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逢暑假,各種經典電視劇開始新一輪的重播,比如人人看得幾乎都能背下來的《紅樓夢》、《西遊記》、《新白娘子傳奇》、《倚天屠龍記》、《還珠格格》……無一例外地占據了各衛視或地方台的白天檔。看得能背下來又有什麽關係?收視率穩如泰山。小時候誰不是看著這些劇過來的?漫長無聊的夏日午後,院子裏的樹濃蔭匝地,大人上班走後鎖上門,於是把暑假作業攤開在桌上擺個樣子,卻從冰箱裏搬出來半邊西瓜,或者翻出一支綠豆冰棍,一邊吃一邊聽電視機裏唱:“一個是閬苑仙葩,一個是美玉無瑕……”或者“西湖美景三月天嘞,春雨如酒柳如煙嘞……”再不然,就是沙僧那熟悉的嗓門:“大師兄!師傅又被妖怪抓走了……”每年看一遍又如何?情節、台詞記得滾瓜爛熟又如何?仍舊津津有味。這些電視劇成了我們漫長暑假裏最大的樂趣,和小時候心愛的那隻洋娃娃、俏皮的充氣小鹿、漂亮的絹花、隔壁單元樓同齡的玩伴一樣,是童年時代最閃亮的那枚貝殼,靜靜地躺在歲月的沙灘上。當我們蹚過時間的長河,再次拾起它的時候,會有一種發自內心的微笑。


    或許正是帶著對這種記憶的向往與懷念,重拍或者翻拍那些經典電視劇一再被提上日程。尤其是這兩年,首先是浙版《西遊記》與張紀中版《西遊記》轟轟烈烈撞了個對著,然後新《三國》首播徐徐拉開今年暑期檔的序幕,備受爭議的李少紅版《紅樓夢》浮出水麵,正式與觀眾見麵,再緊接著,新版《還珠格格》也在一片紛揚的議論聲中開機。


    經典劇中翻拍次數最多的,大約是金庸的作品。以我的年紀,僅僅一部《倚天屠龍記》,就曾經看過馬景濤版、蘇有朋版和鄧超版,更不論還有李連傑演繹的電影版本,可稱得上是一拍再拍的典型。真正平心靜氣地來說,很難比較諸版本孰優孰劣,畢竟時代在進步,畫麵越來越美,技術越來越成熟,但隨著觀眾審美的改變,翻拍總是吃力不討好的事。蘇有朋版本播出的時候,網絡上已經是一片聲討之聲,幸好那時候網民數量還沒有目前這般驚人,所以即使有反對之聲亦是不溫不火。等到了2009年由張紀中監製的《倚天屠龍記》開拍,網民挾著對張大胡子的新仇舊恨,一湧而上,從數落張無忌的頭發到挑剔小昭的美瞳,從張紀中慣用的鼓風機到電腦特效合成的冰火島,全都被罵了個狗血淋頭。連主演鄧超也吃了掛落,明明一個有口皆碑的實力派小生領軍人物,硬生生被這部劇給拗成了貶褒不一。想當初鄧超憑一部《少年天子》橫空出世,以科班的底子出演文藝的曆史劇,一舉俘獲無數文藝女青年的青睞,至今仍舊是無數人懷念的經典。等到了《倚天屠龍記》,仍舊是花團錦簇、眾星捧月,卻免不了口誅筆伐。是演得不好嗎?並不是,而是在一次又一次的翻拍過後,大家對新版本的期望值越來越高,既希望它能推陳出新,又希望它能與自己心目中的經典影像重合。在這種矛盾的期望之下,哪怕是大羅金仙也做不到眾望所歸,何況這隻是一部受著投資、票房、原著、檔期等等因素製約的商業武俠片。


    比起金庸經典劇目的重拍,經典古典小說的重新翻拍,那更是注定了要轟轟烈烈、漫天風雨。因為這些小說原著,每一部都是家喻戶曉,哪個中國人會不知道《西遊記》、《三國》或者《紅樓夢》?每個人都能講出這裏麵的一段故事。而這些小說原著,每一部都有當年幾乎以傾國之力拍攝的舊版本。那時候的天時地利人和,都不是現在可以比擬的。比如《西遊記》,曾經曆時六年,許多鏡頭取自二十年前的九寨溝。現在的九寨溝倒也還允許拍戲取景,但僅是一個“環保”,便可以令主創戴上孫悟空的緊箍咒,變得畏手畏腳。再說現如今,哪個劇組敢拍六年,隻為一部電視劇?


    備受爭議的新《紅樓夢》投資巨大,曾經跟一位業內的製片人聊天,提到新《紅樓夢》時他直搖頭,說那片子拍得和電影似的,一集就是多少萬,一般人真拍不起。可是對《紅樓夢》這樣的恢弘巨著來說,再大的投資其實都是滄海一粟。因為舊版本的電視劇《紅樓夢》裏麵,有鄧雲鄉作民俗顧問,一瓢一飲都由這位民俗學家把關。顧問裏還有朱家溍、啟功這樣著名的文物專家、書畫家,發動了無數親朋好友乃至陌生人捐出真正的古董,襄助完成電視劇的拍攝。另一位博學鴻儒沈從文亦是顧問,所有的衣料,所有的服裝,都曾經采納了他的意見。而王昆侖、曹禺、周妝昌、楊憲益等等顧問,無一例外都是大師級文學家、紅學家或者戲劇學家。因為在那個國有體製下的年代,這一切都可以在文化部的統籌下去調劑、去完成。可以將演員關起來培訓三年,隻為講一部《紅樓夢》原著。可是今天有哪個投資方能夠做到這些呢?所以即使花費了偌大的力氣拍出來,最後的結果還是觀眾失望、導演委屈。


    寫到這裏,想到觀眾或許並不是執著於那些經典的電視劇,而是執著於當初觀看那些經典電視的心情,就像一切過去的美好經曆,令人懷念。比如新版《西遊記》裏的蜘蛛精洗澡的劇照一曝光,網上就一片噓聲,說這些妖精不好看。好看不好看姑且不論,隻是取經路上的七個蜘蛛精,既非女兒國國王,又不是月宮裏的嫦娥,之所以苛責到如此的地步,其實是因為觀眾亦抱著一份對過往的追憶。就像我們最初愛上的那個人,其實他並沒有我們想像的那樣帥,那樣好,那樣的十全十美,可是誰讓他是第一個呢?所以每每想起他的樣子,心裏總會是又甜又澀的吧。即使事隔多年,看到相似的背影還是會心跳,聽到相似的聲音還是會發怔,在心裏永遠惦念著他穿著白襯衣的樣子,想著他轉著圓珠筆時的神情。這個最初的人在我們的心上留了一個最無法磨滅的印記。


    就像我們吃過的第一個冰激淩,味道永遠最甜美;就像我們走過的第一條小路,風景永遠最新奇;就像我們看過的第一部電視劇,裏麵的人物永遠會給我們留下最深的烙印。


    比起以上的翻拍,其實新《還珠格格》的翻拍給人帶來的震動最大。記得2008年的時候,論壇上出現了紀念《還珠》十年的帖子,無數人都覺得震動。不知不覺,竟然已經十年了。那個吵吵鬧鬧曾引得我們開懷一笑的小燕子,原來竟然已經十年了。


    彈指一瞬,光陰竟如此輕淺無情。到了現在,時隔十二年,《還珠格格》也開始了新的翻拍。


    論壇上有位網友留言說:“拍到我們都老了還在拍……”


    這句話初看令人噴飯,可是細細一想,卻又實實令人無限欷歔傷感。時光就是這樣無情,歲月真正無聲,它們躡手躡腳從我們身後飛奔而去,留下的隻是一部部電視劇。同樣一個故事講上三遍四遍又有什麽關係?同樣一部電視劇翻拍再翻拍又有什麽關係?那一段最美好的時光,會永遠在記憶裏陪著我們,直到地久天長。


    2010.7.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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