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滾帶爬地從甲板回到船艙,雖然避開了甲板上的狂風海浪,但在浪濤中顛簸的船身依然讓人無法站穩,彌昂幹脆直接從樓梯躍下,在內部的下層甲板上翻滾幾圈後靠著船艙牆壁穩住身子。


    “你還真是……”維穩步走下來,在左搖右晃的船艙中穩穩站定。


    “至少這樣比較簡單。”彌昂躺在船艙地板上,微微仰頭看著眼前抱臂而立的維。


    爬起身甩甩身上的水,他幾乎濕透了,幹脆去廚間將炭火點上,盤腿坐在火爐前,生火烤幹自己,在陰冷潮濕的船艙內也就這和船長室稍微舒服些,彌昂平常更喜歡在甲板上待著。


    維也一路跟了進來,翹腿坐在彌昂背後的廚台上。


    “你就這麽放心讓黑暗精靈一個把舵?”維隨手抓起廚台上的木頭一般的硬麵包啃了口,旋即想起尋常的食物對自己毫無意義,自嘲一笑後將其放回一旁。


    “現在除了相信他也沒有別的選擇,麵對暴風雨我們在甲板上也沒有什麽用。”彌昂添了了段新柴在火中,“而且有曼涅托在甲板上,我還是可以放心的。”


    “這倒是提醒我了,我還沒問過,你和那個古墓巨蠍是什麽關係?你的手臂看起來也是那群古墓王的手筆。”維瞅了瞅彌昂的構裝右臂。


    “解釋起來比較複雜,我們姑且算是夥伴吧。”彌昂腦海裏響起少女神明的提醒聲,“具體的內容涉及重大,保密。”


    “保密?我就喜歡秘密,遲早你會說的。”維笑起來。


    彌昂也不接口,站起身來將一邊的鐵鍋掛在火爐上,倒入半袋淡水,幾塊醃牛肉,半塊奶酪和一把燕麥粒,雖然海盜船上的食物口感不怎麽樣,奶酪還有些酸黴,但比之前孤礁上可舒服多了。


    彌昂回身取燕麥粒的時候看到維手邊廚台上被啃了口的麵包,眼皮不由得跳了跳。


    “你餓了嗎?”彌昂有些謹慎地問道,雖然雙方都很清楚餓的含義,吸血鬼的血渴。


    “稍微有一點點,那頭鯨魚的血不怎麽樣。”維看起來依然是滿不在乎的樣子。


    但彌昂不太清楚她指的“一點點是”是多少一點,吸血鬼依賴血液生存,在感到缺乏血液的時候會逐漸陷入血渴的狀態,那時的吸血鬼可是相當危險的,雖然他們本身就足夠危險了。


    看到彌昂有些擔憂的樣子,維有些好笑道:“我自己的狀態我還是很清楚的,至少幾個月內不會有問題,就像你有時不怎麽餓不也會準時就餐嗎?”


    “說是這麽說,唉,真的沒有問題嗎?”彌昂有些擔憂。


    維淡紫的眼珠轉了轉,說道:“要不然,你稍微給我點血怎麽樣?”


    彌昂略有點惱怒地回頭,看到維臉上惡作劇般的笑容後又無奈起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頸間。


    “我拒絕,上次你弄得落疤了。”彌昂扯了扯衣領,露出脖子上兩個犬齒留下的咬痕。


    “那還真抱歉。”維聳聳肩,“不過你知道,那時情況緊急。”


    “所以我也不太介意那次。”彌昂理好衣領,“但如果你血渴偷襲的話,我動手也不會客氣的。”


    “請便,我保證不會偷襲的,大不了再想辦法抓點魚血喝。”維攤攤手。


    “那就好。”彌昂取來陶碗,盛出一點濃湯試味。


    “不過……你的血味道真的挺不錯的,還是給我點怎麽樣?”


    “不行。”彌昂簡短地否決。


    “就一點。”


    “絕對不行。”彌昂黑著臉堅決拒絕。


    甲板上,達斯特恩獨自一人站在舵前,現在的暴風雨已經全然展現了自己的力量,塔樓般高大的巨浪席卷放眼所見的海域,狂暴的風力掀動著桅杆搖搖欲墜,在命令下將自己綁縛在桅杆上的僵屍無意識地活動著肢體,風雨打在他們腐爛的身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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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用力地打緊船舵,海潮與洋流的對衝中水流變得絮亂而難以估測,狂風也擾動著船體,讓在這狂野的浪濤中駕馭船體變得更加艱難,他曾經直麵過很多的風暴與浪濤,但那時他是作為海龍的騎手,作為掠奪船隊的艦長,作為黑色方舟的總督,他直麵大海已經很多很多年了,麵對過無數的暴風雨,比這更大的也不在少數,但他從未有覺得海洋如此恢弘不可對抗,因為今日他隻是一個破爛的人類小海盜船的駕駛者,用一葉孤舟麵對整個黑色方舟艦隊和一場在他心中前所未有的暴風雨,這麽多年來第一次有如此徹底的無力感出現在他的身上。


    當他衝過又一個海浪的浪峰時,他感到自己的肢體正在麻痹,冰冷的雨水滲進全身上下的每一絲空隙流淌,呼嘯而過的風力讓他幾乎覺得窒息,但他僵硬的手掌依然能牢牢地把準船舵,寒意竄起的腳底依然能站穩在甲板,很多年後他再一次地拚盡全力去感受著海潮的洶湧,讓脆弱的船身穿越波浪,而這一次沒有財富,沒有榮耀,複仇與憎恨的怒火也被拋之腦後,隻有求存的信念。


    烏雲更加濃鬱了,漆黑如夜的海麵上放眼所見的隻有濃重的陰影,當閃電閃耀的時候他才能看清海浪襲來,閃爍的電光下一現一閃逼近的海浪,然後幾乎閉著眼去試著穿越那片黑暗,沉重的海潮呼嘯震得他耳膜發痛。


    他祈禱著能夠駛向風暴更外圍的方向,但在閃電光照的世界裏,他再記不得,也沒時間去分辨四方方位,隻是憑著對風暴襲來的感觸與直覺,向著與之相反的方向駛去,而風暴中最宏偉的海浪將迎麵而來,如同分隔大海的水牆。


    他開始無聲地在心中祈禱,向他所敬畏的所有神明,他並不渴求風暴的安息,因為風暴也是求存的希望所在,他祈禱著能夠去穿越風暴,哪怕隻是一艘輕小的帆船。


    閃電在半空環繞在倒懸的烏雲山嶽周圍,現在的天空也是一片汪洋,雨水連接著天上與地上的水域,閃爍的光輝間有如瀑如潮的陰影在其中翩轉飛躍,那個高大的影子最後靜靜停留在那裏,隱如天空的海洋之中了。


    達斯特恩不知時間已經過去多久了,他在這樣天空與海洋界限模糊的世界裏航行,時間的概念也逐漸模糊,也許已經度過了整個下午,或者已經是第二天的夜裏?他自己也不知道,當帆船在風與水中掠過時,仿佛航行在以太之海般。


    他用盡力氣梗著脖子看向天空,末日般的烏雲與閃電中隱約如一個披著披風的偉岸身影。


    我不渴求更多,如果這場風暴是我應得的,那我的方向是正確的嗎?他不知道這是自己內心的呐喊還是真的怒吼出聲,他能猜到自己嘴唇在風雨中凍得青紫而僵硬,即使咬著都幾乎沒有感覺。


    沒有方向是正確的。


    他覺得自己聽到了一個仿佛藏在最深海底的低語。


    接天的水幕升起,仿佛要橫貫天際,一切都仿佛將要淹沒,一絲絕望在他的心頭浮現。


    我沒辦法去穿越它。精神瀕臨極限的他隻覺得海洋和天空已經連在一起,若是如此的話又何談穿越它呢?


    你付出的還不夠。低語徘徊在心中的海下。


    我已經獻上了一切,你還想要些什麽呢?他有種陷入絕望中癲狂的憤怒。


    一切嗎?你隻是勉強站在了考驗前。


    一切都會被淹沒。自暴自棄也開始浮現。


    整個世界都正在淹沒。低語逐漸遠去了。


    船頭終於駛在了水幕上,這是近乎想要去逆流攀爬垂直的海麵,船在暴風中與枯葉一樣漂泊無定,拚盡全力也隻能讓船頭正對著仿佛要淹沒一切的海潮。


    船身被推回去了,在巨浪中高高揚起,而他無能為力,隻是在迎接海潮的時候放聲咆哮,而滾滾的浪濤與雷鳴淹沒了視覺和聽覺的一切。


    曼涅托駕馭的古墓巨蠍在最後一刻掙開纜繩躍出船頭,攀附在船頭將全部重量壓在另一端,在浪峰從船底的龍骨上拱過掀騰時壓住了欠缺的最後一絲重量,沒有讓輕小的帆船仰頭倒在海中,而是近乎俯衝進海麵。


    半截的船身都淹沒了一瞬,達斯特恩感覺到自己沉浸在真實的海洋中,有海潮在放聲大笑,而最後船體衝破水麵浮出,船體全身上下的縫隙間湧入的海水流淌而出形成層層水簾。


    曼涅托駕馭著古墓巨蠍回到甲板,抖落渾身的海水,而他站在船舵前,浸濕的全身忍不住地顫抖,黑暗精靈的驕傲與冰冷抑製了它,使他不會像那些軟弱的親族一樣,但他依然有種近乎有種要放聲痛哭的衝動。


    沉重濃鬱的烏雲形成天幕般的隧道,而在隧道最遠方的海天線那裏,有一縷明亮而平靜的光。


    上天賦與你一種堅忍,當我把熱淚向大海揮灑、因心頭的怨苦而呻吟的時候,你卻向我微笑;為了這我才生出忍耐的力量,準備抵禦一切接踵而來的禍患。


    渺小的帆船在濃重的烏雲與暴雨中向著那裏駛去,一個明朗而幹淨的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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