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何以堪?是啊,情何以堪。


    範疇凝視著遠坐一角滿麵冷硬的女子,痛灼恨怒如一把火,烈烈焚燒在五內,俊美如雕的五官幾近扭曲。


    “別告訴我你依然是任何事亦未想起!”怕嚇壞了才複記憶的她,他耗盡周身的氣力,才沒有上前對她握肩搖醒,“我借月老的今古姻緣境,又設了這個結界,一旦你走進來,你便會想起前生一切。”


    “那又如何?”羅縝秀眉揚,美眸舉,“縱算我想起來了,你又打算如何?”


    “你……”打算如何?範疇怎會知道?怎可能知道?!他以為,記得起過往的她,想當然便是那個唯他如天唯他如命唯他獨愛的妻子,想當然會擁他而泣,想當然會哭訴別情,想當然會癡眼相望……但她,自進得來,除卻那一雙美眸有過有幾圈渦漩波瀾,使他察覺不到一點情緒上的熱烈濃注,反而,冷硬如冰,遠避一隅……


    不,他的珍兒不會如此對他,他的珍兒啊…… “珍兒,你告訴我,你記起我了麽?”


    記起來了麽?他如此苦心安排,她還如何記不起來?羅縝藏在袖內的纖纖細指,已緊扣進自己掌心。


    縱是範疇、範穎一再告訴她,她與那隻負有世間最美姿色的狐狸共同擁有一個靈魂,但是她從來未以為意,就如她從來不為無從查證的事情多費心情……


    可是,踏進了這處,往事湧如潮水,填充了記憶每處,那個絕色女子所感受的失望,傷心,痛楚,絕望,經年累月,千秋百代,直至哀莫心死,枯井無瀾……那種種,行經脈絡,穿繞肺腑,達她心際最深,她不再是一個旁聽旁觀者,那痛那傷,是親經親受,她甚至記得,最後一次目睹被人背叛時的心如死灰,臨終為火所焚魂魄出竅前的撕肌裂膚……


    “珍兒……”


    “淚盡心作灰,愛卻意為燼。相思與君絕,此去已無歸。”櫻唇開闔,是絕別字符,那時的那個當下,萬念俱灰,了無生趣,她曾將這字,刻在兩人相識地的石上。不想一語成讖,她當真就在火內欲化灰燼……


    “珍兒你說什麽?”範疇俯身探掌,欲捧女子臉頰,聽清她的低語。


    “別碰我。”啟闔的朱唇,字字淬冰;仰起的美眸,幽深如井。將男人的手勢窒在半空。“你讓我記起了前生之事,你以為我會如何?你是不是以為我但凡記起,理所應當地會撲進你的懷抱?”


    ……他是這樣想過……可是,這樣想,又有何不對?他們經過幾百年別離,經過生死相隔了啊。“珍兒,我知道你生我的氣,但隔了恁久,你的氣難道還沒有消?你還是怪我?”


    女子搖首,“不,我不氣你,亦不怪你。”


    “珍兒……?”男人麵色一沉,他無法為這不氣不怪欣喜。他無法為已經過去的且不可挽回的放浪開脫,他願用今後的濃愛柔情化去她的怨她的恨。可是,她說她不怪不氣……


    “在新婚之夜,你告訴你的妻子,她將永遠是你的最愛,你妻子卻為這話,泣淚成雙。你當時是以為她喜極而泣罷?”美眸平冷無瀾,“那是她明白,她的以身相許與嫁你為妻,仍然無法改變你,她已料定自己注定傷心的結局。”


    範疇叱道:“不要口口聲聲以‘她’來說,她便是你,你便是她!”


    女子冷冷一笑,“你永遠總是隻聽自己想聽的,你最大的本事,始終是避重就輕。”


    範疇麵色一窒:“你憑什麽這樣說?到現在,你隻記得我給你的傷心,那我們那些快樂的日子呢?你又放在哪裏?”


    “你真是可笑!”這男人,幾千年了,仍然長不大麽?“你妻子的離開,是因為傷心多於快樂,縱算在那些你所謂的快樂之時,她亦難忘那是暫時的假象,在你擁抱了別的女子時,那些快樂就如泡沫消失,就成了錐心的諷刺!她不想再要那些泡沫,不想再領那些諷刺,她對你由失望到絕望到再無留戀,所以,她離開!如此,你想她能記住的是什麽?”


    範疇踉蹌退步,麵色刹間蒼白。原來,那個愛多管閑事的風神事前的警告應在此處。恢複了記憶,卻沒有恢複往昔,回來了前塵,卻沒有回來情愛,這個有著珍兒靈魂與記憶的女子,卻以珍兒從未有過的冷硬、淡漠、尖刻,訴說著珍兒對他的絕情絕愛,原來,這才是情何以堪?……這要他情何以堪?!


    “你的妻子曾對你說你是她的一生一會,你隻為這話沾沾自喜,卻從來未想等量回之。縱算世間男女對情愛的付出永遠沒有公平,但你連給她妻子該享有的專情和尊重都做不到,你這樣的丈夫要來又有何用?”


    不,他不能忍受,不能忍受這女子借珍兒的靈魂如此尖銳刻薄!範疇愴惶大呼:“你住口!你不是我的珍兒,你不是!”


    “我的確不是你的珍兒。”羅縝秀顏因為心間某人的湧現而柔軟,唇角笑綻,“我是之心的珍兒,是我家相公的娘子,我與你,毫無幹係。”


    這個女子,為刺痛他,是無所不用其極了麽?“良之心能給你什麽?是因為他心智癡呆,可以任你搓弄差使?還是他受天所蔭,身懷異能?這世的你,究竟是副什麽心腸,如此勢利,如此淺薄?”


    勢利?淺薄?“在你,怎樣才不勢利,如何才不淺薄?任你依紅偎翠,她自癡情無悔?任你人過千帆,她自潔身自愛?任你旁眼他顧,她自專注如一?任你擷香竊芳,她自咽淚裝歡?任你……”


    “你住嘴,你閉口!”他的珍兒,怎會變得如此牙尖嘴利?如此不留餘地?他溫存多情的珍兒,哪裏去了?


    “我如果需要一個好搓弄好差使的人,以羅家的財力,請百個下人夥計不在話下,還輪不到我的之心。在我初識他時,之心於我隻是一個癡兒,一個心如赤金純稚憨善的癡兒,我愛上的,便是如此的之心。後來,發現他的異能,是驚嚇;發現他對愈加繁雜的事情較他人有更通透的領悟,是驚喜。而這些,是在我愛上之心之後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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