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秀江,距離海清幫水寨約三百裏的一座江心沙洲。


    楚希聲正端坐於沙石之上,用手觸摸著‘血睚神刀’。


    他的周身上下,自然而然的就浮現出細密的銀白鱗片。


    這些光滑的鱗片甚至蔓延到了刀身上,使得他們一人一刀幾乎成為一個整體。


    他的一呼一吸,都在與血睚神刀呼應著,氣脈共鳴,道韻相合,心意交通。


    這有點像是他與小平頭之間的感覺。


    楚希聲身後顯化的睚眥巨獸也更顯龐大威嚴,栩栩如生,仿佛實物。


    這口‘血睚神刀’,竟然將他的睚眥刀意,又提升了整整三重境界!


    除此之外,還有睚眥血脈拿風馭電之手的血脈天賦,九輪天譩與神意觸死刀,全方位的提升。


    除此之外,這口刀本身還有著極其強大的神通異能。


    ‘血睚神刀’則不停的嗡然震響,刀身之上顯化著金紅二氣,如兩條巨蟒般纏繞到了楚希聲的上臂。


    楚希聲感覺到這口神刀刀靈,正以這種方式宣泄它的興奮之情,表達著它的喜悅與親近之意。


    楚希聲現在隻需一個意念,就可令這口‘血睚神刀’,與自己的睚眥刀意合而為之,化為橫掃一切的致命凶器!


    不過這狀態僅維持了一個呼吸。


    一個呼吸後,楚希聲就覺一身氣力消減,頭昏眼花。


    “可以停了。”


    盤坐於楚希聲對麵的清虛子拂塵一拂,拍打在血睚神刀的刀身上。


    “也不看看他現在才什麽修為?他的真元神念,能撐得住你這口半步超品的神刀?”


    血睚神刀一陣輕顫,不情不願的主動脫離楚希聲,退回到了清虛子的身後。


    楚希聲頓時心頭一舒,恢複了幾分精神。


    清虛子笑望著楚希聲:“楚少旗主應該知道此為何物?”


    “這是血睚神刀!”


    楚希聲麵色凝然的微一頷首:“弟子久聞其名了,也心向往之。數月前,特使宗令書師兄曾經采集過我的精血,說是送入本山之內辨識,卻時隔數月都沒有消息,我還以為自己沒希望了。還有,弟子是無相神宗門人,大長老喚我小楚即可。”


    清虛子眉梢微揚,神色更顯欣慰。


    “當時血睚盤雖然現出九層靈光,卻有兩層暗澹不明。我們又將你的精血,送給血睚神刀刀靈辨識。可能那時你的血脈,還沒有完全覺醒,血睚神刀同樣未能辨識。”


    他說到這裏的時候,特意側目看了血睚神刀一眼。


    清虛子聽說當時這把刀,對楚希聲的血液是有一點嫌棄的,吞吞吐吐,如同雞肋。


    血睚神刀則是‘嗡’的一聲輕顫,在表達著不滿。


    楚希聲自然知道是什麽原因。


    他是在不久前才煉化睚眥精血,覺醒睚眥血脈的,然後在係統的幫助下一舉提升到了第九重。


    “原來如此!”楚希聲神色釋然:“我確實是在四月二十五日左右,覺醒的睚眥之血。”


    清虛子忖道這就對上了,血睚神刀也是在這個時候飛走的。


    他隨後麵色一肅,語聲凝然道:“小楚,你可願入我無相神宗,修行血睚刀君的‘神意觸死刀’?”


    楚希聲正是衝‘神意觸死刀’的傳承來的,他壓住心中驚喜毫不矯情:“弟子誠所願,不敢請爾!神意觸死刀乃血睚刀君無敵於天下的絕學,弟子敬仰已久。能修行這門刀法,這是弟子的榮幸。隻是——”


    他的語聲一頓,眼現遲疑:“不敢瞞大長老,我現在已是朝廷通緝要犯,東州黑榜第三,已不敢奢望拜入無相神宗。以我現在的身份,隻怕是有汙無相神宗的門庭。”


    清虛子啞然失笑,神色隱含不屑:“此事你無需擔心,東州官府栽陷在你身上的區區罪名,我自然會幫你解決。你稍後就知道,此事易如反掌,我無相神宗的弟子,豈容他們空口白牙的汙蔑?”


    他沒有細說此事,隨即語聲一轉:“你的通緝令好辦,難辦的是小楚你的性命安危。昔日血睚刀君無敵天下,天下間不知多少勢力,忌憚他的絕學。


    還有昔日血睚刀君的仇家,刀君全盛時,不但那些巨神不是對手,當時的一些超品大能也不得不避其鋒芒,甚至是慘敗於其手。這些人壽元悠久,至今仍在人世,他們是絕不願‘神意觸死刀’再現人世的。”


    楚希聲聞言神色凝重。


    其實他對未來的惡劣處境早有預知。


    秦沐歌早就提過,在真正修成‘神意觸死刀’之前,他的性命如風中懸燭,隨時隨刻都有被撲滅的風險。


    不過無相神宗,有足夠的力量與意誌,護住他的性命。


    “請問大長老的意思是?”


    “我無相神宗數百年前就有決議,將有資格繼承‘神意觸死刀’的弟子列為‘血睚聖傳’,與宗門的‘量天聖傳’,‘平天聖傳’,‘誅天聖傳’並列,是為四大聖傳,有資格越過內外門兩階,直入真傳門牆。”


    清虛子笑了笑:“不過我希望你入門時,還是韜光養晦,斂翼待時為上,暫時不要‘血睚聖傳’的名頭,隻取‘血睚聖傳’的實利。


    無相神宗不是護不住你,可如能以此策避免一場紛爭殺戮,何妨為之?不過這樁事取決於你,我要先與你說清楚。你放心,除了直入真傳門牆一事之外,其餘‘血睚聖傳’該有的待遇,一樣都不會少。”


    楚希聲忖道這是好事啊。


    也就是悶聲發財,默默發育之意。


    隻要他有資格參研無相神宗的一應武道,參研血睚刀君留下的那幾幅真意圖與‘神意觸死刀’,那麽有沒有真傳弟子身份,有沒有‘血睚聖傳’的名頭,其實不緊要。


    他旋即又覺不對,以係統的尿性,是恨不得他越出名越好。


    這個係統,從來都不嫌事大。


    不過該苟的時候,還是得苟。


    楚希聲一想到血睚刀君那些仇家,不由頭皮發麻。


    他當即拱了拱手:“弟子全憑宗門吩咐。”


    “善!”


    清虛子滿意的一聲輕讚,隨後微一彈指,將一枚通體銀白色鑲嵌血鑽的戒指,送到楚希聲的麵前:“這是‘血睚幻戒’,是數年前我無相神宗專為‘血睚聖傳’打造之物。


    此物的品階雖隻有四品,卻有著神奇的能力,不但可將你身具的睚眥血脈提升兩重,還可擬化為白虎與窮奇二種血脈之力。”


    “擬化?”楚希聲微微一愣,仔細看著手中這枚‘血睚幻戒’。


    他嚐試著將這戒指戴在手上。


    隨後就發現自己眼前虛幻熒幕中的‘睚眥(九階)’,變化成‘睚眥/白虎(九階)’的字樣。


    楚希聲隨後又凝神感應戒指中的符文。


    他很快就摸清楚了戒指的使用之法,於是那熒幕中的字樣,又變化成‘睚眥/窮奇(九階)’。


    白虎與窮奇,都是金風二係的神獸,屬性都與‘睚眥’相同。


    這二種血脈天賦,神威都不遜於‘睚眥’,甚至更淩駕其上。


    隻是與睚眥刀意以及神意觸死刀不那麽匹配而已。


    楚希聲忖道無相神宗顯然是早有準備,為掩蓋血睚聖傳的身份用心良苦。


    楚希聲隨後又一個念動,讓自身的血脈天賦重新擬化為‘白虎’。


    當楚希聲對那‘白虎’二字凝神注目,腦海裏麵就出現新的信息。


    ——白虎血脈第九階段,可使人擁有少年白虎神獸的體質,體內滋生高等強度的神風與庚金之力,中等強度的雷霆之力,並擁有少年白虎的‘白虎翼甲’與‘白虎神罡’,且提升一重所有刀劍相關的武道真意。


    白虎翼甲(少年)——擁有同階中最強大的防禦能力,可消除六到七成的所有外力衝擊,無視六品以下的所有庚金之力。可生成白虎雙翼,增加整體一倍的身法速度,並擁有浮空飛行能力。


    白虎神罡(少年)——你的所有罡氣都可混入神風與庚金之力,化為神罡,強度與韌度強化四到五成。


    楚希聲不由眉梢一揚。


    這白虎血脈果然了得,未必比睚眥更強,適用性卻更廣。不愧是四靈之一,與人族的十二祖神並駕齊驅的存在。


    從係統對白虎血脈的描述來看,在使用擬化的天賦之後,他的實力不會下降多少。


    “看來已經掌握了。”清虛子看著楚希聲身上浮現的白虎翼甲,他神色滿意的同時,語中又含著警告之意:“從此以後,小楚你盡量不要在人前使用睚眥血脈。如果一定要用,那就一定要斬盡殺絕,不留活口。


    此外,你現在雖然不能用‘血睚聖傳’的名義加入宗門,卻可做一個‘血睚候選’,宗門助你修行《神風明鏡刀》,《天讎神意刀》與《神意觸死刀》,總得有個名頭——”


    就在他話音未落之際,一個身影出現於清虛子的身後。


    那是劍藏鋒,他負劍禦空而至,落在了這座小沙洲上:“大長老,弟子幸不辱命。海清幫總舵內二千七百四十七口,都已全數殺絕,不留活口。”


    楚希聲聞言一愣,隻覺一股濃烈的血腥氣撲鼻而來。


    立在他後麵的白小昭與步煙城,也都是身軀一顫,麵色微凝。


    尤其步煙城,他隻覺脖子發涼,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


    這個劍藏鋒,他以前也見過一次。


    白白胖胖,和和氣氣,沒想到這家夥竟然是這樣的狠人。


    “僅僅滅口不算完事。”清虛子側目看著劍藏鋒,目含考校之意:“二千七百餘人不可能無緣無故的全數暴斃,後患你準備如何解決?還有那兩位隱在暗中的女子,不能不防。”


    劍藏鋒神色自若:“我已經聯絡了‘鯨吞千古’古千生,他承諾以祭祀‘葬天’之名,背下這樁桉子。海清幫總舵內正好有葬天的神力殘留,別人找不出破綻。至於那位天衙的錦衣千戶與陸沉之女,弟子也處理妥當了。”


    步煙城聞言一愣。


    ‘鯨吞千古’古千生,正是他們魔戰樓的長老之一。


    步煙城對於劍藏鋒殺人滅口,與魔修勾結之舉都不以為意。


    這種事其實屢見不鮮。


    無相神宗號稱正道神宗,卻絕非良善君子。人家隻是行事作風還算正派,有著一定的底線。


    至於‘玄門正宗’之名,隻是指他們的功法正宗,直指一品。


    步煙城隻驚奇於‘鯨吞千古’古千生,此人何時與無相神宗勾搭上的?


    真沒想到,古千生那家夥嘴裏的口號喊得震天響,說是要與正道人士勢不兩立,暗裏卻與無相神宗勾搭,為無相神宗做著髒活。


    步煙城暗暗驚奇之際,劍藏鋒正笑著對楚希聲道:“師弟放心,那位錦衣千戶於你有大用,我沒殺她。至於陸沉之女,劍某不會蠢到去得罪當世天下第九。”


    楚希聲這才神色一鬆。


    他正是擔心劍藏鋒,將陸亂離二人也滅口了。


    就不知他說的處置,是如何‘處置’?


    劍藏鋒隨後走到步煙城身前:“張口!”


    步煙城毫不猶豫,把口張開,隨後就見一道白光,打入到了他的嘴裏。


    那白光入口即化,化作絲絲庚金之靈,潛入他的舌根底下,形成了一個劍形符印。


    “你知道這是什麽?”劍藏鋒背負著手,俯視著步煙城。


    “知道!”步煙城點了點頭:“這是無相念死符,從此之後,如果我說了不該說的話——”


    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眉心:“我一定會死!”


    “你很直爽坦承,也很識時務,希望你一直都能如此。”


    劍藏鋒滿意的一點頭,又走到了白小昭的身側,將一張黃色的獸皮紙,擺在了白小昭麵前:“請閣下來按個印。”


    楚希聲忖道白小昭倒無需封口。


    這丫頭視他為父,且與他元神相係。


    不過白小昭已經不假思索的咬開自己爪後根,在寫滿了奇異符文的獸皮紙上按下了一個血印。


    步煙城看著這一幕,不禁唇角一抽。


    這真是差別待遇,劍藏鋒對白小昭就隻是使用更溫和的‘誓書’,對自己就用‘無相念死符’。


    此時的清虛子,已長身站起:“時間已不早,我們該動身了,小楚的罪名,越早解決越好。”


    他笑望著楚希聲:“小楚你今日強闖海清幫水寨,斬殺林石與隆衡。可是決意孤注一擲,豎起反旗?”


    “那倒沒有。”


    楚希聲搖著頭,神色坦承道:“不過區別不大,我已準備好在秀水郡,與東州官軍大戰一場。要麽鐵旗幫覆亡,要麽東州總督被逼招安。這其實與造反無異。”


    他隻是不準備占據州城而已,留一線餘地。


    清虛子卻微微搖頭:“這是魚死網破的手段,我相信你能破局,卻無此必要!”


    他將手中拂塵一卷,將楚希聲卷起到空中。


    “太守司空禪動用官場力量為鐵旗幫羅織罪名,將你送入黑榜,今日我們便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楚希聲聞言一愣,隨後又眸光微閃,現出了幾分期待之意。


    ※※※※


    東州江南郡城。


    天蒙蒙亮,秀水郡錦衣衛千戶曹軒就已來到了東州總督府的大門口等候。


    曹軒看著眼前的朱紅大門,又摸了摸手中一枚折成了劍形的符紙,心中滿含疑惑。


    他是被這張劍符招到此地的。


    昨日夜間,這張劍符突兀的穿梭到他身前。


    上麵隻有短短的一句話——明日辰時一刻之前,務必趕至東州總督府,過時不候!


    這劍符之上,沒有任何其它的標誌與印記,曹軒卻不敢怠慢。


    隻因這劍符本身就是印記,就是標誌。


    這不是用於傳信的信符,也不是乾坤飛劍,它隻是一張普通的的符紙,折成了短劍形狀。然後被一絲劍意牽引,飛行到他的麵前。


    就是這絲劍意,讓曹軒膽戰心驚,它竟能牽引劍符穿透他的護體罡氣,隨後又破開他的橫練霸體,釘入他的眉心半寸懸停!


    僅僅隻差些許,這張普通的符紙,就可以洞穿他的腦髓!


    曹軒所以當夜就匆匆離城,夤夜兼程,趕至江南郡城。


    他知道以此人的能耐,念動之間就可取他的性命!


    就不知這位神秘高人是什麽來路?是地榜上的哪位高人?


    此人連夜把他找來此地,又到底是什麽目的?


    就在曹軒滿肚子疑問,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


    他望見前方總督府的大門竟是在擂鼓聲中,中門大開。


    東州總督王升當先而行,帶著一眾幕僚群官,走出了大門。


    “這是?”曹軒一陣驚疑。


    大開‘中門’,可是朝廷禮製的最高禮儀,通常都是用來迎接上司,或是皇室成員。


    平常總督的屬吏,家人,客人等等,無論身份再怎麽尊貴,都是走側門進入總督府。


    不知今日是哪位大人要來,竟使東州總督王升恭敬至此。


    下一瞬,他就望見幾個身影,橫空而至。


    為首一人,是一個青袍老者。


    他七旬左右,白須白眉,麵色紅潤,臉龐清臒,身周則有著仙氣一般的煙霧圍繞盤旋。


    後麵的兩人,曹軒全都認識。


    一個是楚希聲,一個是劍藏鋒。


    曹軒微一愣神,忖道這楚希聲好大膽,無相神宗也好張狂,劍藏鋒竟敢帶著楚希聲這樣的通緝要犯,進入州城。


    可隨即他就想到了什麽,臉色頓時大變。


    東州總督王升絲毫沒注意到曹軒,對楚希聲更是視如未見。


    他滿臉推笑,迎向了青袍老者:“不意清虛大長老今日駕臨,真使寒府蓬蓽生輝!”


    清虛?


    曹軒心道果然,這定是無相神宗的教習院大長老清虛子。


    清虛子則是回以一笑:“不敢當!總督勿要嫌我叼擾才是。”


    他隨後又抬頭看向前方的總督府大門,還有王升的眾多幕僚:“今日老朽來此,是有一件事要與總督大人商議。還請總督大人屏退左右,尋一個僻靜所在議事。”


    一些不緊要的無關人等,就不需要在旁邊了。


    總督王升則‘唔’的一聲,斜睨了楚希聲一眼。


    他也猜到今日之事,一定是與這位楚少旗主有關。


    ※※※※


    在總督府後院的一間茶室,茶霧氤氳,茶香氤氳。


    因清虛子之召,曹軒有幸進入這間茶室。


    曹軒的桉前也被侍女奉上了一杯茶,他卻聞都不敢聞一下,此時正眼皮微斂,小心翼翼,戰戰兢兢的正襟危坐。


    “好茶!”


    清虛子的心思卻明顯不在茶上,他隨後嚐了一口,就隨手棄在了桌上:“總督大人應該已猜到我的來意?清虛今日至此,就是為自家弟子而來。總督大人可知鐵旗幫的旗主,乃是我無相神宗的‘血睚候選’?”


    東州總督王升有些愣神,他沒想到清虛子會如此直接,開門見山。


    他神色凝重,微一搖頭:“本督未曾聽說過此事。”


    “總督大人現在聽說了。”清虛子拂塵一抖,語音冷冽:“楚希聲天賦極高,有修成神意觸死刀第一重的資格,是我無相神宗未來的支柱棟梁。而今卻有人栽贓陷害,羅織罪名,將之列名黑榜,試圖將之置於死地,敗壞我神宗氣運,罪該萬死。”


    “這個~”


    東州總督王升聞言隻覺頭疼萬分,他皺著眉頭:“大長老之意,莫非是要為這位楚少旗主洗清罪名?這可不是易事,鐵旗幫大肆殺傷官軍,禍亂秀水郡一事,不但在東州本地眾所周知,沸沸揚揚。也已傳入京城,朝廷許多禦史及六部給事中都已聽聞此事——”


    “楚希聲原本無罪,何需洗清?”


    清虛子直接打斷了王升的話,他哂然一笑:“錦衣衛千戶曹軒,我問你,楚希聲現在是何身份?”


    曹軒聞言一驚,他已經依稀猜到清虛子把將喚來此地的用意,毫不猶豫的答著:“回大長老,楚希聲是我錦衣衛副千戶!地衙錦衣衛與吏部都有其備檔。”


    其實在楚希聲身列黑榜之際,錦衣衛就已將楚希聲除名,將其檔桉毀去。


    不過曹軒知道,今日他如敢說一個‘不’字,不但自身可能橫死當場,全族老少恐怕也得為自己陪葬。


    曹軒聽說過無相神宗的行事風格。


    如沒有霹靂雷霆般的狠辣手段,無相神宗又如何鎮得住幽州邊地,如何壓得住北方巨靈?


    至於楚希聲的檔桉,再編造一份就是。


    幸運的是,楚希聲在地衙錦衣衛與吏部的備檔,因時間的關係還未來得及消除,這就更簡單了。


    “善!”


    清虛子滿意的一笑:“那麽楚希聲可是奉你之令,加入鐵旗幫調查東州內府太監及司空禪謀逆一事?”


    “司空禪謀逆?”


    東州總督王升吃了一驚,差點就從席位上站了起來。


    他的幾個親信部屬,也是麵麵相覷,震驚不已。


    曹軒同樣驚季,他腦子裏心念電轉。


    鐵旗幫與司空禪有什麽關聯?楚希聲加入鐵旗幫,也沒法調查司空禪。


    可他隨即就發現劍藏鋒,正似笑非笑的看著他。


    一股犀利至極的劍意,直逼曹軒的眉心。


    曹軒童孔收縮,當即意識到,劍藏鋒正是那張劍符的主人。


    就是此人,將一張疊成劍形的普通符紙,遠隔數裏甚至數十裏,打穿他的金身霸體!


    這個劍藏鋒,竟有如此能為?


    曹軒意識到自己必須認下此事,還得想辦法將此事補全完善。


    “正是!”曹軒神色肅穆:“司空禪陰圖謀反,極力籠絡鐵氏兄弟與鐵旗幫數萬水師。鐵氏兄弟不從,司空禪又勾結鐵旗幫的壇主鬆風劍林石,設謀除去鐵氏兄弟,由鬆風劍林石執掌鐵旗幫。曹某得聞此事,安排楚希聲潛伏於鐵旗幫,得以敗壞其謀。”


    他已經在心裏盤算著,該如何炮製證據。


    此事倒也容易,司空禪重金勾結血蝠山,勾結殺生樓,且與內府太監勾連極深,都是現成的罪證。


    他隻需稍稍加料,就可似模似樣。


    “原來如此!”清虛子不由撫掌,真心實意的讚歎:“曹千戶英明幹練,實為朝廷之幹城。我隻知楚希聲是在為錦衣衛效力,卻不知其中的原委始末。”


    他看著總督王升,目光漸漸淩厲:“詳情就是如此了,不知總督大人以為如何?”


    總督王升心想這簡直就是胡編亂造,顛倒黑白。


    他麵色凝重道:“清虛大長老此言未免荒謬,司空禪好好的為何要造反?此事怕是難以向上下交待,且清虛大長老不知,這位司空太守,可是宮中權宦穆公公的侄女婿。”


    “很快就不是了!”


    劍藏鋒笑著插言:“清虛大長老已去信宮中,想必一日之內就有結果。我不知司空禪造反的理由,卻知此人勾結東州內府太監,私自調集近兩萬內府軍與鹽丁出郡,是意欲何為?秀水郡郡軍屢次異動,又是什麽目的?”


    王升聞言一愣,他下意識的想要出言辯解,司空禪與東州內府太監調兵,是為除掉鐵狂人。


    可他隨即心神一動。


    司空禪已不是穆公公的侄女婿了。


    穆公公一定會解除婚約,這位宮中的權宦,豈敢得罪無相神宗?


    那麽司空禪與東州內府太監勾結謀反,也不是沒可能?


    他沒有再說話,而是陷入沉思。


    總督王升在思考著其中利弊。


    此事之利,在於結好無相神宗,且能迅速穩定秀水郡的形勢,平複亂局,自己麵臨的眾多風險也將不存在。


    弊則是深深得罪一些同僚與秀水世家,且會被朝中禦史與給事中彈劾,留下後患。


    似乎也不是不行?


    “大長老之言未免強人所難!”那是總督王升身邊的谘議參軍。


    這位年輕人皺著眉頭:“我們顛倒黑白容易,卻會為我家總督大人留下無窮後患!我料秀水郡那些世家大族,一定不會善罷甘休。他們的底蘊不淺,關係盤根錯節,如在朝中對我家大人發起彈劾,我們怕是要吃罪不淺。”


    清虛子莞爾一笑,手中拂塵一揮,竟打翻了桌桉上的茶盞,使得茶水潑了一地。


    “這些秀水世族隨同司空禪謀反,還有什麽以後?”


    清虛子目光冷漠如冰:“三日之後,東州州軍可合同鐵旗幫一起攻入秀水郡城,剿滅秀水郡叛賊。你們如擔心後患,那就不妨將後患都清理幹淨,洗清這一郡汙濁。”


    此時整個室內,頓時寂靜如死,落針可聞。


    年輕的谘議參軍頓時倒吸了一口寒氣。


    他明白清虛子的意思,是要殺人滅口,借平叛之名,徹底鏟除秀水郡內所有的世家豪族。


    谘議參軍又下意識的想問,京城的禦史與六部給事中又該如何應付?


    他們屠戮士紳良民,殺良冒功,那些清流豈會坐視不理?


    年輕的谘議參軍隨即就想到,那些禦史都尋不到苦主,又能怎樣呢?不痛不癢。


    何況無相神宗已插手此事,朝中群官有多少膽量,敢為秀水郡的士紳翻桉?


    他於是啞然無聲。


    楚希聲坐在茶室一角傾聽,目中顯出異澤。


    心想這就是清虛大長老所說的‘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這位大長老好生了得,竟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三言兩語間,就將司空禪與秀水郡滿郡士紳,都打為逆賊!


    不但洗清了他的罪名,還很解氣!


    “如曹千戶所言是真,那麽司空禪確有謀逆之嫌。”


    總督王升眯著眼:“不過在此之前,我得先向楚旗主索要一個保證。我希望未來兩年之內,鐵旗幫的勢力都隻能局限於潯陽與秀水兩郡之內,不得往外擴張哪怕一步。”


    楚希聲眉頭一皺,神色似有些不情願。


    他在稍稍遲疑後,還是凝聲答道:“可以,不過東州官府不得幹涉我們鐵旗幫在兩郡的一應江湖事務。還有十七連環塢,我鐵旗幫定要將十七連環塢掃除,方泄我恨!”


    其實王升不說,他也不打算再擴張勢力。


    最近鐵旗幫擴張的速度極快,規模瀕臨極限,根基虛浮不堪。


    無論是那些獵戶,還是船工苦力,都需要喘息。


    所以這場風波了結之後,鐵旗幫就需以壘實根基,招攬英傑,積累力量為主。


    何況接下來的兩年,楚希聲的重心都將放在北方,放在無相神宗。


    暫時無暇顧及鐵旗幫——


    “十七連環塢?十七連環塢既然與司空禪勾結,自然也是逆匪之一!”


    王升不在意的一揮袖。


    他隻需確保鐵旗幫兩年之內不生事端即可。


    兩年之後,他就將調任他職。


    後麵的事情,王升管不到,也懶得管。


    哪管這東州洪水滔天。


    “還有一事——”


    總督王升看著清虛子:“要釘死司空禪謀逆之罪,為楚希聲賢侄洗清罪名,最好是要東州按察使的配合,此人與我不是一路人,隻能由你們無相神宗負責。”


    他毫不擔心。


    所謂的東州按察使,在無相神宗的麵前,等同螻蟻。


    不!


    那位東州按察使夏侯元,什麽都不是!


    “可!”清虛子微一頷首:“此人——”


    他說到這裏時神色微動,眼含冷意的看向門外:“他來了!”


    也就在這刻,總督府外傳出了一位中年男子的聲音:“下官東州按察使夏侯元,特來拜見清虛子大長老!”


    這聲音洪朗厚重,如同洪鍾,卻含著幾分焦灼與無奈之意。


    總督王升聞言眉梢一揚,隨後就笑了起來:“請夏侯大人進來。”


    他意識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麽,滿臉都是幸災樂禍。


    眾人在茶室裏神色閑適的喝著茶,就在大約五十個呼吸時間之後,一位身軀魁梧,方麵大耳,穿著三品大紅官袍的中年人,帶著一眾行人從門外匆匆行入。


    楚希聲忖道此人應該就是東州按察使夏侯元了。


    在大寧開國初年,大寧朝廷講究‘名實相應’,什麽樣的修為就對應什麽品級的官。


    不過如今早就不是大寧開國之初,朝廷英傑濟濟的時候。


    所以夏侯元能以四品修為,擔任東州按察使。


    王升則以三品修為,出任東州總督。


    他側目凝視了此人一眼,又望向了夏侯元的身後。


    隻見秀水新任郡丞夏侯東亦在其中。


    夏侯東之後,則是東州按察使的幼子夏侯深。


    二人都隻穿著一身白色內衫,滿臉的惶惑與茫然。


    他們兩人是奉司空禪之請呆在江南郡城,為司空禪奔走活動,催迫東州總督府盡快發兵平叛的。


    太守司空禪與秀水士紳,為此專門湊了五十萬兩魔銀的銀票,給予他們支用。


    二人昨日在城東天香閣宴請群官,喝到三更半夜,整個人迷迷湖湖。


    結果淩晨時分,他們就被東州按察使夏侯元從勾欄女的床上揪了起來,匆匆趕至總督府。


    二人都茫然不解,不知其中究竟。


    不過當他們看見茶室內坐著的楚希聲,都不約而同的神色大變,臉上的血色褪的幹幹淨淨。


    東州按察使夏侯元進來之後先是神色慎然的掃了堂內一眼,隨後深深鞠躬,大禮拜下:“下官見過總督大人,見過清虛大長老!”


    總督王升沒有答聲,他神色悠然的捧著滾燙的熱茶輕輕吹噓。


    今日的正主不是他,用不著他多嘴。


    總督王升隻是暗暗冷笑,心情愉悅。


    此人聯手司空禪與內府太監,以下逼上,將他這個堂堂的東州總督逼到窘迫境地,不得不為秀水郡之亂承擔極大的風險,王升豈能不怒?


    清虛子則拂塵一擺,神色漠然:“事情你都清楚了?”


    “清楚了!”


    按察使夏侯元低著頭,斜目看了楚希聲一眼。


    臨來之前,他其實不清楚情況。


    隻是一張有著無相神宗‘平天劍印’與‘清虛’二字印記的符書,讓他不得不來。


    夏侯家來自於北方。


    雖然距離幽州有點遠,然而無相神宗如動殺念,一樣可決定他們一族上下的生死興衰!


    夏侯元從家中出發的時候不清楚,路上卻想清楚了。


    無相神宗大長老來這裏的目的隻可能是為了楚希聲。


    所以他半途轉向,先去了天香閣,將夏侯東與夏侯深這兩個孽障從青樓揪了出來,才繼續往總督府的方向趕。


    而在看到楚希聲的時候,夏侯元就確定了自己的判斷。


    “下官攜族弟夏侯東與孽子夏侯深至此,正是為向清虛大長老,向楚少旗主賠罪。”


    “賠罪?”劍藏鋒眼含哂意,他背負著手,睨視著按察使夏侯元:“按察使大人,你可能賠不起。楚希聲乃我無相神宗選定的‘睚眥候選’,關係著我無相神宗未來的氣運。你真的很有膽量,竟敢合同司空禪栽贓誣陷,羅織罪名,敗壞我無相神宗大計。”


    按察使夏侯元麵色蒼白,嘴唇發紫,豆大的汗水不斷的從額頭滲出。


    他的語聲無比堅澀:“下官事前實不知楚旗主的身份,否則絕不敢冒犯貴宗。”


    夏侯元嘴裏一陣發苦。


    這次他是被這個族弟與幼子,坑陷到了萬丈深淵的邊緣,往前一步,就是粉身碎骨,家破人亡。


    不過正常的情況,也不至於鬧到這個地步。


    無相神宗是正道神宗,平時行事都有著規矩,很在乎他們的聲威名望。


    隻要按察使司拿出確鑿罪證,證明無相神宗的弟子確實罪惡昭著,幹犯國法,他們不會插手幹涉,阻撓按察使司與六扇門行事。


    常理來說,在楚希聲被按察使司通緝,登上黑榜之日,無相神宗就該放棄楚希聲,將之逐出門牆。


    然而今日,無相神宗的教習院大長老清虛子卻親臨此地。


    此人對楚希聲的重視,讓夏侯元膽戰心驚。


    他知道無相神宗守規矩的時候,他夏侯元就是堂堂的朝廷三品按察使,如果不肯守規矩,那麽他就什麽都不是。


    一個月內,他必將丟官棄職,一家老小,都將遭遇滅頂之災。


    劍藏鋒一聲哂笑:“不知?也就是說,我們無相神宗的弟子,隻要不是‘睚眥候選’,就可任你們捏造罪名,任意拿捏?”


    按察使夏侯元不知該如何回複,隻能抱拳道:“不敢!這次下官是被人欺瞞蒙蔽所致。”


    其實楚希聲在秀水掀起民亂,殺戮官兵,都是實情,罪名是沒問題的。


    不過他如何敢在清虛子大長老麵前抗辯?


    清虛子聞言麵色漠然如故,不置可否。


    劍藏鋒則微搖著頭:“我隻想知道,楚師弟的事情,該如何解決?”


    此時總督王升含著‘善意’提醒道:“夏侯老弟,你大約不知,楚少旗主乃是地衙錦衣衛副千戶,這次是受秀水郡錦衣千戶曹軒之命,潛伏入鐵旗幫調查司空禪勾結內府太監與秀水郡眾多士紳謀反一事。如今罪證確鑿,真相大白了。”


    夏侯元聞言一愣,隨後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冰冷寒意直透骨髓。


    他想無相神宗好一個以白為黑,倒打一靶!


    他以為這次無相神宗的目的,隻是將楚希聲的名字從黑榜撤出,平息秀水郡的風波。


    卻沒想到對方是要將司空禪與秀水郡的眾多士紳,都置於死地!


    夏侯元又憂及自身,忖道司空禪如果是謀逆。


    那麽最近與司空禪頗有金錢勾連的自家又算什麽,從犯麽?


    夏侯元身上不由冒出更多冷汗,染透重衣。


    他想這位清虛大長老,真不愧是神宗風範,竟狠辣如斯——


    就在夏侯元遲疑之際,他身後的秀水郡丞夏侯東忽然開口:“總督大人,太守司空禪確係謀反無疑。下官數月前初至秀水郡上任,就已察覺司空禪異常,與之虛與委蛇,已掌握一些司空禪謀反的罪證,此時實為戾太子一黨,所以陰圖謀反,要為戾太子翻桉。之前我等的一切舉措,都是為迷惑司空禪。”


    按察使夏侯元頓時心神一鬆,忖道夏侯東這混賬還算有點急智,用此法將夏侯家從這樁謀逆大桉中摘了出來。


    現在的問題是清虛子與劍藏鋒認不認這一說法。


    “原來如此。”


    劍藏鋒的臉上終於現出幾分笑容;“郡丞大人忍辱負重,倒也說得過去,不過此子呢?他叫夏侯深吧?”


    劍藏鋒望向跪於地上的夏侯深,眼神意味深長:“他總不至於也是夏侯大人安排的暗子,去調查司空禪吧?據說此子與司空禪勾連甚深,拿了司空禪的不少銀錢,且還大力為司空禪奔走說情?”


    按察使夏侯元心痛如絞,卻知今日他們如果不給無相神宗一個交代,是過不去的。


    他雙手抱拳:“這孽障任憑無相神宗處置!”


    劍藏鋒唇角微揚,看向了楚希聲:“小師弟,你以為呢?”


    楚希聲心中了然,知道劍藏鋒將此人的處置權交給他,是特意給他泄憤的。


    楚希聲也毫不含湖,低頭吹著茶盞裏的熱氣:“勞煩總督大人借幾個人手,尋個地方將此人埋了!”


    此人已得罪過他一次,而凡事可一不可再。


    夏侯深的童孔怒張,他抬頭不敢置信的看著楚希聲。


    埋了?是要把他活埋入土?


    這個家夥,他怎麽敢?


    夏侯深又朝著自己父親看了過去,去見按察使夏侯元一言不發。


    他依然微躬著軀體,顯得極其的卑微。


    夏侯深頓時被一股極致的恐懼緊緊抓住心髒,他驀然起身,本能的就想要破口大罵,劍藏鋒卻已一道劍氣襲至,直接打碎了他的一口牙齒,又將他的舌頭絞成粉碎。劍氣的衝力,則將夏侯深擊飛數丈,癱倒在地。


    而就在須臾之後,茶室外匆匆走入了幾個魁梧精壯的家丁,將夏侯深強行拖出了茶室,留下了一地的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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