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之大,無奇不有。


    睡在棺材裏的人,不一定是死人;開口說話的人,也不一定是活人。


    這兩件匪夷所思的事情,都是我的親身經曆。


    小時候,我體弱多病,信奉神靈的奶奶就讓我每逢初一十五就睡在棺材裏,那副棺材是為爺爺預備的,她老人家說隻有這樣,我才能活過二十歲。因而,我睡在棺材裏整整二十個春夏秋冬,街坊鄰居私下裏都戲稱我為棺材子。


    我叫張小三,我是個算命先生,接的第一樁生意,算的是死人的命。


    在算命這一行裏,我有個外號叫張瘋子,言下之意,就是天下沒有我不敢幹的事。


    在京城的那些年裏,我給死人算過命,也給演藝圈的那些紅男綠女批過命,更給那些手眼通天的達官貴人改過命。


    受過我恩惠的人都稱呼我為張三爺。


    我這個算命先生,跟擺地攤開公司的那類人不一樣。


    他們是為了求財,靠忽悠恐嚇蒙騙,絲毫沒有一點職業道德。我們這一脈師承鬼穀子,祖師爺有祖訓,不能向求卦之人索取錢財,否則,必遭厄運。


    我的本事是我奶奶一手教導的,從小我就父母雙亡,我和奶奶相依為命。


    奶奶告訴我,我排行第三,上有兩個哥哥,可惜,他們都尚未滿月就夭折了。因為排行第三,爺爺就幹脆給我起個名,叫張小三,大名小名都一樣。


    在我剛剛滿月的時候,父母卻在那個夜晚雙雙過世。不到一歲時,爺爺也離家出走了,直到今時今日三十年過去,爺爺是生是死,我跟奶奶都不知情。


    如果爺爺還活著,今年就應該是一百零二歲了,爺爺比奶奶大兩歲,奶奶今年剛好一百歲。


    奶奶是我們村裏到目前為止,唯一的一個一百歲的老壽星。


    奶奶雖然一百歲了,卻眼不花,耳不聾,還能一個人不靠拐杖獨自走路。我們村裏的人分兩派,善良的人都稱呼我奶奶是老神仙,心有怨恨的人,都在私下裏叫我奶奶是老妖怪。


    奶奶是個有名的算命神婆子,本事大脾氣也大,隻要她老人家看不順眼的人登門求卦,我奶奶非但不搭理人家,還拿水潑轟走客人。


    在我童年的記憶裏,我奶奶得罪的人,差不多夠裝一火車。後來,上門求卦的人就越來越少了,近幾年,再沒有一個人踏過我們家的門檻。


    甚至,就連親戚和鄰居,也畏懼奶奶的怪脾氣,不敢或者不願意登門吃閉門羹了。


    奶奶不種地,也沒有正當的工作,所以,經濟危機在我們家是常態。奶奶雖然有一手算命的絕活,完全可以靠這個養家糊口,可是,她老人家從不破例。


    更讓我不解的是,奶奶給我下了兩道禁令,一不準我經商,二不準我做官。說我如果不聽她老人家的話,必有大難。開始,我以為是奶奶不想我離開她,有意編瞎話騙我的,可是,後來經曆的事,都一一應驗了。


    奶奶平日裏一般不出門,也不串門子,甚至也很反感跟親戚來往。所以,我們家一直是比較冷清的。住的房子,是青磚黑瓦,這在我們村裏也僅此一家概無分店的破落戶了。


    所以,時至今日,我雖然已經三十二歲,還沒有結婚的最大理由,就是窮,還有奶奶的怪脾氣,這在我們這裏,都是公認的事實了。


    在我小的時候,為了養活我,我奶奶隔一段時間就出去一趟,回來時候就帶回很多好吃的給我。等我到十六歲的時候,我奶奶開始正式傳我算命的本事。


    那時,我正讀初二。奶奶突然霸道的宣布我輟學,從此,我就從孫子的身份,轉換成了她的入室弟子。


    十六年的時間裏,寒暑不斷,她老人家把她一身的本領都傾囊相授。


    這一天晚上,奶奶把我叫到屋裏,對我說:“小三,奶奶要走了,以後的路隻能靠你一個人走了。”


    “奶奶要去哪?”我不解的問。


    “傻孩子。”奶奶笑了笑,摸摸我的頭:“我的乖孫子,也長大成人了。奶奶也該去找你爺爺團聚了。”


    爺爺已經離開出走三十年了,多半已經不在人世。我這麽一想,這才意識到奶奶說要走了的真正含義。這麽些年,我跟奶奶相依為命,她老人家是我世上唯一的親人和牽掛。


    我奶奶向來不會胡說,我突然悲從中來,哇啦一聲就哭了出來。


    我奶奶笑著笑著,也流了淚,繼續撫摸我的頭說:“小三,是時候讓你知道一些事情了。我教你的這些本領,你已經掌握了,想必你也意識到一些什麽。我活著的時候,不讓你給人算命,可等我死了,我就管不著了。不過,你要記住,今後一定不能違背祖師爺的祖訓,絕對不能向人索取錢財,更不能仗著你有些本事就為非作歹,否則,奶奶死不瞑目。”


    我點點頭,含著淚答應。


    奶奶繼續說:“小三,你不要難過,是人都會死,何況奶奶我都一百歲了,早就活夠本了。隻是奶奶親眼不能看著你娶妻生子,是奶奶的最大心事。小三,你告訴奶奶,奶奶以前不讓你談戀愛,不讓你結婚,你是不是恨過你奶奶?”


    我搖搖頭,不理解是有的,但怨恨從來沒有,要是沒有奶奶,我也就不會活到今天。


    在我十八歲時,喜歡同村的一個女孩,我奶奶不知道從哪裏打聽到了消息,有一次就去女孩家串了一回門,結果,女孩的爸爸當天夜裏就舉家遷走了。


    為了這事,我跟奶奶賭氣兩天沒有吃飯。


    後來,隻要我在感情的事上有一點苗頭,我奶奶就及時扼殺。


    對奶奶的無禮霸道,我已經習以為常了。


    後來,跟奶奶修行了幾年,逐漸參透到各種奧妙,也有意無意算算自己的身後事。可是,苦於自己的道行淺,總無法看到我的身後事。或許奶奶說的對,無論一個算命先生的道行多深,都無法算出自己的命。


    “小三,我就要走了,還有一個遺願,你要幫我達成。我死了之後,不能火化,我要留著等你爺爺看我最後一眼。”奶奶鄭重其事的向我囑咐著。


    我點點頭。不管奶奶交代什麽,我都會答應,我沒有能讓她活的時候風風光光,我一定要讓她走也走的安安心心。


    不為別的,因為她是我奶奶,我唯一的在世的親人。


    “我爺爺還活著嗎?”我問。


    “奶奶也不知道,或許早死了。小三,如果你爺爺還活著,有一天他要是回來了,看不到我的屍體,你爺爺會傷心的。”奶奶望著窗外若有所思。


    “爺爺,為什麽會離家出走,奶奶,你能告訴我嗎?”我總覺得爺爺的不辭而別,總藏著一些秘密。


    “小三,不要問這麽多,人活在世上,知道的越少會越開心。”


    奶奶的話藏著許多哲理,以我目前的生活閱曆,我是無法完全明白的。奶奶不願意多說爺爺的事情,我也就不問了。


    奶奶接著說起很多很多爺爺的事,說爺爺是頭強驢,一頭一去不回頭的蠢貨。後來,奶奶純粹是自言自語了,又含糊不清,我也聽不懂她老人家到底說了什麽。


    不知道什麽時候,我就趴在奶奶的床邊打了個盹,當我醒來的時候,奶奶已經走了。


    從此,我再也不能看到她端著水潑人的彪悍情景,也再不能聽到她老人家敦敦教誨,更不能侍候她人家洗臉洗腳了。我的奶奶,一路走好。


    我悲痛莫名的從屋裏走到院裏,爬到老式的磨盤上,我放聲痛哭:“奶奶走了,奶奶走了。”


    我向著黑暗的星空呼喊,我的聲音逐漸低了下來,直到我再也喊不出話來,我隻能在心裏機械的重複著,奶奶走了。


    那種失去親人的痛,滲透到我的骨髓裏。


    那一夜,比我三十二年的人生還要漫長的多。


    第二天,奶奶的離世成了我們村裏的一件大新聞,一百歲的老人終於走了。幾家歡樂幾家哀,奶奶的去世,有人同情,有人感慨,也有人暢快。


    村長無疑是暢快的人之一。


    村長名叫趙勇貴,六十來歲,一米六幾的個頭,體重卻有一百七十斤,看上去活像一頭豬。十幾年前,有天登門求我奶奶給她算一卦,來的時候帶了二十斤豬肉還有五百元錢。我奶奶問她求什麽卦,他恬不知恥的說什麽時候再能娶個老婆。


    我奶奶聽了當時就摔了臉,二十斤的豬肉直直的摔到他的臉上,還吐了他一口痰,臨走,我奶奶還不解恨,又免費送他一盤洗腳水。


    趙勇貴雖是村長,按照輩分,還得叫我奶奶姨,又攝於奶奶的那些算命的能耐,他吃了黃蓮卻有苦難言。


    當然,從那以後,村裏的好事就跟我們家徹底沒有緣分了,比如說老年人的醫保補助等。當然,我奶奶對身外之物,也看的極淡。這是趙勇貴的公報私仇,可在村裏,村長就是土皇帝,誰也不敢惹。


    我奶奶是何等的心高氣傲,她常教導我說,做人寧願站著死,也不要跪著生。還曾說,趙勇貴多行不義,將來必遭報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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