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著!”曹炟喝了聲。


    “大司馬,這是何意?”曹炟又問道。


    夏炚亦是驚疑不定,知道現在逃亦是晚了,隻是冷眼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尹鉉道:“皇上,既然車渠公主已經回到車渠國,並且是夏君送回,可見眼前這個夏君乃是冒牌貨,居然敢冒充別國國君混到皇上的身邊來,足見其居心叵測,當然要抓起來,殺了他!”


    “大司馬,這位是真正的天燼國夏君,朕可證明。髹”


    “皇上,您被他蒙蔽了!”


    尹鉉說著依舊固執地向侍衛喊道:“把這個賊子立刻抓起來!蠹”


    “大司馬,皇上在這裏,您似乎逾越了!”唐環道。


    “你懂什麽!”尹鉉對他極不客氣,其實也是對皇帝不客氣。


    “大司馬,此事有侍追查,此人不能死!”曹炟如此道。


    這是默認尹鉉將夏炚抓住了,但曹炟隻是要保住他的性命。


    尹鉉冷冷一笑,卻是向著皇帝一施禮,“微臣明白!”


    又向侍衛道:“將他關到地牢裏,別讓他死了。”


    ……就這樣,夏炚被尹鉉帶走。


    曹炟來到大殿裏,柳溢道:“若您確實此君便是夏炚,若他趕不回去,隻怕小四河那邊要亂。”


    曹炟何償不知道這件事,然而就因為這件事太明顯,尹鉉才執意要扣下夏炚,隻要小四河亂了,那麽尹軍的地位會再次提升,因為邾國需要尹軍去對付小四河及周邊國家的挑釁,不但剛剛穩定下來的黎民百姓要遭殃,就連邾國本來就勉強維持的政權再次劇烈動蕩。


    半晌,才向柳溢道:“他們準備的怎麽樣了?”


    “不足以與尹軍對抗。一擊不勝,則徹底絕裂。”


    柳溢說到這裏,又繼續道:“皇上,到了這樣的地步,是不是幹脆——”柳溢比了個殺的手勢,隻要殺了尹鉉,有些事或許就能解決好。


    曹炟卻搖搖頭,“朕之所以與尹軍周~旋這麽久,是因為尹軍便如當年的陳留舊部一樣,自有其一套自己的管理辦法,行之密令、口號或者是信物,而且所有的大權先被層層細化又被集中管理,如果其中一個層麵出了問題,其他層麵的人會立刻補缺,所以就算現在殺了尹鉉,也會有人代替尹鉉立刻站在他的位置上,因此,殺了他也解決不了問題。”


    而且,若是小四河真的出了事,這時候殺了尹軍的頭領,隻怕邾國立刻就會陷入滅頂之災。


    “柳大人,現在想辦法救出夏炚,他趕回小四河,還能挽回那邊的敗局嗎?”


    柳溢馬上道:“隻能說,有機會。”


    “那你安排,在三天內,無論如何救出夏君,朕會讓梅花衛隊配合你,護送夏君回到小四河。不過在此之前,我們需與他送成協議,至少讓他在有生之年,不能再犯我邾國。”


    “皇上思慮周到,微臣明白了!”


    柳溢又道:“那微臣現在就去安排。”


    說著便要退下,曹炟忽然喚住了他,“柳大人!”


    柳溢又站住了腳,抬眸道:“皇上。”


    因為室內光線稍暗,卻偏有兩道光亮從窗外投進來,照得見空氣中的微塵,君臣二人看著彼此的臉都有些許的模糊。


    曹炟的語氣略微有黯沉,“此次救夏君之事,乃是極秘密之事,絕不能因此事,而使朕與尹軍徹底破裂,朕依舊需要爭取時間。所以萬一事情敗露——”


    “皇上,此事是微臣自作主張,若此事敗露,微臣自當人頭奉上,以平大司馬的怒氣!”


    “柳大人——要不,朕還是派別人——”


    “皇上!此事天地,地知,我知,皇上知,在此際能得皇上如此信任,乃是我柳溢三生有幸。當年若不是皇上,安平郡窮秀才柳溢早已經餓死街頭,如今卻陪著皇上踏馬天下,成為眾人口中的一代名臣,為我柳家光耀門楣,柳溢這生已經已經足夠了!”


    話到了這個份上,君臣二人一時都沉默,半晌才道:“柳大人,萬事小心,若真的出現了最壞的結果,朕定會護你家人平安。”


    “謝主隆恩!”柳溢跪下去,向曹炟嗑了三個頭,這才又慢慢地退下去。


    ……入夜。


    曹炟來到地牢,隻見周圍眾兵把守。


    入了地牢,看到夏炚,尹鉉到底做得還算有分寸,房間裏很幹淨,甚至有桌有椅,夏炚此時正坐在桌邊喝酒,桌上居然還有酒菜。牢門被打開,曹炟進入,坐在他的對麵,夏炚抬眸看了他一眼,忽然道:“其實,我的確對不起夕夕,那個人至少把夕夕送回國,某種方麵,我竟還有些感謝他。”


    “你對車渠公主有愧疚。”曹炟道。


    “對,我對靖兒更加愧疚,或許當年,應該早早的告訴她真相。”夏炚道。


    過去的事情已然過去,到了現在,追悔已然無益。然而夏炚又加了句,“不過如果重新來一遍,我還是會那樣做。曹炟,你是對她深情,可你帶給她的隻有風風雨雨,甚至使她幾度生死,你沒有能力保護她。而你明明是個很強的男子,這到底是什麽原因呢?”


    曹炟想起在天燼大墓中,那兩個老怪物說過的話,說他們有三世情緣,卻是孽緣。


    “可能是,命中注定。我本想搏一把,沒想到搏丟了她。”


    “曹炟,若她再出現,並且願意跟我走,你願意讓她跟我走嗎?”


    曹炟怔了下,一時竟沒有回答。


    “哈哈哈——哈哈哈——”夏炚長聲笑了起來,像是遇到了什麽極高興的事情,“曹炟,你猶豫了,可見你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帶給她平安和幸福,你終於開始正視自己了!”


    曹炟忽然苦笑了下。


    這笑隻是淡淡的一下,卻仿若浸透過世間的最苦最痛,就算是夏炚,竟也在此時感受到他的感受,一時收住了笑,又喝了口酒。


    曹炟從他手裏搶過酒壺,亦是大大地灌了兩口。


    夏炚哈哈一笑,又搶過來,也是灌了兩口。


    二人就這樣,把一壺酒搶來搶去,直喝到酒壺裏的酒快幹了,曹炟的酒量不好,此時卻因心事太多,而沒有絲毫的醉意,隻是麵色被酒逼得泛紅,目光卻是灼灼,“夏君,我知道你從來沒有放下過靖兒,但是你知道嗎?靖兒她,愛我,我夢裏見過她,我能感覺到她對我的愛。”


    “是,她有權力選擇自己所愛,而我能包容她心裏有別人。因為單單一個愛字,未免使人生過於辛苦,而我,隻希望她能夠有安定的生活,還能像以前那樣眯著眼睛笑,不必擔心陰謀,不必擔心詭計,不必擔心有人害她,我有能力獨寵於她,我的小四河,雖然沒有邾國大,不是最富饒的土地,然而隻要她願意,那裏所有的東西,都是他的,你行嗎?”


    是的,曹炟不行,至少現在不行。


    夏炚的一席話,激得曹炟哈哈哈笑了起來,卻是笑得眼角透著晶瑩,大概為了掩蓋自己的狼狽,在自己的情敵兼政敵麵前流淚,可是太丟人了。他搶過酒壺,裝作灌酒,卻把酒全部都倒在了自己的臉上,“你覺得靖兒還能出現嗎?夏君,靖兒若再出現,算是第幾世呢?是不是等於她又死了一次,是不是已經是第四世?”


    “曹炟,我有預感,靖兒一定會回來。我也知道,你今晚來的目的是什麽。曾經,人人都說你是冷血王爺,人人都說你是鐵腕王爺,可是在我看來,你心還是太軟了,你掛著百姓,掛著邾國的未來,你掛心的東西太多,所以留給靖兒的就太有限。”


    曹炟的臉上掛著酒水,也不將它們擦去。


    隻道:“別說了。”


    夏炚於是真的就閉嘴不說了。


    “若你現在趕回去,能挽回小四河的敗勢嗎?你要知道,那姬靜姝化身的你,對你我可都是太了解,而且這次背後必定還有勢力,否則他一個人,沒有這麽大的膽子。而他曾經在皇宮潛伏的太久,隻怕現在早已經摸透你的夏軍,你的性子,他這次敢去車渠國,再過幾天,必然就到達小四河,她敢做任何事。”


    “隻要我出去,必定能夠挽回敗勢。”夏炚肯定地道。


    夏炚卻又道:“什麽時候?”


    “三天內。”


    夏炚又道:“我有個條件。”


    “嗬,你現在是在求我,我尚未說出你的條件,你卻要提出你條件?”


    “曹炟,你的條件我很清楚,若這次,我能夠回到小四河,力挽狂瀾,那麽,我夏君將在有生之年,不會再犯邾國!並且車渠國的事情,我也會代為解決,絕不會發生因為夕夕的死,而使諸國聯合起來討伐邾國的事情。”


    他果然了解曹炟,曹炟道:“君子一言。”


    夏炚道:“駟馬難追!”


    二人並沒有就此定下任何白紙黑字的證據,而是以男人與男人之間的信諾,達成了一個協議。


    曹炟似乎不想問夏炚想要提的條件,然而夏炚卻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又繼續道:“我希望三天內,你能想辦法救出靖兒,我將帶她一起離開。你知道,現在尹彩玉之死,再加上尹鳳之病勢,你已經徹底惹惱了尹鉉,靖兒若再出現,尹鉉有足夠的理由誅殺於她,隻有我帶走她,她才有機會繼續活下去。”


    是啊,多麽明顯的事實啊。


    曹炟張了張嘴,竟是說不出話來。


    夏炚又道:“曹炟,若靖兒被尹鉉誅殺,我寧願陪她一起死,回不回小四河也無所謂,就讓姬靜姝那妖人,毀了小四河,毀了邾國,毀了安陽,毀了你我,毀了一切,靖兒活不了,我們所有人都不要活好了!”


    這個意思,若三天內,沒有救出尉遲靖,夏炚寧願不走。


    而夏炚若走,也必須是帶著尉遲靖一起走。


    曹炟怔怔地看著夏炚,夏炚曾經說他贏了。


    可是,不,沒有這回事,他曹炟從來都是輸家。


    “好。”


    良久,曹炟的口中,飄飄乎乎地拋出一個字,像是一個歎息,像是一個心碎的聲音。


    ……


    曹炟從地牢裏出來,正好遇到尹鉉,他喝得有些醉了,被風一吹,更有些頭暈目眩,尹鉉的目光深沉冰冷,看不出他在想什麽,他還是謹守君臣禮儀,給曹炟施禮,曹炟想去扶他,卻覺得頭一暈,就要倒下去,反而是尹鉉扶了他一把。


    “皇上,你醉了。”尹鉉道。


    “大司馬,陪朕喝酒,繼續喝!”


    說著曹炟扯著尹鉉,便往前走。


    尹鉉竟沒有拒絕,往前走了幾步,卻喝了聲,“皇上的肩輦呢!”


    立刻有人過來,肩輦停在曹炟的身邊,尹鉉親自扶他上去。


    揮揮手,肩輦往前,曹炟靠在肩輦上沉默著,仰起頭看天上的星辰,隻見今夜夜空繁星點點,密密麻麻。


    曹炟的腦海裏,卻仿佛出現了尉遲靖的模樣。


    他嗬嗬嗬地笑了起來……


    尹鉉問道:“皇上,何故發笑?”


    曹炟繼續笑著,卻不再看星星,扭頭看向尹鉉,眸子發亮,倒仿佛真的是在笑,“朕今日心情很好,大司馬,朕今天心情很好。”


    他笑得這樣開心,尹鉉也隻好陪著幹笑了下。


    送曹炟到了他的寢殿,曹炟果然吩咐人再去拿酒菜,今夜要和大司馬喝酒。


    尹鉉今夜耐心倒也很足,穩穩當當地坐著,等著酒菜上來,見曹炟親自把酒給滿上,“大司馬,沒有你,就沒有邾國的今日,朕敬你!”


    尹鉉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皇上,您去看過鳳兒嗎?”


    “鳳兒有大司馬關心,想必病勢好轉。”曹炟依舊一幅醉態。


    “皇上,太醫說,鳳兒沒幾日好活了,她快要死了。”


    “唔,是嗎——”


    曹炟給自己倒了杯酒喝下去。


    見他神色如此淡然,尹鉉怒氣上湧。


    “皇上,我尹氏一族,本就人丁稀疏,如今與尹鉉血緣相近的,也就隻有尹白玉和延壽二人,本來指望著,彩玉能夠在皇上的身邊好好服侍服上,沒有想到她竟莫名被殺,如今鳳兒也將要離去——”


    “是朕對不起尹姑娘。”曹炟又喝下一杯酒。


    尹鉉接著道:“皇上,如今彩玉已經離去,皇上即使對她有愧疚之心,也已經無法彌補。彩玉活著的時候,與鳳兒感情極為親近,而鳳兒現在也快要走了。皇上知道嗎,鳳兒曾經有個願望,就是讓她的娘親能夠真正的進入尹家,但是因為尹金為人固執,尹家的大夫人又是個厲害角色,因此鳳兒的娘,一直隻是外室,鳳兒曾經救皇上一命,不知皇上可願還她這個恩?”


    曹炟點點頭,“滴水之恩相湧泉相報,何況是救命之恩。朕願意報恩,大司馬有什麽話直說好了。”


    “微臣希望皇上能夠最後再幫鳳兒一把,給鳳兒一個大婚,一個名份,隻要她成為了國母,不但可以使她的娘親母憑女貴,順利取代現在的尹家大夫人變成為大夫人,而且也可以慰籍尹軍之心,畢竟皇上是承認了尹家的地位。”


    “有道理,朕覺得這樣甚好。”


    曹炟答應的輕快,卻讓尹鉉愣怔了下。


    好半晌才又道:“皇上,您——不是醉言?”


    曹炟抬眸看著尹鉉,不知為何,今夜他明明已經喝了很多酒,平時的酒量也並不好,今夜卻是越喝越清明,大約是那顆心,正在被一把利刀一下一下地割著,那疼痛感使他無法真的醉去,因為他的目光清澈明亮,倒真的不似是喝醉的樣子。


    他微笑著道:“大司馬,我願意娶尹鳳,隻不知何時合適。”


    尹鉉雖然詫然,卻依舊答道:“三天後,是良辰吉日,若是皇上願意,就……”


    “朕願意!”


    說著自己站了起來,走過去到了書桌前,鋪好筆墨紙硯,立刻寫下一道聖旨,邊寫邊道:“從今天開始,尹鳳就是朕的皇後。”


    大筆一揮,寫好,然後蓋上印章。


    將那聖旨拿到尹鉉的麵前,道:“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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