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客到——”


    禮儀師看見霍冠群,拉長嗓子喊了一聲,全場的視線一起望過來。


    田啟剛站在一旁,冷冷地打量著霍冠群。


    隻有程雨湘沒有抬頭,她一直垂著眼眸,不知道在想什麽,整個人呆呆傻傻的。


    “家屬還禮!髹”


    禮儀師又喊了一聲,程雨湘機械地跪下去,還了一個磕頭禮。


    她緩緩抬起頭,無意中看見一雙珵亮的男式皮鞋,不由得一愣蠹。


    抬眸,對上霍冠群帶著複雜情緒的眼眸。


    程雨湘猛地站起來,由於腿有點麻木了,她向前傾倒。


    霍冠群急忙伸手,想要扶住她。


    程雨湘一個側身,躲避他的大手,冷然地瞪著他。


    “你來做什麽?”


    霍冠群訕訕地縮回手:“我來祭拜一下伯父。”


    “滾!”程雨湘紅著眼眶。“就是因為你,他才不能瞑目的,你還有臉來?”


    聲音很輕,重音隻是在“滾”字上麵,但是足以讓周圍的人都聽見。


    連胡敏潔也頓住手中拿著小白花的動作,無比詫異地望過來。


    這個事情,和霍冠群真的有關嗎?


    “雨湘,你別這樣,我……”


    霍冠群上前一步,想要再次扶住看上去有點搖搖欲墜的程雨湘。


    程雨湘滿身寒氣,她揚起手,“啪”地一聲,狠狠地給了霍冠群一個巴掌。


    打完之後,她覺得手掌火辣辣地疼,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用了多大的蠻勁。


    再看看霍冠群,帥氣的臉龐上有著深深的五指印記。


    程雨湘的目光中,帶著前所未有的恨意和絕望。


    “霍冠群,你特麽真不是一個男人,算你狠!滾,你馬上給我滾開!我一秒鍾都不想看見你!從此以後,恩斷義絕,後會無期!”


    程雨湘有點歇斯底裏,她狂躁地喊著,聲音嘶啞不堪。


    “雨湘,你不要這樣!”


    “滾啊,滾開——”


    程雨湘絕望地大哭起來,田啟剛死死拽住她的手,不讓她再前進。


    “霍先生,請你離開吧,這裏不歡迎你。”


    胡敏潔見狀,也冷冷地開了口。


    霍冠群五指收緊,他走出兩步,又忍不住回過頭,看了一眼程雨湘。


    她仰倒在地上,被胡敏潔緊緊摟在懷裏,緊閉雙眼,哭得毫無形象。


    哭聲哀嚎,一刀一刀淩遲著霍冠群的心。


    走出殯儀館,霍冠群點燃了一支香煙,迎著獵獵長風,苦澀地抽起來。


    “總裁,別難過了,死者已矣。”


    秦朗也下了車,跟著點燃了一支香煙。


    “秦朗,你知道嗎?她說,一秒鍾都不想看見我,要我滾。”


    “……”


    秦朗抬眼,這麽近距離,他才發現霍冠群的臉頰上有一個暗紅的五指印。


    太太出手還真狠。


    秦朗看著他落寞的樣子,有點不忍心,低聲問道:“總裁,事情不是那樣的,中間有個小誤會,你為什麽不和她解釋?”


    解釋?


    從哪裏開始解釋呢?


    是說程家的資金鏈斷裂,不是因他而起?


    還是說,和程雨湘結婚根本不是一個陰謀報複?


    這些昧著良心的話語,他怎麽說得出來?


    霍冠群狠狠地吸了一口煙,思緒如天邊的白雲一般翻翻滾滾……


    當時,他之所以沒有避開那一巴掌,無非是因為,他自己內心也是覺得愧疚的。


    在全盤的計劃裏,他都沒有想過會有這麽一出,程立山的意外去世,真是打亂了他的所有行動。


    這一巴掌,真的打斷了他們之間的全部情分。


    想起程雨湘眼裏的悲痛,那麽深,那麽濃,霍冠群的理智頓時拋到了九霄雲外,恨不得代替她跪在那裏。


    到了後來出殯,霍冠群將自己反鎖在辦公室裏,任何人都不見,全部行程臨時取消。


    他想著,那個倔強的女人,一定全身素縞,兩眼無神地站在隊列的前方。


    秦朗正準備敲門的手頓了頓,還是縮了回來。


    工作狂總裁,小半年內連續兩次突然取消行程,而且,全部都和程雨湘有關,實在真不是那麽巧合的。


    萬喬恩踩著九寸高的高跟鞋,帶著滿身的貴氣款款走來。


    “萬小姐,總裁有事,現在不見客。”


    秦朗伸手阻攔,微微笑了笑。


    “你去和他說,是我來了,他會開門的。”萬喬恩自信滿滿。


    “對不起,總裁交代了,任何人都不得打擾。”


    “任何人?他到底怎麽了?”


    “對不起,我不知道,任何人也包括萬小姐。”


    萬喬恩有點不依不饒,不由得提高了音量:“不知道?你是首席秘書,這點事情會不知道?”


    秦朗抬眼,笑了笑,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萬喬恩碰了一鼻子灰,恨恨地抿了一下嘴角,氣呼呼地離開了。


    ……


    平安夜即將來臨的時候,程雨湘的心態也逐漸沉澱下來。


    快要下班的時候,她拿出手機,準備給段名瑞打一個電話,將錢還給他。


    “當當當,在忙什麽呢?”


    程雨湘抬頭,看見盛婉兒一臉嬌媚地站在門口。


    “你怎麽來了?”


    “剛從意大利飛回來,補了一個美容覺,就想著找你一起出去覓食。”


    兩個人笑嘻嘻地出去吃飯。


    盛婉兒特意找了一個相對偏一點的位置,新開的私房菜館,擺設裝潢幹淨簡單,很符合程雨湘的心意。


    “雨湘,要吃點什麽?我們要好好慶祝一下,預祝我們在新的一年裏,心想事成,萬事如意。”


    程雨湘笑起來:“說得這麽通俗,來,我們來點氣拔山河的:萬丈紅塵三杯酒,千秋大業一壺茶。今天,我們倆不飽不歸。”


    “前一句還有點那麽個意思,後一句,比我說的還要俗氣。”


    兩個人一起大笑起來,都是俗人。


    吃到一半,盛婉兒擠眉弄眼:“說真的,我們公司新來兩個飛機師真是帥氣逼人,要不,我們一起上,各自拿下一個?”


    程雨湘搖搖頭:“得了吧,我現在對男人不感興趣。”


    盛婉兒作驚恐狀。


    “你該不是對女人感興趣吧?我雖然是你的死黨,但是我還是有自己的人生追求的,在這一點上,我恐怕不能對你付出太多。”


    “婉兒,我的心簡直要痛得碎成一片一片的了。”


    盛婉兒睜大眼睛:“雨湘,你是窮搖奶奶附體了吧?”


    說完,她伸出手,起身摸摸程雨湘的頭。


    程雨湘避開。


    “說真的,那個燒包的飛車少爺,最近還對你死纏爛打沒有?看他對你步步緊逼的樣子,我還以為你們會譜寫一段超感人的戀曲呢,誰知道,最近都沒有聽見你說什麽了。”


    步步緊逼?


    雖然離這個還有點誇張,但是,經曆過那麽多事情,耿紹東確實是最早衝到她麵前護著她的。


    要說不感動,那真是假話,誰是鐵石心腸的人呢?


    哦,不,就有一個男人鐵石心腸,冥頑不靈。


    程雨湘甩甩頭,抬眼問道:“婉兒,你覺得我漂亮嗎?”


    “我怕說真話會連朋友都沒得做。”


    “那不就結了嗎?有錢的公子哥,哪個會找一個沒有後台、沒有臉蛋,脾氣還臭烘烘的女人?”


    “可是,我看得出來,他對你可不是一般二般的好。”


    “嗯,這就是所謂的新鮮感,或許,我和他見過的那些女明星啊、女歌手啊、女秘書啊,完全不一樣,甚至是他根本說不出類型的類型,引起了他的興趣,所以才有那麽積極。或者,換一句精煉的話來說,就是我以我的人格魅力,深深打動了他。”


    盛婉兒笑得花枝亂顫:“你簡直繼承了我幽默的衣缽。”


    “我簡直為你的無知感到驚悚,必須回去看看現代小言惡補一下感情知識——這些,是窮搖奶奶無法教給你的。你看看小言裏都是這麽寫的,像燒包公子那樣的男人,隻會拜倒在兩種女人的石榴裙下麵,一種是豔壓群芳且冷若冰霜,對他愛理不睬,甚至看都不想看一眼,由此,激發他強烈的征服興趣。還有一種,就是超級傻萌天真,連被推倒在床上了,還睜大無辜的大眼睛一個勁地問道,相公你是不是將小娃娃放進奴家的鞋子裏了?親愛的,你的構造怎麽和人家不一樣嘛?”


    盛婉兒死死捂住嘴巴,不讓自己誇張無比地笑出聲來。


    能夠開玩笑了,說明真的放下了那些傷痛。


    隻是,怎麽感覺有點“過頭”?


    似乎,原來還隻是靦腆的小女孩,突然尺度大開,變成無敵女戰士了。


    笑過了,盛婉兒豎起大拇指,不停地點讚。


    吃過了飯,兩個人還是有點意猶未盡,決定接著去ktv唱歌。


    程雨湘也有很久沒有唱歌了,內心有很多鬱結必須抒發出來。


    她看著歌單,劈裏啪啦點了十幾首,拿起話筒就開始唱。


    哭著說過得很好的人,其實,一點都不好。


    盛婉兒切歌,幫她***一首《以後的以後》。


    風決定要走,雲怎麽挽留?


    曾經抵死糾纏放空的手,


    情緣似流水,覆水總難收,


    我還站在你離開、離開的路口,


    你既然無心,我也該放手,


    何必癡癡傻傻糾纏不休?


    ……


    唱了兩首歌曲,又喝下了一瓶啤酒,程雨湘本來酒量就不好,她紅著臉蛋站起身,踉蹌著去洗手間。


    大腦裏有點發懵,她也不看路,疾步往前衝。


    突然,程雨湘撞到了一個男人身上,對方是一身深藍色的呢子西服,身材很高大。


    她並不抬眼,隻是垂下眸子,一個勁地說:“對不起,我有點頭暈。”


    見對方也沒有回話,她微微側身,繼續往前走。


    “唉,撞了人就這麽快想離開啊?”


    程雨湘腳步一頓,轉過身來,抬眼就看見耿紹東那張欠扁的笑臉。


    “你怎麽跑這裏來了啊?”


    耿紹東上前一步,滿身刺鼻的酒氣,熏得程雨湘更加睜不開眼睛。


    他抬起手,捏了捏眉心,因為帶著酒意,顯得聲音有點暗啞。


    “我也是沒有辦法啊,生意怎麽可能一本正經地在會議室裏談下來?農曆年底就要臨近了,我的心還不是急得要命,中午那一頓的酒還沒有醒過來,就趕晚上的應酬,還沒有吃上幾口熱菜,又跟著客戶往這裏趕。”


    “哦,你去吧,多喝點酸奶醒醒酒,記得把助理和秘書的電話留下,到時候醉倒了,還有人送你回去。”


    “小程程,我就知道你對我最好,最關心我了。”


    “行了行了,我去洗手間的。”


    程雨湘轉過身,嘴角一抽。


    耿紹東背著她,抬高手臂揮揮手。


    這個時候,他口袋裏的手機響了起來,耿紹東站定,緩緩掏出手機。


    他低著頭,看了一眼來電顯示,然後垂下手,仰起頭歎了一口氣,慢慢地接通了電話,有點不耐煩地說:“說吧,到底怎麽了?”


    聲音有點大,程雨湘嚇了一大跳,轉過身來看著他的背影。


    電話那頭的人不知道說了一句什麽話。


    耿紹東語氣更加不耐煩起來。


    “你現在把整個局麵弄得這麽糟糕,才想起來讓我幫忙你收拾爛攤子?當年,你哭著跑過來求我幫忙,我私底下給老爺子扇扇風,想了一個那麽好的理由將文傑送出去,你現在又打算不要文傑了,拚命想辦法留下來?我說你怎麽還是那麽清高?真以為整個世界都是圍著你在轉不成!”


    “……”


    “你別把什麽肮髒事物都扯到我的身上來,上次的事情,完全和我無關,以後你的事情,我也絕對不會插手!好了,我談生意呢,我們沒有什麽好談的,掛了!”


    說完,他煩躁地將手機放進衣服的口袋裏。


    程雨湘一怔,她遲疑片刻,還是上前拍了拍耿紹東的後背。


    “怎麽了,是不是又什麽煩心事?”


    耿紹東嚇了一大跳,仿佛最大的秘密被人窺見一般,微微紅了臉。


    他沒有想到程雨湘居然還在身後站著,也不知道她到底將他的對話聽去了多少。


    “小程程,你,怎麽在啊?”


    “你喊得那麽大聲,想不注意都難啊。是誰打來的,讓大少爺這麽不開心?”


    耿紹東哼了哼:“能夠讓本少爺不耐煩的,除了不自覺、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的女人,不作其他人考慮。”


    程雨湘微微癟了癟嘴巴,他總是這麽自負的嘴臉。


    “感情故事有點豐富,想不想聽一聽?”


    “沒有什麽好聽的,無非都是同一個結局,女人深陷你老早就埋伏布下的愛情陷阱,等到膩味了,你最終以不能耽誤對方的前程為由婉拒,有點陳詞濫調、千篇一律。”


    耿紹東露出一口白牙。


    “這個女人可不一樣。”


    他很想告訴程雨湘,這個女人,差點讓他都拜倒在對方的石榴裙下麵,可是,對方就是太聰明、太自以為是,以為耍一點小聰明,就能夠將周圍的男人都攥在手心裏,最後結局,卻是將自己都差點玩不見了。


    將別人都當成傻瓜的人,其實是最傻的,因為,這個世界上,誰不聰明?!


    程雨湘有點好奇,微微挑了一下眉頭。


    “你說誰呢?”


    “沒有說誰,你又不認識!隻是覺得,太漂亮的女人就是一杯毒酒。”


    程雨湘無語:“你還真是有感而發,那麽,以後你就準備對那些又傻又天真的妹子下手了?”


    耿紹東失笑。


    “瞎說什麽呢,我有你就夠了,心沒有那麽大的。”


    程雨湘看見他又恢複吊兒郎當的樣子,心想,肯定沒有什麽事情了。


    耿紹東或許喜歡玩,但是絕對不是那種沒有任何心機的白癡少爺,他既然沒有什麽了,那肯定什麽都不會說出來。


    “別鬧,你去應酬,我繼續去洗手間。”


    耿紹東低聲笑起來:“需要我陪著嗎?”


    程雨湘伸出手掌扇了扇空氣:“滿身酒氣,你陪著,我搞不好還會醉倒在洗手間裏出不來了。”


    洗了洗手,又將冷水拍在臉頰上,微微降低了一點熱氣和酒意。


    程雨湘站在洗手間的窗邊,看著濱城的夜色,她的心,猶如窗外五彩斑斕的路燈,一路蜿蜒延展向遠方。


    過去的那些愛恨,都過去了。


    奇怪的是,沒有緣分的人,居然一次都不會遇到。


    當初,和霍冠群在一起的時候,無論走到哪裏都會遇到。


    看來,真的是緣分盡了。


    程雨湘擦幹臉上的水珠,緩緩地走了出去。


    走進包廂的時候,盛婉兒已經喝醉了,胡亂地抓著話筒瞎唱一氣。


    “別喝了,我們回家。”


    程雨湘抓起沙發上的包,攙扶著盛婉兒往外走,隻是,醉酒的人重心不穩,她的力氣太小,有點扶不住。


    走到服務台前,服務生看了看賬單,笑著說:“你們的賬單已經被一位帥氣的先生結了,你們慢走。”


    想起剛才遇到耿紹東,應該是他幫忙結的吧?


    “婉兒,你忍著點,我們回家,想吐嗎?”


    盛婉兒搖搖頭:“雨湘,我心情好苦啊,好空虛好寂寞,他在眼前的時候,一切是他;他不在眼前的時候,他是一切。原來,愛上了一個男人,就是這個滋味嗎?”


    “吃飯的時候還說我呢,現在,你又被窮搖奶奶洗腦了吧?要我說啊,男人!你在乎他的時候,他才是一切,你不在乎他的時候,一切都是虛無。”


    “雨湘,你不懂的!”


    程雨湘有點憤憤,她有什麽不懂?婚都結過,也離過,還有什麽感情問題無法參悟的?


    “那你告訴我,是哪個男人那麽沒有眼光不稀罕你?”


    “不想說,心裏苦悶啊!”


    “好,不說,不說,等你想說了,告訴姐們,追男三十六計,保證手到擒來。”


    身後傳來一聲嗤笑。


    這個男聲有點耳熟,但是ktv的聲音實在太過於嘈雜了,很快就沒入噪音之中。


    程雨湘也沒有多想,使出全身的力氣攙扶著盛婉兒。


    一個踉蹌,她眼看著就要摔倒在地上,一個強有力的大手猛然抓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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