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透過沒有遮掩嚴實的窗簾照進臥室內,以濛躺在祁邵珩的身邊,看著天際等待著它一點點地亮起來。


    最近她的睡眠總是很好,中醫針灸治療後,祁邵珩每晚都會用香儂的薰衣草精油給她做舒緩的按摩,手臂的僵化和不適雖然比不過沒有受傷之前,但是已經好了很多。


    每天晚上入睡安穩,清晨清醒後也覺得精神好了很多。


    緘默了半晌,以濛仰頭,自抱著他的人懷裏看他的臉,這才覺察他眉宇間總是緊蹙的,有輕微的冷汗。


    以濛知道他在做噩夢。


    相比曾經總是做噩夢的人是她,現在她不再驚夢,相反,祁邵珩每晚睡的都不太好。


    兩個月前的音頻資料,那段她不願意再說的往事,還是對他造成了很深的影響。


    伸手拭掉他額間的冷汗,以濛想了想,終究還是沒有忍心叫醒他。


    那個孩子,是他們兩個人之間的禁忌,他們從來都沒有再提過。


    傷口已經在,說多了不過是傷害。


    隻是,前兩日兩人一起外出到附近閑逛,在公園散步的時候,覺察到他的心不在焉,她不經意間的回頭看到了他正望著坐在秋千上的3歲小女孩兒出神,那孩子被身邊的家長抱走,他竟然也沒有回過神,隻望著空蕩蕩的秋千像是陷入了某種沉思。


    曾經,福利院被她陰差陽錯抱回來的孩子淼淼,已經幫她找到了家人,那家的人偶爾會回寄到宜莊淼淼最近的照片,他都收了放在書房最下麵的抽屜裏,不給她看見,怕觸及了她的心傷。


    可,她一直都是知道的。


    淼淼的年齡相比他們曾經失去的孩子,年齡差不了多少,祁邵珩在看到那些照片的時候,內心都有一種難說的情緒,更何況是他的妻子,他的有意隱瞞,隻為了她。


    以濛明白,即便早就知道了但也不說破,夫妻彼此間總要相互考慮,他不想她看見,她就裝作從來沒有看到過。


    不論有什麽‘傷痕’,以濛相信時光的能力,總有一天那些悲傷的往事都會淡化,他們還有很長的路,很長的時間相伴共度,不用太過心急。


    ——


    醒過來後再也睡不著,索性將牀幔掀開,她下了牀,輕巧地關上臥室房門的時候,剛好迎麵看到宜莊的女傭們已經開始打掃收拾客廳了。


    見她們看到她要說話,以濛對她們搖搖頭,示意不要出聲。


    這次回來,家裏的女傭大都是在周六,周末才會過來,像是對曾經她治愈期接觸陌生人還心有餘悸,宜莊平常都隻有祁邵珩和她兩個人,和在法國的弗雷瑞斯一樣,下廚都是祁邵珩親自動手。


    不過宜莊和在法國的時候不同,庭院麵積太大,周六周末必須有人過來整理。


    周一到周五的時間裏,閑著輕鬆,以濛很樂意做一些輕鬆的家務,前兩天在整理書房的時候,看到曾經高中中學時代的一些舊物,才知道祁邵珩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已經將她曾經在祁家宅院臥室裏的很多東西都放在了現在他們的家。


    高中中學時代寫過的日記本,紙頁微微泛黃,曾經有些稚嫩的字體,在她打開日記本的時候就像是回到了那段最單純的時光。


    高中的日記,記滿了高中少女時代的彷徨和迷惘,人際關係淺薄,她翻看的時候才覺察原來她的日記裏,似乎隻有父親和之諾,除了他們也不再有任何人。


    高中的日記本一共有三本,每本都很厚,如果不是祁邵珩幫她整理舊物,以濛竟然不知道自己寫過這麽多的日記。


    之諾逝去後七月份最難過的時候,祁邵珩有意帶著她到國外暢遊,在不同的國度,不同的文化,以濛在飛機上和晚上酒店睡覺前總會將日記本拿出往後翻看著,像是在看書一樣,日記本裏記下的高中的幼稚思索,減少了很多之諾逝去的悲傷,化解了她的難過。


    也就是在那個時候,她又開始重新記日記,日記是寫給自己,記錄生活。


    24歲的蘇以濛再記日記,寫給曾經十多歲的孤獨少女,隻是想告訴那個曾經迷惘彷徨的她現在自己過得很好。


    日記本從她和祁邵珩自西臧回來的七月開始記起。


    七月記下的內容充滿懷念和悼念。


    幹淨的白色紙頁。


    7月1號,西臧,晴


    dear之諾:


    七月份,他們為你的葬禮爭吵不休,你在世的時候,他們也沒有這麽關心你,我不明白為什麽在你離開後,他們卻這麽的注重形式。


    你曾經告訴我說,你是相信這個世界上有ghost(靈魂)存在的,即便人會生老病死,柔體骨骼會化成灰燼,但是這個人的ghost一直都存在。


    你說,如果你有一天不得以生命終結,不上天堂,不入地獄,ghost留在我身邊,一直陪伴我。


    現在,我站在西臧的雪山山巒上,有風吹拂著西臧的經幡,也吹拂著我的臉頰,告訴我,是你嗎?


    ……


    7月2號,西臧,深夜


    dear之諾:


    我真是害怕了身邊的人再生病,祁先生高燒不退,我守著他,有種無力感,就想曾經明知道你不再有救的迷惘。


    生老病死,都是生命的自然現象,但是我接受不了。


    如果你真的擁有ghost,可不可希望你保佑我身邊的人都康健。


    明明錯的人是我,為什麽受到傷害的都是你們?


    ……


    7月15號,澳大利亞,微雨


    dear之諾:


    在西臧的你還好嗎?


    今天和祁先生在悉尼歌劇院聽歌劇的時候,看到了鄰座的一位父親帶著兩個可愛的孩子,在祁先生和他的閑談中,我得知了這兩個孩子和我們一樣都是雙生。


    看著他們,不知道為什麽我會想起你。


    雙生確實很奇妙,在祁先生和他們的父親聊天中,我聽到了很多兩兄妹神奇的默契趣事。


    就想我們年幼的時候一樣。


    雙胞胎的父親說,“兩個孩子會有這麽多的默契,因為他們曾經是一個人。”


    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說法,我想也許是的,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要連帶著你的那份,幸福的生活下去。


    下一輩子,做我的弟弟吧,換我來照顧你。


    ……


    7月18號,新西蘭


    dear之諾:


    藍天,大海,還有大草原,人在靠近自然風光的時候會感到無比的放鬆和釋然。


    天地這麽大,可世界卻很小。


    你一定不會想到我今天會在這樣的地方,碰到我們的高中同學,就是學生會的副主席,那個喜歡了你很久的方媛媛。


    她向我問起你,問你為什麽沒有和我一起來玩兒。


    我告訴她,你現在在西臧。善意的謊言,對於一個方同學一個孕婦來說,我不希望她有悲傷的情緒。但是,她還是問了很多關於你境況的問題。


    你看,雖然你不在了,但是大家都記得你。


    方媛媛現在已經結婚了,應該是剛有了寶寶的樣子,看到我笑的很溫柔,不再是那個總喜歡和我處處作對的女副主席。


    我們都長大了,真好,可是如果你能看到就好了。


    ……


    7月30號,宜莊


    dear之諾:


    我回家了,回蓮市我和祁先生的家。


    家居和裝潢設計都是我喜歡的風格,躺在臥室的牀上,我從來沒有過這麽強烈的歸屬感。


    我們從小就是沒有‘家’的孩子,即便我被收養,你被認回,也沒有對那樣的世家有家的歸屬感,但是這一刻,我突然知道了‘回家’是怎樣的一樣感覺。


    我一直很感激,祁先生可以給我一個真正的‘家’,溫暖的,讓人會留戀的地方。


    我很好,所以,你可以完全安心。


    ……


    七月份的全部日記,一頁一頁向後翻,是她和之諾的告別,也是之諾和她的‘新的開始’,他是她的兄長,是她的知己。


    這麽記日記,就像他還一直都在一樣。


    轉眼到八月,她握著筆再寫日記,其中的內容已經沒有了年少的孤僻,也沒有了一個月之前麵對逝者如斯的悲傷。


    8月1號,蓮市,熱


    dear之諾:


    最近我受傷的手臂好了很多,祁先生找來的家庭醫生幫我做針灸,已經可以握筆寫字。


    不過為了不讓我受打擊,結合我手指的恢複狀況,祁先生建議我重新開始學習‘柳體’的書法。我臨了一張帖出來,寫得不是很好,但是相比之前已經好了很多。


    陽光燦爛的刺眼,不管病痛和悲傷,我都能很好的麵對了。


    -本章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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