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遲靖停下了手裏的動作,立刻警惕地提起了精神細聽。她就知道,若是殺手的話,曹炟將她藏在這裏,固然是能夠防得住的,但現在是來了詭異的人,就算把她藏在老鼠洞裏,恐怕那人也會找來。


    但是她並不懼怕,若隻是鬥陣,她覺得她現在害怕的人,應該很少。


    她緩緩地走在書架間,手裏扣著卦缽,像一隻蓄勢待發的貓,然而那咯咯聲卻又不見了,她這樣來去走了兩遍,覺得周圍的空氣驀然緩和下來,知道那人是走了,當下也將掛缽發掛回腰間,心裏頭隻想著,若是那人真的是尹鳳,恐怕自己要好一陣子沒有辦法擺脫她了。


    曹炟進來的時候,看到尹鳳盤腿坐在榻上,額上滲了層細汗。


    “尹姑娘,你這是——”


    “隻是練功罷了,皇上放心,像我這樣的人,原本就不嬌貴,我傷了內腑需要調息,過幾天便會好了。”


    曹炟也是練武之人,倒是明白她所說的調息是什麽,“尹姑娘果然不同於一般女子,想來這些年,也吃了不少的苦。”


    尹鳳垂眸,似是被曹炟說中了心事。


    再抬眸時,眉睫上已經掛了滴淚珠,“皇上,莫要對尹鳳如此溫柔,尹鳳會感動的。從小到大,除了我的娘親,再無人去管我的死活,更不會有人去問我這些年如何生活的。”


    她的模樣極令人憐惜,曹炟點點頭,表示理解。


    本來還想說些什麽,見她情緒也不大好,便不打算說了,“尹姑娘好好休息,朕還要在這碧落行宮耽誤一些日子,這裏風景怡人,是養傷的好地方。”說完他便準備走,尹鳳卻忽然扯住了他的衣袖,“皇上!”


    曹炟眉頭微蹙,他其實不太喜歡被女人扯住袖子髹。


    但還是和聲問道:“尹姑娘還有事嗎?”


    尹鳳似乎看出他的不喜,立刻又鬆了手,惶然道:“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隻是,隻是因為我,那些刺客追進了碧落行宮,皇上你要,要保重——”她咬著牙,說著話時,眼圈漸漸地紅了。這讓曹炟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她原是好心提醒,而他卻似乎傷了她的心。


    “尹姑娘,朕——”


    “我的話說完了,皇上,我想休息了。”她低下頭,再也不瞧曹炟,神色也有些微的冰冷。


    曹炟隻好道:“朕會再來探你的。”


    出了門,便瞧見尹彩玉站在門口,顯然已經來了好一會兒,隻是顧忌發皇帝在裏頭才未進來,而且二人的對話,她顯然也聽見了。


    曹炟隻是看了她一眼,便從她的身邊走過,似乎並未隔怪她聽壁角。


    她猶豫了下,兩步追了上去,“皇上。”


    曹炟腳步未停,隻淡淡地掃了她一眼,“有事嗎?”


    尹彩玉再往前追了兩步,“皇上,鳳兒和彩玉不一樣,彩玉從小在尹府中長大,見了太多的爾虞我詐,以前的事情,彩玉也知道自己做得不對,我就像一塊被汙染的布,已經沒有辦法洗幹淨,我認了。但是鳳兒,從小未在尹府生活,她與她的娘親相依為命,生活單純,雖然為了自保而學了一身武藝,看似堅強,內心卻是很脆弱敏感,她剛才是真心的,害怕皇上被刺客所傷,才會出言提醒,她沒有別的目的。”


    曹炟停住了腳步,終於正眼看著尹彩玉,好半晌才道:“朕知道了。”


    尹彩玉感激一禮,“謝謝皇上。”


    曹炟又道:“你也沒有什麽大錯,彩玉,朕隻有一個要求,莫要再動尉遲靖,還有,好好的照顧你的妹妹尹鳳。”


    “是,彩玉知道了。”


    其實尹彩玉今日這番話,倒讓曹炟對她有些改觀,畢竟承認自己是一塊被汙染的布,也是不容易。而且大家族裏對兒女的照顧及耳喧目染,曹炟是最清楚的了,尹彩玉所作所為正是那種家族出來的女子的標準行為,原是意料之中。


    還有關於尹鳳的說法,尹鳳與安歌在安平郡時的境遇,倒真的有些相似呢,隻是那個安歌,大概永遠也回不來了吧。


    尹彩玉回到屋內,隻見尹鳳還在盤腿調息。


    尹彩玉小心翼翼地到了尹鳳的身邊,“鳳兒,你的臉色不好,怎麽了?”


    其實在曹炟進入之前,尹鳳正用邪術四處搜索尉遲靖的身影,本身挺耗功力的,被曹炟一打擾,匆匆收了功,有些傷身。不過這種事她並不想告訴尹彩玉,在她的心目中,尹彩玉也好,尹鉉也好,都是一丘之貂,若不是用得到她,又怎會請她回來?


    所以她是不會在他們麵前示弱的,當下隻道:“曹炟果然對尉遲靖情深,他居然把她藏了起來。”


    “此話怎講?”


    尹鳳冷冷地盯了她一眼,“尉遲靖定是將昨晚我與她相鬥的事情說了出來,而曹炟信了。你們果然沒有看錯,曹炟對這個女子的深情,恐怕還是被低估了,若想讓他們之間真正的產生分裂,便首先要打破他們之間的信任,不過這這件事反正也不是很難,我們走著瞧。”


    見她似乎是很有把握的樣子,尹彩玉也稍稍地鬆了口氣,因為尉遲靖,她才一步步地落到這樣的地步,不管怎麽樣,她還是希望尉遲靖能夠失寵的。


    果然當晚,尹彩玉沒有見到尉遲靖回到自己的住處。


    而謝流雲也依舊沒有找到蛇行物,同樣沒有什麽收獲的,還有唐環,根本沒有從侍衛中查出蛛絲馬跡,能夠跟隨皇帝到碧落行宮來的侍衛都是經過了嚴格的訓練而且對皇帝絕對忠心的,至於為何會有刺客闖入傷了尹鳳並且又順利逃走,實在是個難解之迷。


    二人皆跪在地上請罪。


    曹炟沉吟了一陣,蛇行物既然是沈婥提到的,恐怕並不容易找。


    至於刺客,若是找不到刺客闖入和離去的蹤跡,那就隻有一個可能性了,就是刺客混入了侍衛之中,或者刺客本來就是侍衛。


    想到這時,他親自將謝流雲和唐環扶起來,“你們認為,刺客還會繼續行動嗎?”


    唐環道:“既然尹鳳姑娘是尹鉉將軍的侄女,想必刺客不會同再輕易動手了。”


    曹炟點點頭,“敵不動,我不動,現在隻能這樣了。”


    謝流雲道:“皇上,至於那蛇行物,微臣已經找得很仔細,的確是沒有。但是如果真的有這樣東西,隻怕非一般人能夠找到。微臣建議請陳留公主幫忙。”


    曹炟還是有些許猶豫,好半晌才道:“再給你一日的時間,如果實在找不到,再行想辦法。”


    曹炟來到藏書室的時候,尉遲靖正靠在其中一排書架上昏昏欲睡,其實她挺喜歡看書的,隻是看書和找書是完全不同的兩件事,她這一日找下來,眼睛都已經看花了,看什麽字都是虛影,在藏書室裏不知道時辰,滿室的燈火很容易造成現在已經是晚上的錯覺,讓人輕易地想要產生睡眠的感覺。


    她現在睡得很沉,曹炟都已經來到她的身邊,她都沒有發覺,他盯著她的小臉看,唇角浸著一抹寵溺,她這樣安靜著的時候,便好似當初的安歌回來了,好似他們還是在煙雨河上,好似還在那場大霧中,剛剛定情,好似,上段的故事依舊沒有結束,一切,還是原本的模樣。


    輕輕地吻了下她的額頭,那軟糯的溫熱使尉遲靖的眉睫微動,手指也抽了下,她醒來了。


    然而不知出於什麽心理,她並沒有睜開眼睛。


    待曹炟剛剛將她抱起來的時候,她似乎夢臆般說了兩個字,“——王傳——”


    曹炟微怔了下,原本以為她說的是某人的名字,剛往前走了幾步,忽然腦中轟然一響,低著頭看著眼前的女子,她似乎仍然深睡著,小嘴微張,秀眉微蹙,似乎被抱得很不舒服,又似乎隱瞞著巨大的心事。


    唇角漸漸地溢出一抹苦澀,大約,是不忍心她再繼續受苦了吧?


    一會兒,他將她送到藏書室的寢處,替她掖好了被角。


    等他走出去的時候,尉遲靖忽然睜開了眼睛,卻哪裏有一絲的迷糊。


    看著那扇關閉的門,她喃喃地道:“和帝,若你真心愛我,便將《王傳》送給我,若不愛我,便不要再進來了,這樣我便也死了心了。”


    她跟自己打了一個賭,這個賭輸的可能性很大。


    可是她現在需要有一種力量,去支撐她做下一個決定。


    而藏書室這麽大,找出一本《王傳》,太不容易了。與其去找,不如讓他送到她的手邊來。然而她在屋內等了很久,曹炟都沒有再返回,夜的確也深了,在睡過去的那一刻,她想,果然他不會把《王傳》送給她,這樣的話,是否證明他的確有份參與殘害陳留舊部的事情?這樣的話,她便沒有理由再留在他的身邊了,她要離開,肩負起自己應該肩負的責任,對,她是陳留公主,不能留在仇人的身邊。


    心中忽然一鬆,似乎總算有個結果了,反而一切就變得簡單了。


    她打算明天醒來後,就離開碧落行宮,離開曹炟。


    ……


    這一夜,曹炟也幾乎是坐到了天亮。


    第二日清晨時分,才終於側臣在案幾旁小憩片刻。


    再醒來的時候,居然看到一個女子,跪坐在他的旁邊,一雙眼睛亮亮的,如彎月般散著發著迷人的光芒,她似乎正在對他說著什麽,溫柔又調皮,他不由伸手想要輕輕地擰一下她的臉蛋,嘴裏還喃喃地道:“歌兒,你回來了。”


    正在這時,外麵有人敲門。


    曹炟忽然真的驚醒,隻覺得陽光略微刺眼,外麵有人道:“皇上,公主求見。”


    他坐了起來,腦子裏想起剛才的情景,才知隻是一場夢。


    “讓她進來。”聲音略微嗡啞。


    門打開,一道纖細的身影出現在門口,卻正是尉遲靖。


    她的臉上帶著疑惑,走到他的麵前,端端正正向他行了個大禮。


    “靖兒,何事?”


    尉遲靖將手中的一本冊子放在他的麵前,“這本《王傳》,是你昨夜放在我的枕旁的嗎?”


    曹炟看了眼那本書,神情微微僵冷,“正是。我知道你在找這本書,怎樣,看過了嗎?是否還滿意?”


    “還沒有看。”尉遲靖如此回答。


    這倒讓曹炟有些意外了,二人就這樣對視著,好半晌沒說話。


    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終於二人同聲道:


    “為何你會把這本書找出來放在我的枕旁?”


    “你一直在找它,既然找到了為何不看?”


    二人說完後,都怔了下。


    接著卻不由自主噗嗤笑出了聲。


    僵硬的氣氛得到緩和,再抬眸時,尉遲靖的眼晴裏含了幾分調皮和抹不去的情義。


    “曹炟,你愛我。”尉遲靖目光灼灼。


    “是的,我愛你,你不是早知道。”曹炟如此道。


    “好,你若能回答我兩個問題,我便考慮考慮要不要接受你的感情。”


    “你呀,又在給朕挖陷井。”曹炟輕輕地刮了下她的鼻子。


    尉遲靖的臉兒一紅。


    今晨醒來,看到枕旁的《王傳》,心中忽然湧動出了很多的東西,她並不是木頭人,曹炟為她做的一切她是有感覺的。她將這本書捧在手裏很久很久,像是捧著自己的未來,又像捧著一顆易碎的心。


    最終,她沒有勇氣打開這本書,既然沒勇氣,就先不要打開好了。她這樣告訴自己。


    尉遲靖深深地看著他的眼睛,問出了第一個問題,“上官夜與陳留舊部,是否安好?”


    她如此鄭重其事的問出來,顯然隻是要一個最真實的答案。


    曹炟很篤定地答道:“安好。隻是因為特殊的任務,使他們不能回來,不過他們最終一定會回到邾國的。”


    尉遲靖其實早已經卜到,上官夜沒有死,雖然數次得到的消息和跡象,都表明上官夜可能已經被曹炟殺死了,但既然卦象上的他還活著,她便也寧願相信他活著,那麽曹炟此時的答案,她是接受的。


    “第二個問題,你,是因為我與安歌長的一樣,而愛上我嗎?或者說你隻是愛上我的這幅皮囊?”


    她其實已經不止一次的問過這個問題了。


    之前曹炟的回答,都不能使她滿意,這次曹炟的回答,倒令她有些好奇。


    然而曹炟隻回答了三個字,“我愛你。”


    她怔了下,眸子裏閃過一抹澀意,卻終究被壓了下去。


    “和帝,這段日子我一直都在和自己打賭,我賭我未來的人生,未來的一切。我賭你並沒有真的殺死上官夜,陳留舊部還存在。我賭,或許我們之間,不必如此敵對,但是現在,我想最後再賭一把,我賭,你愛我,因為為了你,暗暗地做了這麽多的賭約,所以我猜有可能我也愛你。既然如此,我們不如就試試,能不能相愛,若是我們相愛了,就算最終的結局不能改變,至少我們愛過,你說對不對?”


    曹炟沒有回答她的問題,隻是忽然將她扯過來,狠狠地摟在自己的懷裏,心頭泛上濃稠的幸福和苦澀,他不想放開她,卻說了句,“傻女人,你這樣太冒險,會傷了你自己。”


    是的,自看到《王傳》出現在自己的枕旁,她忽然有點犯傻。


    若不是愛到一定的地步,絕不會把這本傳說中,有可能牽扯到陷害陳留王真正的凶手的書,親手交給她。


    不管他愛的是安歌,還是她尉遲靖,她願意傻一次。


    聽得曹炟又道:“萬一,《王傳》裏的內容,是你所不能接受的,你當如何?”


    “若有一天,我打開了這本收,證實凶手是你,我便殺了你。但這又如何,殺你和愛你是兩回事,隻不過,我現在不想知道答案,如果注定你我之間有一場生死搏鬥,注定有一人要死,那麽在死之前,我願意與你好好愛一場。”


    沒錯,她即是他的女人了,他與她之間所有的事,包括陳留一族的事,都成了家庭內部矛盾。


    她這論調,倒當真瀟灑得很。


    這一刻,沈婥與安歌的臉,似乎與眼前的尉遲靖重合上了,失去原本記憶的她,不再受命運桎梏,不再被情感左右,她似乎更加的真實而瀟灑了。


    所謂女子不讓須眉,便是如此吧?


    這一刻,曹炟為了眼前的女子,而驕傲,而更加的愛她,憐她。


    畢竟摒棄一切,做這樣的賭局,其實也是賭上了自己一生的情愛,一生的悲喜,甚至是,一生的命運。


    “這一世,絕不再負她。”曹炟隻是默默地這樣想著。


    用早膳的時候,是曹炟和尉遲靖一起用的。


    既然決定在一起,便沒有再躲閃的必要。


    他們因為之前在殿內“打賭”,導致早膳用得晚,因此尹鳳和尹彩玉來探曹炟時,正好便看見曹炟正把一塊已經挑了魚刺的魚肉送入到尉遲靖的口中,二人甜蜜的模樣,令旁邊的宮人們都不敢直視了。


    尹彩玉麵色微變,尹鳳卻是帶著如常脆弱而溫和的笑意。


    給二人施過禮後,尹鳳道:“皇上,看到您與公主之間親密如斯,鳳兒心中的愧疚總算稍減,真是害怕因為那日的誤會,而使皇上怪責了公主,那鳳兒的罪過可就大了。”


    “尹姑娘,一起用點吧。”皇帝邀請。


    尹鳳卻是極有眼色,“我和彩玉剛剛用過早膳,這次特意過來便是感謝皇上的救命之恩。卻不敢再打擾皇上與公主用膳,我們先告辭了。”


    說完,麵含微笑地退了出來。


    尹鳳和尹彩玉到了隔壁院子裏看風景,尹彩玉滿臉都是憤怒,然而看著尹鳳更不順眼,不由嘲諷道:“鳳兒,你不是說你有把握?你那點小技倆沒讓他們分開,反而讓他們更親密了呢?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別忘了,你娘親想進尹家的大門,想要成為地位崇高的大夫人,可不是你幾句話就能做到的,我和叔叔要的可是事實。”


    “怎麽,這就沉不住氣了?”因為不知會有什麽人在遠處盯著自己,尹鳳的臉上一直保持著善意的微笑,語氣卻是極度的冰冷討厭。若不是尹彩玉親眼所見,還當真不敢相信她居然練出了這樣的本事,心裏其實也有些自歎不如的。


    當下也勉強弄出點笑容道:“沒有,隻是,隻是——”


    “你放心,他們越親密,我便越好下手,正是需要這樣的機會呢。”


    尹鳳的語氣裏帶著濃濃的邪惡。


    當天晚上,曹炟處理完有關蛇行物的事情,終於寫了封信,讓人送去了巫鹹國,囑他們將此信轉交給況離。此信便由聶玉郎親自出馬,送往巫國,必務要保秘,甚至都不能讓尉遲靖知道此事。


    這樣一來,留在碧落行宮的行程,又被拉長了,好在宮裏似乎並沒有發生什麽事,有柳溢在那裏坐陣,曹炟倒也是放心的。


    曹炟正感到有些累,就見尉遲靖端了碗蓮子粥進來。


    經過早上那簡短的交流和賭約,二人之間的屏障忽然去除,一片清明。


    曹炟吃著粥,內心深處湧動著對上蒼的感激,這樣的時光,若真的隻此一刻,他也依舊感激。在吃完後,尉遲靖打算離開,卻被曹炟輕輕抱住了她的腰肢,“靖兒,今晚,留下來。”


    尉遲靖含笑回眸看他,一張小臉微紅,卻並沒有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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