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人畢竟難比機器,她哪裏有那麽多的能量,眼睜睜地看著那車子在視野裏變得越來越小,成為一個小黑點,消失不見了。


    張鐵依然不緊不慢地跟著。


    桑紅聽著身後那堅定的腳步聲,知道自己必須鼓勁,堅定信念,絕不趴下。


    她忽然就想起了宋書煜,他陪著她一起跑過的山路,一起打過逃過的山林,那些美好的往事紛紛揚揚地在她的腦子裏飄散。


    “已經跑了一半路程了,加油,走右邊。”身後的張鐵說。


    桑紅回過神,看看前邊的兩個岔路口,毫不猶豫地往右邊跑去。


    她想到宋書煜給自己說的尋找路邊就近的參照物的方法,來讓自己把空泛遙遠的目的地給變得具體些。


    一個參照物又一個參照物,桑紅不停地超越著,終於轉過了山坳,看到對麵山上麵朝南的一個建築群,在正午刺目的陽光下,閃著誘人的光芒。


    “對麵山上就是隊部。”張鐵的聲音毫無表情,和他的人一樣,冷硬如鐵。


    桑紅聽著人家說話和平常一樣,連喘聲粗氣都不曾,覺得窩心極了,心道說句鼓勵加油之類的話,會把你累死嗎?


    當然,她沒有力氣抱怨,因為此刻她覺得身體幾乎到了極限。


    汗水如雨,身上薄得讓她打哆嗦的小棉襖此刻簡直就像是在在泥潭裏輾過一樣,又沉又濕,黏黏膩膩地貼在身上,束縛著她的身體,讓她的腳步凝滯;雙腿好像灌了鉛一樣,沉重得不聽控製。


    她借著下坡,讓自己的身體控製著小步往下,努力地休養積蓄一會兒上坡的力氣,可不能倒下了,那麽遠都跑過了,隻剩下這最後的一哆嗦,怎麽都不能露慫。


    張鐵看著她的步態,底子挺紮實,倒是很清楚如何自我防護,就沒有出聲,默默地跟著她。


    他覺得這個伶牙俐齒的女孩子一定會嬌氣得不像話,或者路上會個偷懶耍奸什麽的,那成想人家自從撒開腳丫子跑之後,遇到小溪都不曾說下去洗個臉,遇到路邊的小店,連瓶水都不拐進去買,簡直是一個字都不曾說。


    難道他真的太凶了,一個小石子就把人家的膽子嚇破了?


    這念頭一閃,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能被挑到這裏來的年輕人,怎麽會是慫包。


    終於下到了穀底,然後開始往上跑,桑紅一步一步地跑著,覺得那速度簡直比走都不快,不過也沒有聽到身後傳來什麽催促聲。


    她穩住心神一步步地往上跑。


    終於望見了團部的大門。


    隻見大門口站著一群人,萊利看到桑紅的影子在視線裏出現,就向她跑過去,身後傳來一聲冷厲的聲音:“站住,讓她自己跑。”


    順著聲音,大門內走出一員虎步生威的男子,正是當初特種兵選拔賽的總指揮李斌。


    “敬禮!”他身後的勤務兵厲聲喊道。


    站在門外的一眾為桑紅擔心的家夥,聽到聲音都條件反射一般,立正敬禮。


    李斌抬手敬禮,禮畢什麽話也不說,就那麽大刺刺地站在那裏瞅著桑紅。


    桑紅此刻的狀態十分不好,第一次和宋書煜跑上山頂的心髒驚悸之感又來了,她知道此刻堅決不能分神,咬緊牙關,讓喘得像風箱一樣的胸腔內吸入的有限的呼吸,能供給到心髒的位置,延長自己體能的臨界點。


    “跑快點!”李斌大聲。


    張鐵從桑紅身後越過,跑過去敬禮匯報:“報告,新兵成員最後一名桑紅同誌帶到。”


    李斌回禮溫和一笑,過去拍拍他的肩頭:“辛苦你了。”


    張鐵憨憨一笑,站在一側。


    桑紅覺得視線裏的人和建築都開始有了點變形或者模糊的跡象,一狠心牙齒咬到舌尖,一股鹹澀的腥味充溢她的唇齒之間。


    疼得她幾乎跳起來,淚水也不爭氣地從眼裏湧出。


    靠,她還以為汗水把身上的水分全部蒸發了哪,原來還有水分啊,竟然藏在淚腺裏!


    桑紅暗罵自己的痛點太低,不過這一招還真***管用,就是太痛了。


    她忍著胸口翻騰的惡心和虛躁之氣,把口中的液體強行咽下。


    幹澀得幾乎要爆裂的嗓子瞬間得到的營養一樣,不再那麽火辣辣的的痛了,砰砰跳的幾乎爆裂的心髒也聲音聽著也不再那麽恐怖了。


    四十米——三十米——二十米——十米——桑紅的速度慢下來,她把標準的小跑的步態換成了懶散的跑的步態,而且一邊跑還一邊抖抖胳膊,甩甩腿,扭扭脖子。


    這又是搞什麽怪啊啊!


    示威嗎?


    無論怎麽看,這些動作在軍營裏都顯得有些惡意搞怪了。


    萊利有些抓狂了,她偷偷瞟了嚴肅站著的李斌,那張冷硬得近乎嚴酷的麵孔毫無表情。


    不由暗暗叫苦,這家夥今天抽什麽瘋,往常再聰明不過的家夥,今天怎麽這麽失常,除了體能,連這自製力都罕見的失控了。


    不單是萊利趙一博他們這一群經常一起訓練的家夥揪心了,等著的人都說不出心裏是什麽滋味了。


    桑紅終於視線能穩穩地聚焦在李斌的身上了,這是在場唯一的一張生麵孔了,她能清晰地從這個巍然站立的男子身上感受到強烈的威壓。


    她緩緩地一步一步地走過去,立正,行了個標準的軍禮,大聲喊:“新兵桑紅報到!”


    聲音有些嘶啞,但是力度很足,吐字有些大舌頭。


    靠靠靠——這聲音堪比鴨子叫,還有這舌頭怎麽這麽痛啊!


    桑紅就這麽懊惱的一個瞬間,感覺到自己的身子晃了一下,她連忙集中精神渾身緊繃地站著,隻有她自己知道,過度疲勞的肌肉內充血的毛細血管是怎麽瘋狂地暴跳,來分解著她的定力,試圖讓她倒下。


    萊利驚歎了,所有圍觀的新兵也都驚歎了,輪到他們身上,估計此刻應該是讓人駕著雙臂,在拖著雙腿放鬆哪,這女孩子竟然還能站得端端正正,還有力氣說話。


    李斌緊緊地盯著桑紅,他不是第一次見她,那次在叢林裏收拾黑蟒蛇的殘局裏,他就親臨了現場,桑紅對隊員的特長發揮和毫不居功的態度,讓他對桑紅的印象十分深刻。


    此刻的桑紅蒼白的小臉上布滿密密層層的汗水,她雙唇緊閉,牙關緊咬,秀挺的鼻翼有些誇張地翕動著,短發被汗水沾濕,迷彩單衣都貼在身上,雙拳緊握,渾身好像從水裏撈出來一樣狼狽。


    “新兵桑紅,你就是用這樣的速度和狀態逃開大蟒蛇的追趕的?”


    李斌從牙縫裏擠出話來,他不知道這兩個月的閑散時間,這個女孩子都做了什麽,單是她那虛浮的腳步和唇角溢出的血絲告訴他,這樣的體能就是這個女孩子的極限了,他怎麽能不遺憾,怎麽能不失望?


    桑紅一聽李斌的話,明白他們倆曾經見過麵的,眼皮一垂就想起來了,是那天殺死蟒蛇之後趕來的兩個軍官之一。


    “是,不要把那個功勞記到我一個人的頭上,如果大蟒蛇今天在這條路上追我,我一定葬身蛇口了;叢林裏可以借助的特殊環境,以及我的同伴們的精誠協作,才是那次黑蟒蛇之戰勝利的關鍵。”


    桑紅抿抿唇,嚴肅地回答。


    李斌想不到這個女孩子竟然能如此淡定地對待自己的提問,更難以容忍的是,她竟然敢裝傻,混淆了他的話裏的意思,他怎麽能被這個丫頭糊弄了。


    “三十公裏,你跑了三個小時還多,給你一周的時間,你如果不把速度提到兩個小時之內,哪裏來的回哪去,我不要毫無時間觀念的士兵。”


    李斌說完,轉身就走。


    桑紅聽得如雷轟頂,她竟然跑了三個小時還多,體能真的退化到這樣的地步嗎?


    後邊的話在她聽來簡直就像畫蛇添足一樣的威脅了。


    張鐵看看頭兒遠去的背影,這什麽意思,難道讓他來收拾殘局?


    他沒經驗啊!往常都是他扮演黑臉,李隊扮紅臉好人的,今兒怎麽改了角色了?


    他清清嗓子:“都回宿舍吧,熟悉一下環境,下午三點集合,桑紅和我一道去餐廳吃飯。”這樣說應該沒錯吧,有累又餓地跑了三個多月小時,應該給點關心。


    “報告隊長,我已經把吃的東西帶到桑紅的宿舍了。”


    萊利小心翼翼地說。


    張鐵看看萊利,又看看臉上汗水出個不停的桑紅,這丫頭不會是在人前強撐吧,當即就打定住主意離開,口中道這樣啊,那你們一起回去吧,說完點頭,轉身大步走了。


    桑紅看張鐵終於轉身離開,憋著的那口氣才鬆懈下來,身子一歪,萊利連忙架住她的胳膊:“餓的吧,咱們趕緊回宿舍吃飯。”


    趙一博搖搖頭:“她是累的,帶她回去休息。”


    桑紅什麽也沒有說,隻是借著萊利的肩頭,努力控製自己的身體動作,不讓自己軟倒在地。


    萊利扶著桑紅走進去,一邊走,一邊給她介紹哪裏是什麽地方,她剛剛因為擔心桑紅,吃過飯後坐立不安,走來走去地已經把周圍的環境熟悉了一遍。


    兩個人慢吞吞地走著,幾個男生跟在後邊,說不出心裏是什麽滋味。


    兩個月的懈怠,他們雖然也有訓練,但更多的是呼朋喚友地玩耍,看到桑紅這模樣,明白他們也不會強到哪裏去。


    “前邊那個小樓就是咱們女兵的宿舍樓,兩人一間啊,可惜我和你不一班,無法住到一起,不過我給你占了個靠門口的位置,省得集合時跑得慢。”


    萊利說著話,試圖分散桑紅身上陰沉的氣息。


    “是啊,這一周,我們都陪你跑三十公裏,別擔心,以你往常的速度,兩小時不在話下。”趙一博出聲安慰桑紅,前邊就是宿舍門口了。


    萊利這才想到身後跟著的幾個男生,連忙扶著桑紅轉身:“沒事,我看著她,你們都回吧。”


    桑紅蒼白的小臉帶著絲苦笑,她對他們笑笑:“謝了,你們都回吧,我沒事。”


    趙一博有些擔心地看看桑紅,不過什麽也沒有說,幾個人就轉身離開了。


    “咱們上去躺著休息一會兒?”萊利說著,扶著她就要走。


    “我現在不能躺,一躺下下午就會渾身痛得起不來了,你扶我到院內走兩圈。”桑紅仰頭看看宿舍樓,覺得雙腿打顫,那二三十個的台階此刻對她都是挑戰。


    “那你等一會兒,我上去給你拿點東西墊墊肚子,估計吃飽了,狀態就好多了。”萊利說著扶著她讓她往柱子上靠。


    桑紅擺擺手努力讓自己站穩,對她笑笑:“快去,哪裏就那麽虛弱哪。”


    她仰頭望著天空亮燦燦的太陽,毒辣的陽光刺得她眼睛生痛——活該,她對自己說,讓你醉生夢死忘了自己是誰了?


    想到一推再推的訓練計劃,隨著秦青的離開徹底成為空談,想著她整天心思纏繞在那些愛愛恨恨裏邊的小別扭,連外公教給自己的東西,她也都沒有怎麽放在心上。


    曾經讓她充滿鬥誌興奮不已的訓練,此刻幾乎折磨得她喘不過氣來。


    愛情真的能讓人軟弱嗎?


    讓人隻想沉溺於一隅的甜蜜和愛人的誓言,再不思奮鬥。


    那個人那份愛總在那裏,隻要回頭,就能得到,可是這份超越自我的生活,一旦回頭,將永遠不能再次擁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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