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大力重甲在身,追不上全速逃遁的閻過。


    眼見那群郡兵如蟻群般退出峽道,他也沒有跟上去殺戮的興趣,直接從空中落下,墜在了楚希聲的麵前。


    “剛才那個女人是誰?你認識?”


    楚希聲眨了眨眼,隨後搖頭:“我不認識。”


    賈大力就哼了一聲。


    他想到了知味居一戰,那個斬殺了白雲寨二當家的六品高手,身形與剛才那女人一模一樣。


    心想這兩個不認識才怪。


    這個平民出身的青雲天驕,顯然也不是沒有根底的。


    不過每個人都有秘密。


    楚希聲不願說,賈大力也不打算深究了。


    他雙手抱胸,上下打量著楚希聲:“雖然修為弱了一點,倒也勉勉強強,能夠勝任西山堂主一職了,至少不會敗了我鐵旗幫的威風。”


    楚希聲聞言則‘嗬’的一聲笑,往另一側的穀口走過去:“我能否當成這西山堂主,還得看我們能否拿下西山鎮。郡兵敗退之後,劉定堂最多半刻就會接到消息,可別讓他退回了西山鎮。”


    其實這一戰打到這個地步,哪怕劉定堂退回西山鎮,他也有著十成的勝算。


    不過傷亡會很大。


    之前攻破罌麻穀,已經戰死了選鋒堂的三十多號兄弟了。


    賈大力卻在冷笑:“到這個時候,我若還讓他們退回西山鎮,我名字倒著寫。”


    就在楚希聲向係在穀口的健馬走過去的時候,賈大力已經騰空而起,往北麵方向飛馳而去。


    他穿著重甲,飛空騰躍,在眾多山丘密林上空穿行,如履平地。


    從這邊趕往北麵的戰場,如果走直線的話就隻有十五裏,繞道卻需六十餘裏。


    賈大力認為與其乘馬,還不如用自己的一雙腳,速度更快一些。


    楚希聲滿懷豔羨的看著他的背影。


    他現在最高也能躍空七丈,卻沒法做到像賈大力一樣,在高空滑行幾十丈都不吃力。


    楚希聲高聲大喊:“賈兄,麻煩把劉定堂的人頭留給我!”


    賈大力沒理他,隻是揮了揮袖,表示知道了。


    江湖規矩,楚希聲要想在西山鎮插旗立號,那確實得拿劉定堂的人頭祭旗。


    當然沒有也可以,就是開香堂的時候,會少了那麽點味道。


    楚希聲此時又轉過頭,瞪著旁邊的楚芸芸。


    “幹嗎?你也想飛?老實點騎馬。附近這麽多探馬盯著呢,你不怕露餡?放心,鐵手劉定堂飛不走。那個叫劉若曦的女孩,我剛才也讓舟良臣趕去照料了,出不了事。”


    楚芸芸原本是麵無表情的目眺遠方。


    她聞言看了楚希聲一眼,然後就不自禁的捏了捏拳頭。


    最近她總覺得這家夥有點飄了——


    不過楚芸芸略一轉念,還是鬆開了手。


    ——看在這家夥把事辦得不錯的份上,楚芸芸決定暫時不與這家夥計較。


    她朝著楚希聲走了過去,將他的一雙衣袖拉起。


    此時可見楚希聲的手臂都是血紅色的,一部分肌膚的毛孔,甚至還在往外滲著血液。


    楚芸芸拿出了一盒藥油,均勻的塗抹在楚希聲的手臂上。


    “現在距離知味居一戰才幾天?”


    楚芸芸一邊說著,一邊從裙擺上撕下一條白布,給楚希聲的兩條手臂都緊緊纏上。


    “稍後你與劉定堂交手,絕不能再與他硬碰硬,聽到沒有?你的臂骨已經快到極限了,再硬碰硬的打下去,肯定會骨折。”


    她知道這個家夥,其實是在為她拚命——


    楚希聲看著少女低著頭,露出白天鵝一樣的細長脖頸,無比仔細的給他包紮,唇角也微微上揚:“聽到了!我不可能不把我的命放在心上。”


    他不著痕跡的嗅了嗅,隻覺滿鼻幽香。


    ※※※※


    西山郡軍潰退的半刻時間後,郡尉沈周站在郡城西側的城門樓上,遠眺著西山方向。


    似秀水郡城這樣的大城,城門樓都配備有專門的符陣,能夠讓人遠眺五六十裏外的景色。


    不過因山巒阻擋,沈周隻能望見罌麻穀升騰起的熊熊煙火。


    他的臉上顯露出猙獰之色,隨後又低下頭,看向了遠處官道旁,坐於涼亭內飲酒的一位豪壯男子。


    那是一刻時間前,還在鐵旗號甲板上的鐵狂人。


    他已把酒席,搬到了這座涼亭內。


    與之相應,城東碼頭方向的火把已增到了七千之數,將那邊的四百艘船,照得燈火通明。


    鐵旗幫動員的人力,此時已達到了三萬。


    鐵狂人知道楚希聲已擊潰了西山郡軍。


    此時的西山鎮,就如熟透了的水蜜桃,唾手可得。


    鐵狂人卻更生警惕,


    他必須防範郡中的這些世家豪族不惜一切,赤膊下場。


    鬆風劍林石無心飲食,他站在涼亭的東側,若有所思道:“我沒想到小楚會轉道去燒罌麻穀,這確是妙招,按照小楚的布置,劉定堂必死無疑。不過小楚此舉,無疑是一腳踹中那位沈郡尉的命根。我現在最擔心的,是沈家魚死網破。”


    “那就得看他們是否有玉石俱焚的膽氣了。”


    鐵狂人夾了一大筷豬蹄塞入嘴裏,同時哂然一笑:“沈周如真敢讓郡兵出城,無非是一場民變,我未必死,沈家卻死定了。”


    林石聞言,神色了然。


    沈家在秀水郡崛起的時間,僅比隆家早二百年。


    其族勢力,目前都在郡尉沈周一人身上,遠不如上官家根深蒂固。


    為了這秀水郡尉一職,沈家每年都會將上百萬兩魔銀的收入,用於賄賂上官,保其權位。


    一旦秀水郡爆發大規模的‘民變’,沈周本人,甚至整個秀水郡的官場,勢必會被朝廷追責,引發震蕩。


    ——這是沈家承受不起的代價。


    自然,鐵狂人這個鐵旗幫主也討不了好。


    不過似他這樣的江湖大豪,哪一個身上不背著幾項重罪?再背一項煽動民變的罪名,也無關痛癢。


    惹得鐵狂人惱了,就直接殺官造反。


    隻要撐過幾年沒事,就可被朝廷招安,搖身一變,成為朝廷重將。


    “所以我反倒是更擔心他忍下這口惡氣。”


    林石歎了一聲,眼中憂心忡忡:“郡尉一職,掌一應佐守典武職甲卒事,郡中的三萬四千郡兵,還有郡中的三千水師,都受其管轄。


    他如鐵了心要與我們鐵旗幫為難,很麻煩。還有郡中的眾多世家,他們會對我鐵旗幫更加警惕——”


    鐵狂人莞爾一笑,他拿起一條毛巾擦了擦嘴,隨後也來到了涼亭南角,遠眺城牆。


    “老林,你這是就杞人憂天了。”


    鐵狂人微微一笑,不以為然:“這兩年當中,沈家明裏暗裏都與我鐵旗幫為難,屢次暗助海清幫與隆氏,當鐵某沒有火氣?


    而今正好,撕破了臉皮,反倒更方便我對沈家下手。似這等人如果不早點解決,任由他們皮裏陽秋,暗中插刀,反倒是個麻煩。”


    “旗主!”


    林石皺了皺眉:“我知你不畏沈氏,隻是如此一來,我們鐵旗幫,遲早舉郡皆敵。”


    “舉郡皆敵又怎樣?”


    鐵狂人背負手,身軀巋然如山,言語中含著無窮自信:“鐵某從始至終都沒把他們放在眼裏,我如連秀水郡的這些守戶之犬都壓不服,未來如何席卷上下遊,做這一江之主?老林,咱們兄弟,遲早得與他們做過一場。”


    他微微仰頭,看著牆頭上的沈周,眼裏麵飽含輕蔑。


    這位沈郡尉如果真敢從城裏麵出來,那麽他會很佩服此人的勇氣。


    然後他必將在一個時辰內,將沈周打死!


    ※※※※


    同一時間,距離罌麻穀三十七裏的劉定堂,已驚慌失措。


    他已經得知了西山衛三千五百郡兵,被鐵旗幫三人擊潰的消息。


    這令劉定堂不能置信,又怒火攻心,忍不住破口大罵。


    西山衛郡軍好歹是朝廷的地方衛軍,怎麽就無能廢物到了這個地步?


    整整三千五百人,居然被一個鐵牛賈大力,加上兩個臭乳未幹的少年男女擊退?


    據說主要是敗於那個青雲榜六十位的‘少年霸刀’楚希聲之手。


    這個少年竟能獨當千軍,壓服千餘甲士,斬殺兩位七品,又重傷一人——


    劉定堂卻隻覺荒誕,東州排位六十的青雲天驕,能有這麽強?


    不過西山衛郡軍敗退已是事實。


    劉定堂唯能慶幸的是,自己從西山鎮出兵時,因不願折損人手,有意無意的拖延,想要等西山郡軍破敵。


    此時他的部眾,距離罌麻穀還有一段距離。


    “退兵!”


    劉定堂眼神陰冷的看了看前方大火熊熊,煙火衝天的罌麻穀。


    又斜睨了旁邊臉色蒼白的沈家族老一眼,隨後毫不猶豫的轉身:“後隊轉前隊,全速往西山鎮行進。再去幾個探馬,通知那些西山獵戶,讓他們全數趕至西山鎮候命!”


    此時他甚至有了丟下這裏的幫眾,直接退回西山鎮的衝動。


    不過這絕非良策,如果他失去了這些手下,即便返回西山鎮,也一樣壓不住那些獵戶,最後仍是敗亡之局。


    劉定堂不是不能孤身逃走,他卻舍不得自己經營的那些產業,舍不得自己在西山鎮打下的江山與榮華富貴。


    劉定堂仔細思忖,認為自己還有機會。


    沈家一定不願見他敗亡,任由西山鎮這個重地落入鐵旗幫之手。


    城裏以上官神昊為首的眾多世家,也不會願意。


    不過就在他麾下千餘人,在這條羊腸山道上才走了十多裏,他們的前方就響起一聲轟然震響。


    鐵牛賈大力的身影,像是流星般的從上空墜落,在他們前方的道路上砸出了一個深坑。


    這位長身站起,朝著劉定堂微微一笑,露出了一口森白的牙齒。


    總算沒有來遲,攔住這家夥了——西山一戰大局已定!


    劉定堂則臉色微青:“放箭,射死他!”


    他的麾下不但有二百重弩手,還有五百來自於西山的獵戶。


    ——這些獵手,無不精通射術,能開十石大弓。


    隨著劉定堂一聲令下,整整七百支箭密集如蝗的朝著賈大力攢射而去。


    賈大力看出那些西山獵戶都虛應故事,既沒有準頭,也沒有力量。


    不過那一片黑壓壓的箭隻射過來,還是威勢攝人,比之西山郡軍的箭陣還要更可怕。


    他雙腳一踏,身影連續後退,最終找到了路上的一塊巨大山石作為掩體。隨後重劍揮動,以元磁之力擾動箭雨。


    這是他抵禦西山郡軍箭陣的打法,揮劍的速度雖然緩慢,卻能將八成的箭雨掃落斬開。


    賈大力重點應對的,是那些殺傷力額外巨大的箭隻。


    至於剩下的——賈大力懶得管了。


    你們要能把我射死,射透我的混元鐵甲功,算你們贏!


    而就在短短三波箭雨過後,劉定堂就不得不令他的手下停下來。


    隻因選鋒堂八百精銳結成的步陣,已經出現在他的後方。在選鋒堂的身後,還跟著一百多個漢子,他們雖然衣衫襤褸,神色有點虛弱,卻透著一股精悍之氣。


    他們與前方的賈大力,形成了前後夾擊之勢。


    劉定堂的心緒沉入穀底,胸肺之內寂冷一片,已經意識到死亡正在逼近。


    “我們上山!”


    劉定堂往左右看了一眼,隨後轉目看向了左麵的山丘。


    此處不但地形險惡,沒有什麽草木,山頂還有泉水留下。


    他可以在這裏堅守,守到郡尉沈周安排的援軍到來——


    故而兩刻時間之後,當楚希聲兄妹抵達的時候,這座無名山丘中的戰事,還是方興未艾。


    鐵旗幫明顯占據優勢,將西山堂一千四百人堵在山頂,卻無法將之拿下。


    歸根結底,是選鋒堂不願付出傷亡,隻能依靠賈大力與堂中的眾多七品,往丘頂上猛衝猛打。


    問題是劉定堂攜帶的箭支充足,麾下的七品也高達九人,借助地形,數次將賈大力等人擊退。


    楚希聲到來之後,先是在山丘之下,往上仔細看了一眼,隨後就施展出拿風馭電之手,在山下掀起颶風。


    同時他腳下猛地一踏,將地麵的無數箭支席卷而起,飛向二十丈高空。


    賈大力已經有經驗了,忙吩咐部屬將地上的箭支,往楚希聲頭頂的颶風裏丟。又命選鋒堂幾個八品術師,幫助楚希聲加速風勢。


    楚希聲不由斜睨了賈大力一眼。


    他沒打算強攻,使用拿風馭電之手的目的,隻是懾之以威。


    不過幾位術師法力加持下的颶風,確實威勢驚人。那滔天箭雨,持續不絕的往上激射,竟然打出了比肩二百重弩的威勢。


    不過最具殺傷力的,還是楚芸芸附加的火焰。那狻猊之火,使得山丘上火光衝天,煙氣雲湧。雖然沒傷到多少人,卻使山丘頂上傳出大片的咳嗽聲響。


    楚希聲沒有趁勢動手,他似笑非笑的看著山頂:“所有西山打獵的兄弟都聽好了,今日劉定堂必死無疑,楚某也必將在西山開堂立號!西山的諸位兄弟平時飽受他的欺壓,被劉定堂抽血吸髓,難道這時候還要為他賣命,把性命送在這裏?


    諸位不妨助我一臂之力,如能助楚某斬得劉定堂的人頭,楚某可承諾你等免除血稅。也就是日後你等在西山做獸皮獸肉的買賣,都不用再繳納份子錢!楚某還會大開香堂,從你們西山獵戶中挑選二百幫眾!不知諸位西山的兄弟意下如何?”


    楚希聲話說到一半,山上的氣氛就不對勁了。不但那些箭隻少了一半,更有大膽的獵戶從山上冒出頭。


    “閣下此言當真?”


    “不抽血稅,可別糊弄我們?”


    “這家夥是誰,一個小娃娃?你讓賈大力跟我們說話。”


    立在山頂的劉定堂,臉色卻是一片鐵青。


    ——楚希聲此舉,直如釜底抽薪!


    鐵牛賈大力則是眼神一亮,戰意大起。


    免去這五百獵戶的份子錢,雖然會使未來的西山堂損失一大筆收入,卻能讓選鋒堂的兄弟,減少上百人的傷亡,還是很劃算的。


    沒有這五百獵戶的箭,他隻需一次衝擊,就可擊潰劉定堂的西山堂。


    楚希聲此時手按著刀,下巴微揚,神色冷傲:“吾名楚希聲!青雲榜第六十位,未來的西山堂主。楚某一諾千金,說話算數!”


    他又把目光看向了劉定堂:“劉堂主!今日之戰,你敗局已定,不妨光棍一些。你我現在賭一局,公平一戰,在此地分個勝負。


    你贏了,我讓賈兄與選鋒堂放你離去,任你帶走所有家財,遠離西山,逍遙江湖。我贏了,閣下就死在這裏。無論哪種結果,都可免你這些部下無辜枉死!”


    楚希聲話落之際,山下所有選鋒堂眾人,還有那一眾神策都的將士都微微動容,紛紛向楚希聲注目過去。


    他們的目光裏,都含著欽佩與敬服。


    今日劉定堂確實敗局已定,楚希聲原本無需如此冒險。


    這位主動邀戰,隻是為避免更多兄弟的死傷。


    賈大力則神色默默,看著楚希聲的一雙手。


    他心想這姓楚的,確實是條有仁有義的好漢子,卻也是一個蠢的。


    這家夥的手都傷成這模樣了,居然還敢主動向劉定堂邀戰?


    山頂的劉定堂,則頭皮發麻。


    他發現自己的部屬,也都在用期盼的目光望著他。就連那位沈氏的族老,也不例外。


    這些人,顯然都不想死在這裏。


    劉定堂心有明悟,隻要他敢開口拒絕,這一戰都不用打,這些部眾就得散掉。


    不過也不是沒有機會——


    他畢竟是七品的武修,雖然天賦與武意都不怎麽樣,可一身的戰圖與法器,在他的財力堆積下,都是極其豪華。


    而眼前的少年不過八品,且明顯有傷在身。


    劉定堂深吐了一口濁氣,然後獰笑出聲:“好!”


    此人既然願為‘仁義’二字,做出如此蠢事,那他就成全了這個蠢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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