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將軍府大老爺與夫人陳氏神色匆匆地進了二房“玉滿堂”。


    丫頭婆子卻是無一人跟著,他們在玉滿堂外便被大老爺給厲聲喝退了。


    “老爺”,眼瞧著都快到二房正廳門口了,陳氏忙輕輕提醒了一聲。


    大老爺立馬停下了急切的步伐,暗暗喘了幾口粗氣,身後的陳氏趕忙扶住身旁的老桃樹,彎腰小聲著咳喘起來。


    “怎的如此不中用!”大老爺蹙眉,雖是刻意小聲,語氣卻是十足刺耳,陳氏心內有苦難言,鳳仙花染就的朱紅指甲不禁死死扣住了老樹皮。


    “趕緊跟上!”他丟下這一句,再不理會拂袖而去。


    陳氏又狠狠咒罵了尤氏一口,扶了扶青絲間的鳳凰紅寶石簪子,趕忙跟了上去。


    玉滿堂正廳裏卻是其樂融融……


    長房老爺剛一跨入,笑鬧便頓時停了,裏頭的人齊刷刷盯了過來。


    難得的安靜……


    最先反應過來的還是八麵玲瓏的尤氏,“喲,大哥大嫂來了呀!”她趕忙起身,緩緩行了禮,才稍稍提高了聲音道,“快請上坐!”


    一屋子的丫頭婆子雖然都是詫異不已,也趕緊跟著尤氏見了禮。


    斜靠在織花蘇緞軟踏上的二房老爺,動了動眉腳,懶懶地“哼”了一聲,便又死死睡了過去。


    大老爺抬起腳上前的步子一停,倒豎的八字眉皺得更是明顯。


    尤氏嘴角的笑容不由得僵住,“老爺他……今日貪嘴多喝了兩杯,大哥……大嫂……”


    大老爺抬手打斷了尤氏的辯解,與陳氏上前坐下,“無妨,二弟本就好這兩口,弟妹快快請坐。”


    尤氏尷尬的神色立馬僵住,屋裏頭更是倒吸一口涼氣,就是佯裝酒醉的二老爺也是濃眉一抖。


    這……這大老爺不是該大聲嗬斥,然後拂袖離去嗎?


    怎麽,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的?


    尤氏仍是心內不安,用餘光掃了眼上頭兩位,更是詫異不止,那……那大哥是在笑?!


    自從尤氏她嫁入這將軍府,大哥往日裏都是板著一張臉的,就是逢年過節也都難得見到他有過笑意,就更別說三弟走了的這些年了。


    現如今,當真是在……笑?


    長房老爺嘴角不經意地抽動兩下,怎麽一屋子下人盡是一個勁地偷瞄,還有沒有點規矩!


    他正欲一如往常地狠拍桌子,想了想,深吐出一口濁氣,“都下去吧,不用守著侍候了。”


    語氣是……是難得的和藹……


    一屋子的丫頭婆子都是魂不守舍地退了下去,幾個小的竟然都忘了行禮。


    真是醉了……


    尤氏戰戰兢兢地給大哥大嫂端了茶,又恭恭敬敬地擺了精致點心和時令水果,方才落了座。


    陳氏嘴角笑意更深,“弟妹真是賢良淑德,我這做嫂嫂的都是自愧不如了,難怪母親常誇弟妹。”


    尤氏心裏頭一愣,今兒個是怎麽了,平日裏刀子嘴的大嫂竟然嘴裏跟抹了蜜似的,這……這該不會是給他們下套吧?


    尤氏警惕地掃了軟踏那邊一眼,怎麽老爺這時候了還在裝睡!


    “讓大哥大嫂見笑了。”尤氏想來想去,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才好,她這一緊張,往日裏的伶俐丟得一點都不剩。


    軟踏裏又“哼唧”了兩聲後,二老爺便歪歪扭扭地半爬了起來,尤氏心裏頭一喜,趕忙過去服侍,便又是一陣忙亂。


    轉眼間,日頭已經完全西沉,該是掌燈的時候了,丫頭婆子得了命令,一個一個站在廳外頭都不敢靠近半步。


    大老爺看著漸漸暗下去的屋子裏頭,又看了看尤氏不停侍候著的二弟,終於忍不住開口道:“二弟,哥哥和你商量個事。”


    尤氏按揉著他太陽穴的手一停,悄悄裏推了推丈夫。


    二老爺仍是閉目不語,隻當沒聽見。


    陳氏臉色一白,尷尬地看著身側的大老爺。


    “二弟,大郎縱火燒死人這事怕是瞞不住了!”


    什麽?


    二老爺輕推開了尤氏按揉的雙手。


    大老爺眼裏滿滿痛意,緩了緩接著說道:“今兒個縣太爺單獨找我談了,說是人證物證據俱在,大郎怕是難逃一劫!”


    “大哥,平日裏縣太爺不是這麽難說話的人啊?”尤氏看著丈夫仍是閉目養神,忍不住問了起來。


    “哎,按理說也是,平日裏吃的喝的用的我們將軍府哪點子落下了?”陳氏捏著帕子埋怨道,“不說別的,就是這譽錦坊的料子,咱們年年都要撿上等的送過去好幾匹,聽說如今縣太爺夫人身邊得臉的丫頭,用的都是繁花墨梨的帕子呐!”


    “少說些有的沒的!”大老爺唬道。


    陳氏趕忙止住了口,輕聲道了聲“是”,便目光炯炯地盯著尤氏,“弟妹,算算日子,縣老夫人壽辰快到了,你這做侄女的準備送些什麽大禮呢?”


    尤氏一愣,這話題轉得也忒快了些,“近日雜事多,倒是還沒開始準備,勞嫂嫂掛心了。”


    她說的都是實話,雖然說縣老夫人的確是她姑母,可原來這姑母是庶出,又是早早嫁出去了的,與她這位長房嫡出的女兒往來當然不多,她就是知道這姑母做了縣老夫人,除了過年過節禮節性地送了點吃食,她也沒怎麽去大獻殷勤。一來這些官場關係向來都是長房在打理,二來本就是嫡庶尊卑有別,她又怎麽能放下架子去巴結一個並不算親厚的姑母?再說了,她沒有哪個必要去做這些啊!


    陳氏卻被尤氏的回答嗆得不知如何接話。


    大老爺橫掃了她一眼,趕忙一臉慈祥地接著道:“大哥今天就直說了,大郎攤上這等子事,要是真被抓住,不僅大郎性命難保、長房受損,二房也會被連累的。”


    二老爺挑了挑眉,仍舊是漫不經心地閉目養神。


    “要知道,在外人眼裏頭,將軍府可是沒分家的!”大老爺停了停,“況且二房的好幾位娘子都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


    此話一出,尤氏身子頓時一僵!可不是嗎,她家四娘下個月就及笄了,及了笄就該正式談婚論嫁!


    “聽說,過了端午就要開始選秀了,這回咱們將軍府可是有兩個名額的!”大老爺不聲不響地接著道。


    這下,尤氏驚喜不已!四娘可是端午前及篳,算算日子,正好符合選秀條件,又有嫡親的姨母是皇上身邊的常在,這麽說來四娘豈不是要做後妃了?


    繞是裝睡這麽久的二老爺也是猛的一下睜開了雙眼,仔細一瞧,眼裏頭哪還有什麽醉意。


    “若是此時大郎被抓了……”大老爺見著時機正好,趕忙沉吟出聲。


    若是此時大郎因縱火燒死人而被官府扣了,那麽別說選派繡女,就是往後府裏娘子婚嫁都會被受牽連,怕事連稍稍匹配的門第都嫁不進,更何況還妄想著帝都豪門大戶?


    她二房好好的四娘就隻能被耽擱了!


    尤氏不由自主地拽緊了二老爺的衣袖。


    二老爺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笑著說道:“那真是可惜,好好的三娘就要被耽誤了!”


    這下子,陳氏坐不住了,什麽話,好好的怎麽又扯到她家三娘頭上!


    大老爺歎了口氣,“二弟,提條件吧!”


    ……


    屋裏頭此時已經是黑暗一片,幽幽的光亮從雕花紅木窗角射入,更顯得屋子裏漆黑、沉靜。


    此時,二老爺卻是兩眼放光,尤帶著尚未來得及緩過神的尤氏兩眼炯炯有神。


    “大哥,弟弟就喜歡您這樣直爽!”


    早幹嘛去了,前前後後那麽多廢話,二老爺撇了撇嘴,“聽說譽錦坊最近生意不景氣。”他故意又停了停,就滿意地看到大哥僵住的身影,還有大嫂惡狠狠的目光,哈,真有意思!


    “大哥身子一直是不好的,若再過多操勞,那就是做弟弟的不是了,大哥,您說是不是?”


    大老爺沉吟良久,啞著聲音應了聲“是”。


    雖然來的路上他就想到怕是會有這麽個狀況,可真到了如今任人宰割的地步,當真是難受至極!


    “噢,忘了說了,還有大嫂呐!”二老爺拍了拍尤氏的手,示意她接著說。


    要是這會子尤氏還是個悶葫蘆那就真是太上不得抬麵了。


    尤氏稍稍抑製住心裏頭的激動與興奮,巧笑嫣然地道:“嫂嫂常說內院裏頭大事小事事事繁瑣,妹妹雖說年輕不懂事些,卻在母親及嫂嫂的悉心教導下學到了許多,剛才嫂嫂還說母親常誇我來著,想來妹妹為嫂嫂分憂,母親也是十分滿意的!”


    這下,陳氏是殺人的衝動都有了,這年頭,見過不要臉的卻沒見過這麽不要臉的賤人,對,就是賤人!陳氏死死絞著手裏的絲帕,緊緊抿著嘴,半天都沒有開口。


    大老爺悶哼了一聲,示意陳氏利索些。


    可她口裏頭已經是滿口的血腥味,若是掌了燈定可看到她下嘴唇一排深深的牙印在不停滲血。


    “弟妹……賢惠,是嫂嫂……考慮不周。”陳氏艱難道出這兩句,又頓了頓,方才招手示意尤氏過去。


    尤氏歡喜地走過去,俯身蹲下,陳氏緩緩從發間拔下那支鳳凰紅寶石發簪,簪尾鋒利無比,就是在這漆黑黑的屋子裏也是一閃一閃的發著光,陳氏又緊握了握簪子,若是就這樣用力刺下去,這賤人是不是就不能這麽囂張了?


    “陳氏,大郎快回了!”大老爺出聲提醒。


    發愣的她聞言,心內劇痛,顫抖著手緩緩將簪子送入尤氏發間。


    要知道,這鳳凰紅寶石簪子可還是她剛生下大郎那會老夫人賞的,聽說還是三弟妹剛入府時孝敬老夫人的,三弟妹是什麽家世,難怪簪子上紅寶石鑲砌的鳳凰展翅欲飛,戴在發間那更是熠熠生輝光彩照人!後來,隨著她逐步接管內宅,這鳳凰簪子便成為了權利的象征,現如今卻逼得她生生拱手讓人!


    尤氏恭敬著道了聲謝,便喜滋滋地回到踏邊。


    二老爺不再忍讓地大笑出聲!


    真是舒坦,為了今日,不知他籌劃了多少個時日,要不是三房突然冒出個丫頭,對,正是那丫頭,才讓他可以如此順利奪得這一切!


    現如今,既然已經達成目的,那麽……


    “大哥,三房那丫頭的事還需您多費心。”


    大老爺回神,難道要認了那丫頭?


    “既然已經趕出了將軍府,那便再無回來的道理,您說是不是?”


    如此看來,二房是怕好不容易到嘴的骨頭被搶走了,“當然,隻是母親怕是快回了。”大老爺說道。


    二老爺笑了笑,“無妨,隻要咱們兩房齊心協力還怕奈何不了一個小丫頭片子嗎?”,他想了想小聲反問道:“若是母親車架晚些回來?”


    “不可!”大老爺厲聲喝斷,“母親年老體邁,可經不得折騰,二弟切不可在這方麵亂動心思!”


    二老爺趕忙連連稱是。


    於是,夜色降臨時,長房老爺夫人黑著臉出了“玉滿堂”,聽眼尖的小丫頭說,大夫人出來時,眼角還掛著淚珠……


    於是乎,二房這邊歡天喜地,長房那頭陰鬱滿天。


    大老爺滿肚子怒氣不好往哪發泄,便一股腦地灌了一壇子烈酒就衝進了青離院,屋裏頭的五娘正與婉姨娘討論著新裁裙裳的花色精細別致,看到雙目充血、酒氣衝天的父親,甚是驚訝。


    “出去!”


    不待她請安,就被趕了出來,前腳還沒踏出小院,就聽到屋裏頭“撕啦”一聲聲的脆響,接著便是女子痛苦的哭喊男子發泄似的悶喘,還有……“啪啪啪”的抽打聲……


    五娘瞬時淚流滿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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