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直門內,白日裏暗衛進進出出、絡繹不絕,絲毫沒有要避人隱晦的意思。


    “仁德陛下決定今夜去玖能國室上香,據玖能國師身邊的隨侍傳來的消息,玖能國師道今明兩夜中天帝星隱晦不明,凶吉征兆還未知,後星橫空出世,主東偏北,乃是大吉之兆,仁德陛下得了消息之後當即決定今夜前往玖能國室,一來與玖能國師商議冊立新後之事,二來為了避開一劫。”


    “陛下還說了,帝都主東偏北的地域,除了長公主府,便是與之毗鄰的帝都將軍府,而今府上正住著蘇家的幾位娘子,其中就有蘇七娘子——蘇牧梨!”


    “宮裏的消息還是一刻鍾前傳來的,想來陛下而今快要啟程了。此次消息來得突然,太後娘娘午後尚未從佛堂出來,皇後娘娘頭風犯了已經三日未曾下床,至於後宮的其他妃子自然就更是不知道消息了。”


    說到這,邵公的麵上便是露出了幾許笑容來,他附到慕容欽的耳邊低聲道:“西城門口守衛來的消息,今日午時親眼見禦林軍大統領——虎神將軍帶領近四千守城將士出城而去,我及時派遣暗衛一路跟隨而去,方才飛鴿傳書,虎神將軍乃是被調派前去西城,宮中的聖旨雖尚未下達,但前去長公主府宣旨的大太監畢福全卻是在午後一刻鍾便去了,仁清宮的來報,說是陛下有意讓西城侯回帝都養傷,一來是太後娘娘顧念祺靈郡主女大當嫁,二來也是咱們當今陛下忌憚西城侯位高權重,是以屬意西城侯帶領禦林軍大統領一職,西城十萬精兵守衛則由虎神將軍統領。”


    “公子,虎神將軍的父親曾受恩於霍妃娘娘,此次虎神將軍得了兵權,正是給了咱們天大的機會!陛下去了玖能國室,而玖能國師與公子的交情又豈是師徒關係可以言明,此次國師無需公子細說便想出一個完全之策來協助公子。想來也是希望公子能夠有出頭之日的時候。還有西城侯,當年他尚未獲得武狀元,乃是霍家老爺傾力資助,那時霍府全部蒙難。還隻是身為駙馬爺的西城侯竭力為霍府一事聲明保證,也正是因此而被仁德陛下發配大越西北邊境的西城,若非這位駙馬爺今年來軍功赫赫,隻怕仁德皇帝是怎麽樣也不會給他封侯。”


    “公子,此乃絕佳時機。還望公子速做決斷!”


    邵公直挺挺跪下,匍匐在地。


    滿屋子的暗衛緊跟著跪下,高聲道:“此乃絕佳時機,還望公子速做決斷!”


    慕容欽麵色如常,眼眸依舊平靜如水,隻是黑色的瞳仁裏是深不見的黑暗,即便是跟隨在身邊十數年的邵公也隻能覺得公子的眼眸越發深邃,卻不知道這深邃裏暗藏些什麽。


    邵公垂下了頭,再不敢多看一眼。


    “霖雨閣的情況如何了?”


    清冷的聲音略帶著沙啞,低沉傳來。


    問的不是將軍府。不是長風堂,而直接是霖雨閣。


    霖雨閣裏現如今住在哪位,在場的誰不是心知肚明?


    邵公詫異萬分地抬起頭,他瞧著那張常年蒼白麵色的臉,瞧著那越發看不懂的眼眸,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口:“公子,公子,老奴方才所言可是有何不妥?”


    他想問,方才自己那般興奮高興說的話難道公子一句都未曾聽到?或是聽到了卻是一句都未曾聽到心裏去?


    可是而今仁德皇帝的車駕想來已經啟動前往玖能國寺,帝都內皇宮內都是兵力空虛。玖能國寺內外更是守衛鬆懈,公子此時不動手更待何時?


    邵公想不通,萬萬想不到,公子此時此刻竟然還在掛念著霖雨閣那位!


    楚晴昨日那般怒火衝天的用劍直指著公子。若非玄王殿下來得及時,若非暗衛拚死相互,公子豈能全身而退?


    暗衛一早來報,玄王殿下在霖雨閣流連到子時過後方才出來,今日楚晴更是與蘇七娘子兩人關了門在霖雨閣東偏殿竊竊私語到臨近午時,之後蘇七娘子便如同失了魂魄般將自己關在房內一直到現在。不用想也知道定是楚晴和玄王殿下說了些什麽,而且很有可能還是與咱們家這位公子相關。


    這些慕容欽公子都知道,為何他還會問出這般的話?


    難不成還想與蘇七娘子重修舊好?


    邵公立馬想到了噬魂引,可是而今公子的噬魂引已經修煉到了第八層——魂脫,南蠻來的正宗九葉七花已經當茶水般飲用了近三個月,為何公子而今還是心心念念著蘇家那位七娘子?


    邵公想不明白。


    “公子放心,虎神將軍已經將禦林軍近四千人馬帶離帝都城,西城侯雖說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勇,可沒了可用的將士,沒了堅定的信念,西城侯多半也會是保持中立也足不出戶,何況還有祺靈郡主在,若是有個萬一,咱們也可挾持祺靈郡主以備後路。玖能國師傾力相助,玄王殿下不足為懼,老奴算過了,距離帝都城最近的駐兵點北郊,在帝都一百裏以外,兵力一萬,即便快馬加鞭也需半日方才到達,何況傳遞消息的官道驛站早有咱們的人安插進去,到時候隻要咱們一動手,帝都城定會成了一座死城一座空城,公子大可放心去取好了。無需這般……”


    “停!”慕容欽揮手。


    邵公尚未說完的話不得不被迫停下,他望著慕容欽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以為是自己先前說的話沒有完全說清楚,他以為年少的公子是心中尚有膽怯,他以為離成功越近心中的恐懼越發明顯所致……


    “我問你,蘇七如何了?”


    冰涼的聲音透著十足十的不耐煩。


    邵公背脊一僵,腦海中一片混沌。


    蘇家那位七娘子能如何?不過是閨閣小娘子尚未從真相中醒悟過來,不過是一人關起門來流幾滴眼淚,傷心一時半刻罷了,公子這般問有何意義?


    邵公無奈地將蘇七的情形說了一遍。


    慕容欽陷入深思。


    西直門狹小的書房內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暗衛們依舊背脊筆挺地跪在原地,隻是好些黑衣男兒已經不由自主地雙拳緊握,好像每一分等待的時間都越發艱難,好像再這般等下去都越發難熬般!


    “公子,大家都在等著您的決定!”邵公提醒道。


    慕容欽沒有任何回答。


    邵公心頭一顫。


    “何其相似。何其相似啊!”邵公站了起來,他麵上帶著詭異的笑容,高聲道:“霍妃娘娘前來求救的書信已經遞到主公的手中,可是這位霍家大老爺精明英武了大半輩子。卻在最後的緊要關頭遲疑起來。我至今仍然清晰記得,也是這般秋來午後的時刻,我跪在霍府大書房的前頭,不停地磕著頭不停地求著,試圖以這種最直白最有力的方式來提醒主公乘早行動。我想著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我還以為可以有來日,我甚至以為霍府世代忠良,仁德陛下即便不念功勞也會念其苦勞,不說寬恕了霍府至少不會趕盡殺絕!”


    “然而結果呢?”


    “公子,你可還記得當初的誓言,在岑州竹林小院裏許下的誓言,此生定要複霍氏一族之冤!”


    “此生定要複霍氏一族之冤!”


    “而今,卻是百年難得一遇的機會!”


    “公子,你還在猶豫什麽?”


    邵公已經是撕心裂肺般的吼叫出聲。


    暗衛一個兩個大膽地抬起頭。錚錚男兒的眉眼裏是止不住的怒火!


    慕容欽心頭一顫。


    他望向暗衛們的眼神開始閃躲逃避,卻最終還是深深望進了自己的心裏。


    良久,久到邵公以為等不到答案時,慕容欽輕點了點頭,道:“行動!”


    然而此時,帝都將軍府長風堂霖雨閣外。


    玄武逸城站在門外,身如挺竹,止步不前。


    半香在一旁記得額頭冒出了細密的汗。


    楚晴隻過來看了一眼便回了自己的房間,塵素婆婆出去辦事尚未回來。


    “殿下,娘子或許是近來心情不佳。若有得罪之處還望殿下見諒。”半香行禮道。


    玄武逸城卻是無聲苦笑。什麽見諒不見諒的,他與蘇七之間難道好用得著這般客套?更何況現如今是他想去進去而不知道該不該進去,更不知道進去了又該如何來安慰她。


    蘇老夫人說,“有些事需要七丫頭自己想清楚。別人即便是相幫都幫不了。”


    一門之隔,他在門外,她在門內。


    良久,玄武逸城輕歎一身,轉身離去。


    晚膳都是在各自的房間裏用的,沒了蘇七作陪。蘇老夫人便自稱身子骨乏了,免了蘇家三娘和四娘的作陪,連同晚間的問安行禮這些繁文縟節都一並免了。


    而今蘇四娘作為待嫁之女,自然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待在自己的閨房裏,不是繡著大紅的蓋頭便是繡著大婚當日要穿的肚兜,她打聽來的消息,咱們這位玄王殿下很是喜好繁花墨梨,是以蘇三娘無論是蓋頭還是準備的肚兜、裘衣皆是繡著大朵大朵純白色的繁花墨梨花樣子,甚至還一早備了春夏秋冬四季的衣裙各四套不同色樣的繁花墨梨紋路,至於別的繁花墨梨花樣子的玉簪、步搖、首飾更是數不勝數。


    蘇三娘卻察覺出了些許異常。她並沒有著人去打聽,而是望著霖雨閣那頭許久,方才回了自己的院子,囑咐丫頭婆子們這兩日得越發本分守紀,不得隨意走動不得隨意亂叫舌根!


    直到臨近子時,玄武逸城連走帶跑地進了霖雨閣,他不顧依舊緊閉的金絲楠木雕花大門,翻身從露出一角的窗戶飛入,還不待蘇七尖叫出口他已經一手捂住了她的嘴。


    “皇宮失手,仁德皇帝落入慕容欽之手,隻怕整個大越國要易主了!”


    “什麽?”


    這回,蘇七當真是大聲叫喚了出來。


    “大人請想想,若真如他們所言,小女子假扮將軍之女,謀殺國公夫人嫁禍將軍府,隻為蓄意謀奪將軍府財產,那現如今我又何須極力救治祖母呢?”


    劉景聽此一愣,對呀。蘇牧梨若真的隻是為著將軍府的財產而來,又何須在毒害之後盡力救治,他可是知道的,四天來她一直為國公夫人布針醫治。甚至累倒在長風堂,再說了,慕容公子認定的人又怎會有假,這其中定有貓膩!


    “大人,此女子牙尖嘴利狡猾乖張。她身份未明並非我將軍府娘子!”大老爺義正言辭。


    “大人,此女子假扮我三弟之女欺瞞侮辱我將軍府,被我們發現逐出將軍府後懷恨在心,便因恨生怨謀殺國公夫人意圖嫁禍,以擾亂我將軍府啊!”二老爺急聲辯解。


    “什麽救治祖母,呸!”


    三娘見此也趕緊跪下,“大人,祖母昏迷至今已經四日有餘,岑州大夫皆是診治不清,此女子號稱神醫。卻給祖母治療數日仍不見起效,誰知道她是在救治還是一直在謀殺祖母!”


    “你……不可理喻!”聽到這話,繞是穿越過來的牧梨都是心中氣急,哪有拿生命開玩笑的!


    就是一直坐在一旁靜默不語的五娘也是心中膽寒,三姐這話當真是把這女子逼上絕路。


    “大人,老母回來當日尚且有口氣在,昨日請城郊有名的李大夫診治卻說要咱們預備後事……大人……”大老爺立馬哭號著添油加醋。


    “是啊,昨日我去瞧時祖母已經是瘦不成形!”大郎也趕緊地跪過來煽風點火!


    “一群瘋子!”


    蘇牧梨徹底絕望,這便是她的親人?一個個人麵蛇心禽獸不如,她程沐上輩子是犯了哪門子大錯才讓她穿越到這?如此境地。當初倒不如被陸景明那瘋子掐死一了百了的清淨!


    “三姐這話說得不好!”


    匆匆趕過來的四娘,人還未到,冷嘲熱諷已經傳來。


    她一步跨進大廳,無視二老爺及尤氏的眼色。對著劉景恭敬行禮。“大人,蘇四娘有話要說。”


    ”我祖母確實是中毒至深,加之長途跋涉勞累過度導致毒火攻心,才有四日前的昏迷不醒,這幾日蘇牧梨娘子日日為祖母布針療毒藥浴解毒,現如今祖母體內毒素已經清除大半。想來不日便可醒來!”


    “小女子日日守在祖母身旁,皆是親眼所見,絕無半句謊言。”


    四娘逐字逐句緩緩道來,沒有三娘的大哭大鬧,沒有五娘的對天發誓,沒有大郎的哭鬧求情,她言輕語緩,卻是讓獨立廳中的蘇牧梨心中一暖。


    至從到了這,蘇牧梨覺得自己仿佛掉入了一個巨大的黑洞,強有力的謾罵、指責,還有親人的陷害、追殺一直如萬有引力般拉扯著瘦弱單薄的她不斷地往黑洞裏越陷越深,她對親人絕望,對這個莫名的身份絕望,對自己未來的生活都快要絕望了!


    可是,蘇四娘卻在如此緊要關頭拉了她一把!


    “你又不懂醫理,如何能知道她不是毒害祖母?”三娘不解恨地追問四娘。


    “我的確不懂醫理,可是我知道蘇牧梨娘子日日夜夜為著祖母診治費心,我親眼見著她為著祖母病情勞累昏倒,親眼聽到她為著診治療效不佳唉聲歎氣!”


    “可三姐呢?這些天你除了日日來一趟長風堂,可還有近過祖母的身?”


    三娘聽到這小臉脹得通紅雙目怒視,偏偏她是無言以對。


    這些日子,她為著大哥的事焦頭爛額,每日去長風堂都還是五娘提醒的,她哪還顧得上其他,更何況,長風堂的那位向來不怎麽待見她,她又怎會巴巴的貼過去。


    “大人,先不說蘇牧梨娘子是不是我三叔之女,就憑著她這份心意,小女子也認為她絕對不會毒害祖母!”


    “四娘!”


    二老爺趕緊出聲製止。四娘什麽都好,就是眼裏容不得半粒沙子,隻要是她認同的人或事,那便是再怎麽阻攔勸告她都會義不容辭!


    “說得好!”


    廳外一陌生男子聲音傳來,再一看不正是帝都四公子!


    玄武逸城,一襲碧色長衫,紫玉束腰,紅絲束發,玉麵長冠,俊郎非凡,此刻,四娘眼裏……滿院的春色芳菲都成了玉樹臨風的布景。


    當真是……公子如玉,舉世無雙!


    “參加玄王,王爺千歲千歲千千歲!”


    以劉縣令為首,一幹人等趕忙上前問安,尚未回神的四娘也匆匆忙忙行禮,卻是前所未有的慌亂。


    她的心口一直嘭嘭亂跳。


    “牧梨娘子前幾日一直在春滿樓為雲影診治,閑暇之餘與本王切磋茶藝,又如何能抽身前去岑州邊境的荒山野嶺毒害國公夫人?”


    “蘇家未免也太強詞奪理了!”他眼不眨地望著牧梨,笑得很是輕佻邪魅!他今早一得知此事便是腳步生風的立馬趕來,幸好來得及時,劉縣令尚未定案。


    這個玄武逸城!


    牧梨輕輕回以一笑,算上這次,他已經挺身而出救了自己兩次!兩次都是在水深火熱中及時恰當的出現,然後給敵人奮力一擊!


    這是不是傳言中的“神一樣的隊友”?


    “王爺可是時時刻刻都在她身邊,若不是又怎會知道此事不是她所為?”三娘已經失去了理智,抓著任何紕漏據理力爭!(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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