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內尚有未來得及撤走的茶湯,上百根兒臂粗的黃燭將室內照得亮如白晝,茶盞上斷斷續續漫出霧氣。


    大熱天的都還留有熱氣,也不知道太後怎麽將那些看熱鬧的人打發走的,竟然這般的急,若是自己與祺靈稍稍快一兩步,豈不就要在正殿門口碰上了,若真如此,太後的麵色也就不會像而今這般雲淡風輕。


    蘇七道:“郡主,蘇七有事與太後商議,你且先回去,我速速便來。”


    身側的祺靈卻是傻了眼。


    什麽情況,她從進了殿門到現在還一句話都沒說,連給皇祖母都沒來的及請安,蘇七就要她回去!


    她們可連那蘇四娘的背影都看到啊!


    蘇四娘是死是活她祺靈自然不關心,可奈何那女的於蘇七住在一個屋簷下,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她祺靈如何不懂,而今尚未來得及議親的娘子竟然傳出與玄王哥哥有了苟且之事,可如何是好?


    帝都裏頭的人誰不是趨炎附勢、捧高踩低,蘇七尚未及笄,若是出了這麽一位不要臉麵的堂姐,日後豈不是要被這帝都城裏長舌夫人的唾沫星子給淹了去?


    不行,此事無論如何她都要求著皇祖母出麵鎮壓!


    祺靈不顧勸阻,上前道:“皇祖母,祺靈已經聽聞那起子醜事,祺靈認為,事關玄武哥哥顏麵,皇祖母顏麵,此事定不能張揚出去,還望皇祖母出麵主持,將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太後笑得慈善,道:“這是自然,哀家散了眾人特意在此等候便是為了與蘇七商議此事,祺靈,你先下去吧!”


    聽了前半部,祺靈喜上眉梢,可聽了後半截,卻是嘟囔起了嘴。她道:“祖母,祺靈為何不能在此,蘇七是與我一同來的,咱們自然要一同離去!”


    說著。祺靈郡主一屁股坐了下來,賭氣般別過臉。


    太後無奈地笑了笑,將目光投向了蘇七。


    蘇七心裏自然再清明不過。


    太後既然有意散了眾人特意大半夜的等候她這麽位小女子,必有深意!


    祺靈在場,隻會傷她的心。


    蘇七勸道:“好了好了。你的心意我蘇七怎會不懂,隻是有些事情祺靈你若過多插手隻怕也會讓太後娘娘為難,方才你不是聽到了嗎,太後娘娘已經答應為我們出麵處理此事,你就放心吧。”


    “夜深了,走路時注意著腳下,別走急了,小心摔著。”


    說著蘇七笑著眨了眨眼睛,頓時意味深長起來。


    祺靈這些日子與蘇七這般親密,自然知道她的心思。她愣了愣神,又回頭看著皇祖母慈善的麵目,心裏雖仍有疑惑,多少還是安心起來。


    她站起身,道:“也罷,今日的確是累了,本郡主就先回了,蘇七,你等會早些回來,到時我若是熬不住睡著了。你可一定要一回來就把我叫醒,我可是一直牽掛著此事的!”


    蘇七捂著嘴笑了笑,“好好,都聽你的。而今你快快回去先睡會,也好等下有精神聽我大半夜的念叨。”


    聞言,祺靈也跟著笑了起來,對著太後行了禮,便高興回去了。


    直到祺靈郡主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太後方才收回目光。命玉嬤嬤關了殿門,一應隨侍皆守候殿外。


    蘇七毫不客氣地坐了下來,左下手第二個位子,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正好!


    太後卻是歎息道:“祺靈這孩子長這麽大,哀家還是頭一次見她這般關心一個人,可見你與的情誼非淺。”


    蘇七冷笑一聲,道:“那是自然,太後也不瞧瞧我蘇七是什麽樣的人,祺靈郡主心思單純,什麽好玩的有趣的新奇的事件往她跟前一擺,她定會高興起來,不過是哄個小丫頭高興罷了,蘇七還是得心應手的!”


    “更何況,帝都城裏誰人不知祺靈郡主第一郡主的稱號,在陛下和太後的心目中更是地位超然,七娘想,自己與祖母初到帝都,王府雖為七娘名義上的外祖家,可有當日的墨貴妃姨母在中間挑撥,又有王家舅舅們利益相左,不用他人點撥蘇七也知道王府是靠不住的,那麽要在最短的時間內,最快地尋到一個靠山,太後您想想祺靈郡主是否合適?”


    “天性純良,又是自幼喪母,性子爽朗直快,喜好決斷利落之人,厭惡優柔寡斷,此生最大願望便是馳騁沙場,像男兒般奮勇殺敵、醉臥疆場!”


    “太後,您說蘇七說得對不對?”


    太後神情一震,如利劍般的目光直射而來,恨不能在蘇七那張巧笑嫣然的臉上戳出個洞來!


    “好一張能言善辯的嘴,哀家還真是小瞧你蘇七了!”


    蘇七卻是悠然自得地笑了笑,道:“太後娘娘過獎,蘇七不過是小有見識罷了,隻可惜郡主一番好意,蘇七怕是要辜負了。”


    太後聞言麵色一變,咬牙切齒道:“你……想幹什麽?”


    祺靈這孩子自小是她老人家捧在手裏長大的,因沒了生母,從小就膽怯,難得見到自己喜歡的東西,可若是祺靈上心的東西,一旦毀了後果不堪設想。


    太後娘娘至今還記得,那年祺靈十歲,身邊乳娘的女兒得了天花,為了避疾不得不將那孩子移除宮去,養在一處鄉野下,奈何那孩子自小與祺靈投緣,祺靈知道此事後不顧一切地尋找,甚至幾次三番翻牆出宮去尋那孩子,最終還是被她給找著了,隻可惜晚了一步,那孩子還是沒能熬過天花先走一步,至此,祺靈便整日裏哭得個淚人似的,誰去勸慰都不管用,即便是一直與她交好的玄兒親自陪著她玩都無濟於事,祺靈不僅僅日日念著那孩子的名字,還讓禦膳房一日三餐地做那孩子喜歡的膳食,甚至在宮內禦花園裏為那孩子建了個小墳堆……不過短短月餘,祺靈便枯瘦下來,一日裏竟然昏倒在那孩子墳前……


    太後百般無奈之下,隻得讓皇帝將遠在西北邊界的西城侯給招了回來,後來祺靈便隨她父親一道去了西北草原,好在草原裏天大物大。祺靈那孩子方才慢慢解開了心結。


    這一去便是三年有餘……直到快及笄了才被她老婆子給叫了回來,隻是祺靈卻是再也不願住在皇宮裏,即便是暫住一晚都不願意……


    而今,祺靈對這蘇七分明比那得了天花早死的孩子更好。更為關鍵的是,祺靈很是聽得進蘇七這丫頭的勸慰,就像方才,她的話祺靈不聽,卻是答應了蘇七。


    再想想近來祺靈除了舞刀弄槍。竟然跟著蘇七和國公夫人一道種菜、澆水,甚至還與那國公夫人學習如何製作芝麻佛士茶!


    祺靈年近及笄,何時靠近過廚房半步?


    如若是蘇七至始至終不過是一場騙局?


    太後心頭一痛,頓時惶恐不安起來,瞪大了眼死死盯著蘇七,仿佛恨不能要將她撕碎般!


    蘇七卻是若無自是地回望過去,黑白分明的大眼裏滿是疑惑,她問道:“蘇七還想問太後娘娘想幹什麽呢?”


    特意散了眾人,連祺靈都要回避,不就是想好好將她蘇七一人留下來各種逼迫嘛。她蘇牧梨偏不!


    你能逼迫我威脅我,為何我不能?


    也讓你太後娘娘嚐嚐這被人威脅的滋味!


    太後頓時明白過來,她眼裏恢複了清明,半眯著鳳眼,道:“好你個蘇七,竟然敢這般威脅哀家!”


    蘇七聞言翻了個白眼,懶懶道:“彼此彼此!”


    威都威脅了,現如今再來說這有話有什麽意思?


    再說了,隻許你太後娘娘州官放火,她蘇七這小老百姓就不能點燈了?


    笑話!


    “既如此。哀家就把話說明了,哀家是無論如何不能讓你嫁與陛下為妃的,陛下若是一日不能放手,你蘇七便一日不能留在大越國。狐媚惑主的事豈能在哀家眼皮子底下發生?”


    “現今,有兩條路供你選,一你遠嫁北宜,大越會暗中助那扶風羽登上王位,來日你便是北宜國最為尊貴的女子,母儀天下;二你蘇七即刻賜死。放心,你走後哀家自然會善待你祖母與族中親人,蘇四娘可明正嚴肅嫁與玄王,哀家瞧著那蘇三娘是個好的,也一並讓她去玄王府做側妃,岑州蘇家等其他親人可一應入帝都,哀家保證有生之年定讓你將軍府富貴繁榮。”


    蘇七聞言,挑了挑眉,道:“若我說,我蘇牧梨選第三條路呢?”


    太後鳳眼半眯,麵色一寒,冷聲道:“那你蘇七可得想好了,蘇四娘意圖借酒醉勾引玄王殿下,你蘇七娘光天化日之下與那北宜皇子摟摟抱抱,還有國公夫人,哀家隨隨便便指出一條來,都得讓你們將軍府蘇家永劫不複!”


    “太後娘娘的如意算盤打得可真好!看來今夜不管蘇七怎麽選,都是沒有退路了!”


    太後笑而不語。


    才意識到嚴重性,這蘇牧梨也不過如此,終究還是個孩子!


    蘇七卻是始終麵不改色,她道:“隻是這些路都不是七娘自願的,怎麽樣也得讓七娘回去好好想想才是,更何況不是死就是遠嫁,太後也得容許蘇七回去與祖母說說,再說了,還有祺靈郡主,太後娘娘是知道的,郡主對蘇七太過關心,蘇七即便是有意接近攀附關係,可好歹也得跟郡主說一聲不是?”


    “大越國向來有未及笄之女不得嫁娶的古訓,太後娘娘即便再心急也不能這般違背古訓草草將蘇七給捏了出去。”


    “是以,今夜蘇七怕是給不了答案了。”


    太後不以為然道:“及笄不過是半年時間,先定了親事又何妨,哀家再以出使為由將你提前捏去北宜又如何?你應與不應,都隻能是今晚,出了哀家的殿門,你蘇七便再無回頭之路!”


    放你回去好好想想?


    真是好笑!


    你蘇七還以為她這太後是紙老虎,不過是嚇唬人是吧?也不想想,先皇在位三十餘年,後宮寵幸的嬪妃不說上千也有好幾百,可她這正宮娘娘的位子卻是從未有過動搖,論手段、心機,你蘇牧梨根本不夠格!


    蘇七便緩緩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根本不存在灰塵,道:“既如此。也就再沒有什麽好說的了,隻是蘇七想,陛下這般執意要納娶我蘇牧梨入宮,想來陛下是不會讓將軍府蘇家出什麽差錯的吧!”


    說完。蘇七依然信步般走到門前,手指尖才觸及金絲楠木的雕花大門,身後便傳來一個恐慌的聲音,


    “蘇牧梨,哀家隻問你。你難道真的想嫁給陛下?”


    聞言,蘇七心內止不住歎息,很好,終於有人來問問她了!


    這麽久以來,自從知曉那仁德老皇帝一心一意要娶納自己為妃,別人的眼裏不是過分的羨慕,便是不明就裏的妒忌,從未有人真正問過她蘇七,你是否願意!


    此刻,她想笑。


    於是蘇七回身。便笑了。


    笑得無奈,笑得悲涼。


    她道:“人人都道這陛下是天底下最好的活,位高權重,受黎明百姓愛戴敬仰,得天下美人芳心,可是又有誰知道這皇帝的活卻是世界上最難做的活,不能懈怠,不能出錯,得用腦去謀劃、設計,得用手去協調均衡。更得用心去為百姓造福,若是出了差池,出了紕漏,一個不好還得受萬人辱罵。甚至是還得時時刻刻防著他國侵襲……”


    “可還是絕大多數人認為皇帝是個好活!”


    “蘇七想,自然也怨不得那些說好的人,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想來許多事也隻要自己真正去體驗感受了,方才知這些個其間的艱辛。”


    “一樣,我蘇七此生定不會嫁入大越皇宮!”


    說完。蘇七長袖一揮,直接開門大步離去。


    該說的她都說了,餘下的便隻能聽天安排……


    祺靈已經睡著了,可蘇七還是狠心將她給搖醒過來。


    祺靈睡眼朦朧裏一瞧清是蘇七,立馬便跳下了床。


    “你與皇祖母商議的怎麽樣?皇祖母有沒有說要如何處置蘇四娘的事?是不是會讓玄武哥哥納了她?皇祖母可有怪罪於你?”


    一連串的問題砸來,蘇七隻能淺笑。


    祺靈就更是急了,她拉扯住蘇七道:“你笑個什麽勁,沒看到我這般急嗎?”


    蘇七望著祺靈那真真切切焦急不已的麵龐,一時間心情愉悅起來,她來過祺靈的手,強行地將她帶到床邊坐下,方才道:“我笑是因為你丫頭問的這些我都不知道。”


    “不知道?”祺靈又一把跳了起來,“怎麽可能?那你方才與皇祖母商議什麽去了,不就是為了這麽一件大事嗎?”


    蘇七搖搖頭,道:“不是,我與太後娘娘並非什麽商議,而是刀光劍影!”


    聞言,祺靈就更是疑惑了,直追著蘇七道出個原委來。


    於是蘇七耐著性子將事情的發展說了一遍,自然就講到了自己拿祺靈威脅太後的那一幕來,“我也是一時心急了,慌不擇路下隻得臨時想出這麽個餿主意出來,祺靈你可怨我?”


    祺靈聽了卻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什麽怨不怨的,你蘇七是怎樣的為人我難道還不知道,你若是那樣襲攀附巴結之人,早就可以一進帝都就走上穆家舅爺爺和玄武哥哥的路子,哪還用得著這般費心費力的來討好我祺靈,再說了,你蘇七貌似也一直沒有討好過本郡主好嗎,還不是本郡主臉皮子厚些,賴著你不走罷了!”


    “不過你這小嘴可真是說得出,什麽叫本郡主天性純良,你可是沒看到本郡主殺人時樣子,一刀一個洞,有時殺得急了,對方的血直接可以濺你一頭一臉的,你可都日後好好對本郡主了,若是來日惹怒了本王,休要怪本郡主不刀下留情!”


    “虧得皇祖母還信了你這丫頭的話!”


    “那……是不是咱們還得連帶著演幾日戲碼?”


    祺靈兩眼放光地聽著蘇七,悄聲道:“怎麽演可想好了?皇祖母那人最愛事後反複琢磨了,咱們若是不演得逼真些,就怕日後被皇祖母發現端倪,那可就麻煩了。”


    於是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說得好不熱鬧。


    直到敲響了三更骨,蘇七與祺靈方才卷極而眠。


    玄武逸城近來有些不好過。


    外邊傳來的焦急呼喚生生打斷了主仆倆的閑聊,雕花木門“吱啞”一聲便被一把推開,**不顧禮儀,濃妝豔抹的臉上甚是焦急。


    她可是剛剛聽說一品國公夫人。也就是將軍府老夫人病危,她再一想,不正是碧水閣這位“小祖宗”的嫡親祖母病危嗎?


    於是,她滿心歡喜地趕了上來。


    要知道。祖母病危,這位姑奶奶定會立馬離去回府,再不用她費心周全供奉這尊大佛了!


    這可是……天大的好事!


    “國公一品夫人病危,老夫人病危!”**顧不上問安請禮便脫口而出。


    “什麽?”蘇牧梨疑惑回問。


    半香也是不解著抬頭望向**。


    “哎呀,就是將軍府老夫人啊。娘子的嫡親祖母病危啊!”她也真是急了,哪有連自己祖母官銜封號都記不住的,要是她有這樣的親戚,她定會日日掛在嘴邊吹噓,更何況是禦賜親封的國公一品夫人!


    “呀!娘子祖母病危!”半香尖叫出聲,這可是大事。


    蘇牧梨尚未反應過來,“祖……母?”


    塵素腳步匆匆跟著進來,“娘子,老夫人聽聞娘子歸來,便是急急從五台山往回趕。不想剛入岑州境內就病染上身,如今……如今怕是不行了!”她說到此,聲淚俱下!


    老夫人,那個眉目慈善,溫聲和氣的老夫人。


    那時,夫人剛剛嫁入將軍府,老夫人便是關懷備至,卻也並未因著夫人京都豪門的身份而特異討好,她對上對下都是一視同仁,卻又能時時處處做到以理服人。以德服人。


    後來,在譽錦坊事務的打理安排上,她老人家也是煞費苦心。將軍外出事忙,夫人是嬌慣長大。從不愛搭理這些俗物,是老夫人一點一點協同王家陪嫁管事布置安排,方才有今日屹立不倒的岑州譽錦坊。


    塵素仍記得,生意起步那會,鋪子事多而雜亂,可就是事情再多再亂。老夫人也未曾讓大房二房的人插手沾染,她說這是三媳婦的,將來便隻能是三房的!


    可現如今,老夫人……病危!


    牧梨立馬起身,“半香備馬!”


    她得盡快趕去,無論如何,全力救治!


    這頭主仆三人匆忙出門,那頭將軍府大老爺、二老爺及嚇得慌亂手腳的大郎騎馬出城。


    於是,岑州城門口,雙方狹路相逢!


    一邊是前前後後十來匹駿馬,一邊是並排的瘦馬三匹及青布馬車一輛,恰巧堵在了城門口!


    午時剛過,正是城門口進進出出絡繹不絕的湧動高峰時段。


    “讓讓,前麵的讓讓!”玲瓏焦急地大聲吆喝。


    將軍府護衛眉頭一皺。


    這是哪家不怕死的小娘子,看到他們將軍府的鳳爪紋標記主動讓道不說,竟然還大聲嚷著要他們讓道!


    當真是……


    “胡鬧!”二老爺狠狠啜了一口,反應敏捷的護衛長趕忙帶頭過去清場。


    於是趕的趕馬,拉的拉馬繩,青步馬車便是東轉西搖,牧梨三人在車內更是跌倒反轉,而趕車的馬夫見情形不對早就跳車不知逃到哪去了!


    玲瓏氣急,光天化日下竟有如此歹徒欺負弱女子!


    她抓緊馬車簾子,不管不顧地尖叫:“救命啊!救命啊!快來救命啊!”


    這一下,護衛們紛紛停了下來,就是立於馬上的將軍府老爺們也都愣了神,就更別說城門口人來人往的老百姓了。


    這年頭世態安穩,所以任何的細微過節老百姓都是津津樂道,就是平常的打架鬥毆他們都可以駐足觀看良久,脾氣大點的百姓議論不說,更有甚者還上前幫勸。更何況是小娘子青天白日裏大呼救命!


    一時間,城門口被圍堵的更是厲害……


    “哎呦額,青天白日的大呼救命,這是怎麽了?”


    “哎啊,是不是小娘子被哪個登徒子給輕薄了?”


    “這大城門口的,怎麽會?”


    “那……這好好的到底是什麽大事值得喊救命?”


    塵素扶住娘子,冷著臉掃了眼玲瓏,她也很想問這丫頭,怎麽出口就成了救命了?


    哎呀,真的是!


    玲瓏懊惱的扶了扶額,她也不知道好吧!


    “無妨。你剛剛做得很好!”牧梨眉頭緊蹙看著玲瓏道。


    於是,小丫頭立馬雙眸清亮,低咳兩聲,大有再扯著嗓子大呼數下的架勢。嚇得塵素忙擺擺手。


    而此時,正在氣頭上的二老爺額間青經暴起。


    “怎麽回事?”,他厲身嗬斥。


    護衛們身形一抖,個個不由自主地垂下頭。


    大老爺歎氣,“二弟。母親病重在前”,他低聲提醒,語氣裏是少有的心痛低沉。


    二老爺點點頭,母親身體為上,還是先出了城再說。


    他騎馬走近馬車,“這位娘子,我乃將軍府二房老爺,現有急事出城,還望讓道!”


    吐字鏗鏘有力,語氣理所當然!


    圍觀的百姓頓時議論紛紛。


    “呀!是將軍府!”


    “原來是將軍府。怎麽是將軍府弄得人家小娘子大呼救命?”


    “難道是將軍府的人輕薄了娘子?”


    “哎呀,那定是將軍府的蘇大公子了!這事隻有他才荒唐地做得出手!”


    蘇大郎騎在馬上,後背冷汗直流。


    他這是騎馬也中槍啊!


    “不巧,我家祖母城外病危,小女子心急趕去救治,還請各位通融。”


    牧梨並沒有畏懼恐慌,現在救治祖母要緊,對上將軍府這些個父輩親人又是追殺她的仇人又何妨,她管不了那麽多了!


    “娘子,這可是……將軍府。”玲瓏膽怯著提醒。


    這是……追殺過來了嗎?


    怎麽偏偏是這個時候!


    牧梨輕拍了拍她的手。小丫頭立馬抓住緊挨著她坐了過來。


    外頭又是議論四起。


    “呀,祖母病重,當然得先行了,人命關天嘛!”


    “是啊是啊。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小娘子孝心可嘉!”


    “將軍府是得讓一讓了!”


    二老爺聽及此,臉色就更為難看了!


    不待他發火,身後的大老爺緩緩上前說道,“娘子,我家母親病危在即。還望娘子通行!”


    “這……怎麽將軍府老夫人病危?”


    “你還不知道,午時剛過就傳回消息的!想來將軍府是趕去送終了!”


    “噓噓,這話可說不得,多不吉利!”


    牧梨無奈,僵持下去可不是辦法,祖母病危可是等不得了!


    她起身,掀起轎簾就欲出去。


    “娘子!”


    “娘子!”


    塵素與玲瓏齊聲喊道!


    “可萬萬使不得!”塵素拉住她的衣角,現如今這樣出去,就等於是赤裸裸地暴露在敵人麵前,危險不言而喻,那她們前麵的謀劃逃脫皆是白費心機了!


    “娘子,娘子!”玲瓏一把抱住牧梨大腿竟大哭起來。


    她是怕,真的是怕了!


    從一年前四處尋醫救治起,娘子就是多次性命垂危,好不容易回到將軍府,又是驅趕、追殺、火燒、躲避,她們連翻遭遇都是驚心動魄,數度在生死邊緣掙紮,現如今結識了慕容欽公子、四公子,又好不容易尋得春滿樓藏身,日子終於慢慢平穩,可……現在娘子要出了馬車,暴露無遺?


    怎麽可以!


    她更緊緊抱住了蘇牧梨大腿。


    此時,日頭開始西斜,城門口人滿為患,圍堵得已經是水泄不通!


    後頭急匆匆趕過來的陳氏尤氏,此時也是堵死在牧梨車後。


    陳氏心急,攜了尤氏下了馬車,過來一探究竟。


    “老爺,時辰緊急,出城要緊!”看到如此僵持不相下的尷尬局麵,陳氏想當然地以為他將軍府又與人起了爭執。


    與人起爭執,這放在將軍府是常有的事,一個大郎就不是省油的燈,更何況還有兩個脾氣火大的老爺在。


    “婦人之見!”大老爺再也忍不住,先啜了陳氏一口,對著青布馬車便高聲囔道:“何等女子,如此膽大妄為!”


    “我將軍府出行在先,你馬車搶道在後!二弟前來相請你不聽,本老爺據實相告你不從,竟敢強詞奪理爭鋒相對,你難道不知道拒理不從以下犯上該當何罪嗎?”


    大老爺雷霆之唬盛怒之下。就是交頭接耳的百姓都紛紛豎耳傾聽!


    “難不成,還要縣老爺帶官兵前來壓製收押你這暴徒不成?”大老爺使出最後殺手鐧。


    這官府一出,看你讓不讓道!


    現如今岑州城誰不知他與知縣交情甚好,想都不用想。縣老爺定會極力幫著將軍府!


    百姓們這下都紛紛為轎內的女子捏一把冷汗了,這識相的就得趕緊地下車賠禮道歉,驅車讓道!


    然而街邊茶樓裏,四公子左手擁護美人斜靠在軟榻上,聽此卻是哂笑出聲。招來隨從低聲囑咐幾句,便見一個身影行色匆匆地出了茶樓,可誰都想不到,他正連走帶跑的擠開人群往縣衙趕去!


    蘇牧梨聽及此亦是哂笑出聲,再不顧塵素玲瓏的阻攔,一把掀起青布轎簾挺身而出!


    為首的陳氏“啊”的一聲,詫異不已,大老爺看到馬車上女子也是目瞪口呆。


    二房這邊卻是疑惑不解,百姓裏頭就更是交頭接耳議論不絕!


    “呀,好生美麗的小娘子!”


    “花容月貌!”


    “沉魚落雁!”


    “傾國傾城!”


    塵素與玲瓏趕緊也跟了出來。


    “大老爺好生狂妄的口氣!”牧梨直麵蘇家大老爺。毫不示弱!


    “論理,我青布馬車在前,你數十馬匹在後,蘇家護衛搶道插行不說,未經相告便私自驅趕牽拉女子馬匹,致使家奴無故受驚呼救,就連我所雇傭車夫都被你們殘忍驅打逃離!”


    “論情,我祖母病危小女子救急心切早您相告,隻盼能急急出城救治,卻被說成強詞奪理爭鋒相對!我女子三人出門在外皆是力行節儉低調。又怎能與蘇家大老爺浩浩蕩蕩的陣仗相提並論!”


    “岑州城內雖是青石街道寬敞,可城門口本就擁擠,更何況午時過後恰逢人流高峰,蘇老爺如此陣仗難免受擠。”


    圍觀群眾裏頭。聽此紛紛點頭低聲讚同。


    蘇家動不動就是護衛數百,車架成群,往往前頭出了城後頭還沒出府,要是到了節氣裏的人流高峰期就總是堵住車道,造成交通不便,他們杖著自家地位高就從不相讓。有幾次甚至疏通不成護衛就驅趕打罵,還是請來官兵開道方才停歇,像今日這般,早已不是一次了!


    卻……唯有這位女子如此膽大!


    爭鋒相對,有勇有謀!


    字字珠璣,一針見血!


    “再說,我們僅僅瘦馬三匹車架一輛,蘇老爺方才若能稍稍退讓,怕是咱們早就都已經出了城門,又何至如今這般進退兩難水泄不通的境地!”


    “你說是不是呢,蘇大老爺?”


    牧梨一口一個“蘇家老爺”,卻是半句都未成提及將軍府,想來如此場景,“將軍府”三個字,尤為讓她心寒!


    二老爺聽此惱羞成怒,“何來爾等刁蠻女子,牙尖嘴利、乖張狡猾,竟敢如此欺瞞侮辱我將軍府?”


    “你難道不知,就是天皇老子在此都得為我讓道,更何況是你這區區黃毛野丫頭!”


    “愣著幹什麽?還不給我速速拿下,押送至縣衙嚴刑處置!”二老爺對著一眾護衛唬道。


    跟她講什麽道理,不就是一個毛都沒長齊的黃毛丫頭,強行處理了便可!


    眼看著日頭西斜,還是趕緊出城要緊!


    “慢著!”


    牧梨厲聲急吼,大手一揮,欺身臨近的護衛頓時止步不前。


    此時城門口雖是摩肩接踵、人群堆擠,卻是被她這一聲厲吼嚇得紛紛靜立在場,鴉雀無聲……


    春日裏晴朗天空淺藍純淨,絲絲細雲點綴其間,微風陣陣輕浮,斜陽灑落在牧梨身前高高的黃土城磚上,細密光線絲絲縷縷反射過來,恰巧投影在她青色紗綢緞束胸裙上,頓時周身便是波光熠熠,然而燦爛光影裏的絕色容顏此刻卻是冰冷犀利,威嚴暗生!


    躲在廊下駐足旁觀等候某人的四公子,雙眉一挑,耐人尋味地道了句:“嗯,不錯!”


    身側頭帶帷帽的雲影卻暗暗焦急,怎麽消息都傳去那麽久了。慕容公子還未見任何指示傳回?


    這邊,蘇牧梨冷笑一聲,“蘇二老爺此話差已!本女子並非野丫頭!”


    她故意停了停,看著陳氏驚恐不已的麵色接著緩緩說道:“我姓蘇名牧梨。正是將軍府蘇家三房獨女——長風將軍的女兒!”


    此話一出,城門口立馬就如同一碗冷水猛地倒入熱油鍋,豈能以區區熱鬧二字形容!


    “什麽,這難道就是長風將軍的女兒?”


    “可就是前段時日尋回的那位?”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長風將軍終於後繼有人啦!”


    而此刻,處於風口浪尖的蘇牧梨,目光炯炯,身姿堅挺,逆光而立,大義凜然……


    她,不懼言論,不懼危險,與其與敵人玩貓抓老鼠的遊戲,倒不如堂堂正正地站出來勇敢直麵敵人!


    她是長風將軍的女兒。


    她是將軍府蘇家三房獨女!


    她是堂堂正正的將軍府後繼之人!


    她無需逃離。無需躲避,無需懼怕,她要的便是天下皆知,光明正大!


    “胡說!”


    二老爺見自家大哥黑臉沉默,心裏頭就更是著急,“你這冒名女子,私闖將軍府被大老爺驅逐之後竟然還敢蠱惑眾人,看我不殺了你這狂妄之徒!”


    他腦羞成怒,立馬拔劍向蘇牧梨揮來,身側神情緊張的塵素正準備欺身一躍拉起娘子躲過此劫。不想“叮”的一聲脆響,劍心被突然飛過來的寶石珠子彈離偏道,“嗖”的一聲便飛出了人群,卻恰巧砸到急步趕來的劉景知縣腳前。


    “大膽!”劉知縣嚇得趕忙躲開。他掃了眼劍拔弩張的現場頓時氣得吹胡子瞪眼。


    二老爺傻了眼!誰能告訴他縣老爺這是從哪個人堆裏冒出來的。


    集體石化的眾人待到知縣走近了,方才匆忙行禮。


    可劉知縣卻對馬車上的牧梨正正經經行了個拱手禮,“蘇牧梨娘子得以平安歸來,當真是長風將軍在天之靈護佑左右!”


    這……這話是說……此女子果真就是長風將軍之女?


    百姓心裏頭高興不已,忍不住的還悄悄歡呼了兩聲。


    蘇家老爺們這下可不幹了!


    “此乃家事,還望知縣交由爾等處理!”大老爺半是恭敬半是提醒道。


    此女子是不是他們蘇家之女可不是由著你一個知縣說了算。這得他們將軍府說了才算數!


    “長風將軍之女,即是家事,更是國事,怎麽本老爺現如今就管不得了,還是你蘇家老爺自命清高,不受我這小小知縣約束了?要知道……”


    牧梨揮手打斷了知縣的長篇大論,她現在沒心思論什麽家事國事,也不想跟這群仇恨自己的叔伯扯清自己的身份問題。


    現在,她隻想著趕緊出城救治祖母,要知道對於病危患者而言,時間便是生命。


    多一分一秒的時間,便是多出幾分救治的希望!


    “縣老爺,祖母病危,救人要緊!”


    劉知縣趕緊知趣的閉了口,連忙指揮官兵開道!


    “慢著!”大老爺提馬上前製止。


    他算是豁出去了,今日若是任由她過道出城,那便是間接在成百上千名百姓麵前承認了此女子的身份,也就是將長風將軍之女的身份昭告天下!那麽日後再要有什麽行事,怕是難上加難!


    “此女子並非我將軍府蘇家之女,她無權給我母親醫治!”


    二老爺回神立馬接著道:“無名丫頭,又有何醫術本事為禦賜國公一品夫人診治!”


    牧梨聽此,臉色頓時煞白!


    為了阻撓她認祖歸宗,竟然……竟然擋著不讓她救治祖母!!!


    天下……怎麽有如此喪心病狂之人!


    她雙手不由得緊握成拳,憤怒至極,正欲脫口大罵,不想被不知從何出現的女子擋住了視線,隻見她輕手摘下帷帽,對著牧梨便是恭敬叩拜。


    “小女子雲影,叩謝神醫娘子相救之恩!”一字一句,婉轉清麗。


    在場百姓一片嘩然……


    “這……這便是神醫娘子!”


    “原來神醫娘子竟是長風將軍之女!”


    “當真是太……太好了!”


    聽到紛紛歡喜不已的言論,緊張立在蘇牧梨身後的玲瓏雙目通紅,哽咽不語。


    真好……真好,大家原來都是如此認同娘子的,原來還是有人感激娘子、傾慕娘子的!真是太好了!


    一直在屋簷下認真觀看好戲的某人慵懶起身,領著個小廝漫不經心地往人群靠過來。


    好戲到此,也該是他四公子出場了!


    玄武逸城跟著擠上前來,一躍上馬車,與牧梨並肩而立。


    不待牧梨她們詫異詢問,他邪魅一笑。


    “有這個,不知天皇老子在此是否還要給蘇二老爺讓道呢?”


    他從腰間緩緩掏出個盤龍玉佩,高舉起來揚聲笑說道。


    前頭的劉知縣眯著眼盯著那上等玉佩數秒,頓時嚇得“哎呦!”一聲癱軟跪下,大聲高呼,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頓時,嚇傻的將軍府眾人,傻愣著尚未從神醫娘子回神的百姓紛紛擾擾地匍匐在地,跟著高呼“吾皇萬歲萬萬歲!”


    唯有眼尖的劉知縣知道,那華服麗衣男子手裏高舉著的,可是聖上親賜的尚方盤龍玉佩,


    “見此佩,如朕親臨!”


    一旁的蘇牧梨雖然條件反射的跟著行禮,卻沒有半分畏懼,滿眼好奇的盯著他手裏的玉佩。


    玄武逸城見此淺笑出聲,有意思!


    突然城門另一頭一輛華麗馬車極速趕來,稍稍停穩後,就見車簾子被一把掀開,一位白發蒼蒼老婦人,病態麵容,呼吸急促,正半身依靠在婆子身上,對著屹立在城門這頭的牧梨輕招了招手,含淚說道,


    “孩子,快到祖母這來!”


    牧梨一眼便瞧見了她!


    同樣發白的銀發,同樣國字圓潤的臉龐,同樣的慈愛眉眼,同樣的寬厚鼻梁,還有左側嘴角同一位置的黑痣,甚至是驚人相似的身形、麵貌,以及……聲音!


    “奶奶!”


    蘇牧梨再不顧其他,一把推開身側莫名其妙的玄武逸城,跳下馬車便擠開人群向著她飛奔而去……(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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