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婉心下焦急,一路小跑地去了春回堂。


    雖然不知道此刻具體是什麽時候了,不過她估算著,肯定已經過了子時。這個時候,春回堂裏,卻依舊燈火通明。


    那個病人因為突然之間病情嚴重,已經被隔離了開來,顧婉進來之後,直接奔著病房去了。


    裏麵還有一個護士在看著,正在往他的身上擦著高濃度烈酒。


    “怎麽樣?”顧婉上前問道。


    護士搖了搖頭:“一直在擦,不管用。”


    顧婉輕微歎息一聲,有些緊張。隻見病人麵色通紅,喘著粗氣,但卻出氣多進氣少,可見此時必定十分痛苦。


    “解開他衣服。”顧婉又急聲說道。


    護士聞言,將病人的上裳解開,顧婉走過去,又將纏在他身上的繃帶解開,仔仔細細地看了起來。


    傷口縫合處,那道疤,是顧婉親自縫的,但是此時她看來,大吃一驚,險些有些認不出來。


    很紅,而且,還在往外滲著膿水。


    當看到縫合傷口的這一刻,顧婉的心瞬間慌亂了,又是驚訝,又是恐懼。


    發生術後感染了,而且,來勢洶洶,讓她心慌意亂,無能為力。


    明明手術很順利的,明明一切都好端端的,怎麽就成了這樣?


    闌尾切除手術,她做過很多遍,都是按照既往的步驟來的,沒有任何區別,也沒有任何意外。該用的藥,也都是足量用了,但是為什麽,傷口還是感染了?


    不但感染了,而且已經隱隱有了要潰爛的趨勢。


    倘若真是那樣的話,這個手術,將會功敗垂成,在最後的關頭,讓病人喪失性命。


    顧婉感覺腦中嗡嗡直響,她想不明白,不明白這到底是因為何。


    “程大夫,該怎麽辦?”護士也是焦急萬分,看向顧婉問道。


    縱然承受不住這打擊,但是既然問題出了,那麽不能逃避,更不能慌亂,必須要馬上解決。時間已經不再僅僅是時間,一分一秒,那全都是生命。


    “去煎退燒藥,加大劑量,用鶴嘴壺灌進去。”顧婉說道,聲音有些焦急,有些顫抖。


    護士答應了一聲,忙出去取藥煎藥。


    心在胸腔裏猛烈地跳著,顧婉感覺它像是要跳出來一樣。周身被緊張的氣息包圍著,那種無力感,慢慢地湧上了心頭。


    術後感染絕對不能小覷,在這裏,沒有其他的特效藥,也沒有各種儀器,一旦發生了術後感染,那麽,幾乎就等於給病人宣判了死刑。


    心慌意亂,但是顧婉仍然一遍一遍地告誡自己,一定要鎮定,冷靜,千萬不能慌。現在病人還等著她救命,就算她明白,救活的希望已經很小了,但是現在他還活著,隻要還有一口氣,她就絕對不會放棄。


    她會盡自己所能,能多救一點是一點。


    隻是顧婉不明白,手術好好地做了下來,問題到底出在了哪裏?


    顧婉最先想到的,便是藥。但是藥是她自己給打進去的,所以她很確定,用了藥,而且劑量足足夠了。


    不是藥的話,那又是什麽?是手術器械消毒不徹底?顧婉覺的這也不太可能。手術器械每次用完,全都是四喜在親自打理,她知道她的要求很嚴格,所以每次,都不會有絲毫的懈怠。這麽多台手術做下來,並沒有出現任何差錯。所以顧婉也確定,四喜不可能沒有給手術器械消毒徹底。


    除了這些,那還有什麽?顧婉想了又想,仍然想不出來。


    她歎息一聲,眉頭緊緊皺著,垂眸看向躺在床上的病人。


    他麵色通紅,嘴唇卻蒼白幹澀,呼吸極不正常。


    顧婉心中焦急,更是為他焦急萬分。


    術後感染,她雖然知道要如何急救,但是此時,就算她知道一萬種方法都沒用,因為沒有檢測儀器,沒有腹腔鏡,她什麽都檢測不出,查不出感染的原因,查不出感染源,也不知道是何種細菌導致的感染。


    好像,她什麽都做不了。


    深深的無力感,將她包圍其中。顧婉閉了閉眼睛,有些不敢看床上躺著的病人。


    她轉頭,眼睛看到了一盞蠟燭。


    病房裏,點了很多支蠟燭,將房內照得恍若白晝。顧婉看著這一盞蠟燭,不知為何,她就想到了飛蛾。


    蠟燭燃燒,發出光熱,引誘著飛蛾義無返顧地撲了上去,隻為那片刻的光熱,之後,瞬間之間,便在這光熱裏,化為一縷青煙。


    想著這個,顧婉不由得打了個哆嗦。


    飛蛾撲火,為著光熱,尚且義無返顧,難道此時此刻,她就這樣放棄嗎?就要眼睜睜地看著病人死去嗎?


    不,她做不到,絕對做不到!


    就算她什麽都沒有,沒有儀器也沒有藥,但是那又如何?她仍然可以根據自己所學,去嚐試,去努力。


    不管有沒有效果,先試過了再說。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將所有的方法都嚐試了,總比在這裏什麽都不做的好。


    顧婉眨了眨眼睛,將兩片薄唇抿出一個倔強的弧度。


    她轉身出去,向護士吩咐:“準備手術室,快!”


    說完這話,她沒有解釋一句,便回去準備手術用具。


    時間緊急,她沒有一分一秒的時間可以耽擱,可以懈怠。她必須全力以赴,爭分奪秒。


    沒有幫手,隻有她一個人,再要回去叫人來的話,已是等不及了。


    她自己,就自己,但是她相信,能行的,她一定能行的,她必須能行!


    病人被送去了手術室,顧婉這邊也準備妥當,隻等著補齊藥。


    她拿起裝青梅散的小瓶,放在手心裏掂量了一下,感覺裏麵的藥應該不多了,該換新的了。


    然而,誰料,當她要將小瓶放回去的時候,手上一個沒拿穩,隻聽“啪”的一聲,藥瓶掉在了地上,摔作幾半。


    顧婉見狀,很是煩躁,真是越忙越亂。


    藥瓶是立著掉下去的,所以摔破之後,還留著一個完整的底,裏麵還殘存著少量的液體。


    顧婉本沒打算去撿起來的,毀了就毀了吧,反正已經不能用了,等到天亮之後,會有人過來打掃的。現在情況緊急,她必須馬上為病人手術。


    不過,她想了想,終究還是輕歎一聲,彎身將碎片撿了起來。


    她的手將碎片撿起,又小心地拿著完好的瓶底,不讓裏麵的液體灑的滿地都是。


    心中暗道,可惜了這藥,浪費了這麽多。


    看著殘餘的藥汁,刹那間,不知為何,她驚恐地瞪大了雙眼。


    又是“哐當“幾聲,她手中拿著的碎片全部跌落在地,隻剩下那半截的瓶底。


    看著裏麵的東西,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一瓶藥,正是昨天手術的時候用到的。


    但是這一瓶藥,裏麵裝的,根本就不是青梅散,如果她判斷沒錯的話,應該是水。


    顧婉將液體湊近鼻端嗅了嗅,無味,也無色,確實和青梅散一樣。不過,當她用指尖輕點了一點,放在口中嚐其味的時候,便確定了自己的猜測。


    無嗅無色亦無味,這是水。就算不是水的話,也肯定不是青梅散。因為青梅散無色無嗅,卻帶著苦味。


    弄明白了之後,顧婉又是驚恐,又是憤怒萬分。


    是誰?到底是誰?是誰將藥給換掉了?


    無力感,委屈感,憤怒感,心痛感,在這一瞬間,像是滔天的巨浪一樣,向她撲來,將她卷席其中。


    這個藥,因為不同於尋常的藥,所以她都是親自檢查之後,全部放在了她的房間,好好地保管著。


    到底是誰,換掉了她的藥?


    是誰?如此大膽,罔顧病人性命?


    顧婉心中,此時又沒有了別的感覺,一顆心,全都被憤怒所侵襲。


    她怒,她怨,她恨,到底為何,她明明檢查好的藥,竟然被人給換了?


    到底是誰?那換藥之人,是想害死病人,還是想害死她?


    如果此刻她知道是誰,如果恰好那人就在她的麵前的話,她一定會狠狠地質問他一番,再將他抽筋挖骨。


    她恨那人,恨死那人!


    一直沒有找到的感染原因,這回她找到了,知道了。原來,問題竟然出在裏這藥上。


    原因找到了,她,也幾欲絕望了。


    哪裏是藥?分明是水!


    她給病人用的,根本就不是藥!


    也就是說,病人術後,沒有做任何的殺菌和抗感染。


    難怪,難怪啊,難怪隻不到一天的時間,就感染的如此快,如此來勢洶洶,一發不可收拾。


    她憤怒,她怨恨,但是此刻,又能怨誰?是她親手給病人用錯了藥,釀成了重大醫療事故。


    不過,此事,她絕對不會善罷甘休,一定會追查到底。不單單是為了她自己,更是為了那備受痛苦折磨的可憐的病人。


    隻是,追查,不是現在。


    現在,病人正躺在手術台上,等著她去救命。所以,她沒時間浪費,必須要分秒必爭,拚盡全力去救。


    顧婉將瓶底小心仔細地放在了抽屜裏,之後拿著準備好的用具和檢查無誤的藥,進了手術室。


    此時,已經快天亮了,窗外閃爍著一片朦朧的光。顧婉的眼睛上,隱約可見,彌漫著一層水霧,隻是,她睜著眼睛,努力不讓淚水落下。


    不哭,不能哭,她沒時間哭,她必須要先救人。


    ***


    這一個大章是昨天沒有更新夠今天補上的,晚上還會有4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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