如此,可蘇老夫人還是心裏頭很是急切,隻想著趕緊回去告知蘇七才好。聽玄武逸城說話的口氣,隻怕‘回去’一事十有八九是能成了,他說在等人,不用想也知道定是在等七娘說的同盟之人,真是想不到穿越到這古代還可以遇到這麽多前世的人,既然有這麽多的人穿越過來,想來那回去之路也定是好找的,隻怕而今已經找到了也不一定,玄武逸城手裏不是有書嘛,不管是不是前人所留,能夠在這古代用英文寫出一本書來,還被他們寶貝似的藏著,不用想也知道定是本珍貴的奇書。


    的確,‘回去’一事自當地保密了。何況一個是即將要嫁給新皇為皇後的將軍府嫡女,一個是玄武國未來的國君玄王殿下,還有其他的人,隻怕也是非富即貴,這樣大的事,再未成之前如何敢大事宣揚,不說別的,隻一點要是被外人知曉,還不把他們當成怪物一般看待?


    難怪玄武逸城藏得這般的深,若不是她偶然發現,隻怕是想破腦袋也不會想到他玄王殿下身上來。


    蘇老夫人想到這,很是理解般點了點頭,道:“玄王殿下思慮周全,老身佩服,七娘向來頑劣慣了,日後跟著殿下,還請殿下多多關照,老身也能夠放下心來。”


    玄武逸城點了點,有點莫名其妙,可多餘的話卻是一句也不敢說。


    他不知道眼前的這位老夫人是不是知道了些什麽,想的是不是與他隱藏在心底的秘密一樣,他不敢問也不敢猜,大事當前,他一丁點冒險的事都不敢去做。


    蘇老夫人得了玄武逸城的首肯,心裏頭就越發放心,也沒有再多說什麽,歡歡喜喜地回了將軍府。


    蘇七正焦急地等在大門口。


    尤氏在一旁指使著下人,“你們成日跟在老夫人身邊是如何當差的,竟然連老夫人出了門這樣大的事情都不知道,本太太留你們在府裏月月給你們發月例銀子,難道就是養著你們讓你們隻知道吃飯?”


    “老夫人不在了,你們發現了怎麽不早早來稟報本太太?若不是見著天色黑色,要用晚膳了,你們這些下賤奴才是不是還無動於衷?天都黑了,又下著雪的,帝都城裏這般的冷,老夫人沒坐個轎攆就出了門,身邊還隻跟著個白了頭發的王婆子,若是今兒個老夫人憑平平安安地回了將軍府也就罷了,若是出了什麽意外,看本太太不把你們送去官府?”


    “你們這些下賤奴才,真是氣死本太太了!”


    尤氏的話說的甚是尖銳刺耳,盡管是站在將軍府的二門口,可蘇七還是聽得心煩。


    “好了,都已打發人去找了,多的話就不用說了,祖母是知道輕重的人,二伯娘心裏該明白才是。”蘇七略微高聲的嗬斥道。


    她也是在送走了祺靈郡主之後才發現祖母不在府邸的。


    更何況祖母若是不想讓人發覺,自然不會讓這些個下人知道她的行蹤了,尤氏說的都是些廢話。


    被自己的侄女嗬斥,還是當著闔府上下的麵前,尤氏麵上青一陣白一陣的,可是她卻是立馬閉了嘴,再不敢多說一句。


    不要說蘇七是未來皇後的身份了,就憑著與祺靈郡主、玄王殿下那般好的交情,她這做伯娘的也是半句重的話都不敢說的,而今四娘與玄王府那位的婚約還沒個著落,蘇七這兒她可是隻有卯著勁巴結的份。


    “伯娘也是一時心急了,心急了才……這般的。”細弱蚊蟲的話,可還是清晰落入了全府下人們的耳中。


    四娘站在一側,手裏的帕子攪得死死的,母親不過是訓誡下人,即便是母親的話說得急了些,可哪句又錯了,下人們當差的不用心,連祖母出了府邸都沒一人來稟報,不是他們的錯失什麽,何況母親而今管著將軍府內府的庶務,訓誡訓誡下人罷了,就算是母親有什麽說得過分的,那也是沒得錯的,你蘇七一個做侄女的晚輩竟然敢出言嗬斥,憑什麽?


    四娘就正準備站出來為自己的母親說兩句公道話,偏生前頭的父親一個眼風就讓她欲言又止了。


    蘇三娘冷眼瞧著,不動聲色的站著。


    有些事,明哲保身,這個道理她最懂。


    好在,蘇老夫人終於回來了。


    門口一大群人湧上前來,蘇七更是緊張地跑了過去。直到牽著祖母的手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一番,她那顆吊上去的心方才落定。


    祖母手裏的暖爐還熱乎著,方才瞧著那些抬轎的人在落轎時也是格外小心,她朝著身後的王婆婆感激地望了過去。


    進屋,行禮問安,用晚膳,一頓忙活下來,直到蘇老夫人端起了茶,尤氏才眼尖地領著眾人告退。(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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