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炟果然放開了她,臉上的血色在刹那間褪盡,好半晌,竟是一個反駁的字也說不出來。


    是的,今夜不該來永閣的。


    就在這時候,外頭一陣驚雷,本來還算不大的雨勢,忽然之間就變成了傾盆大雨,竟與沈婥死去的那夜的雨勢,不惶多讓。尉遲靖的心被那陣驚雷,震得怦怦怦亂跳,見曹炟似乎要走出去,她連忙道:“不要走!”


    曹炟轉過身,靜靜地看著她,她正了正神色,語氣冰冷地道:“這裏死過人,我害怕這裏有鬼,女人都是膽子很小的。蠹”


    “我隻是去隔壁屋裏再拿一盞燈。”屋裏的這支臘燭,隻剩餘一點點了,再過一會兒勢必要滅了。


    “哦,好。”尉遲靖有些尷尬。


    接著又是一個響雷,尉遲靖忍不住抖了下。


    本來要出門的曹炟卻又轉身到了她的麵前,輕輕地撫了下她的頭發,似笑非笑地道:“膽小鬼。我們一起去拿燈吧。髹”


    尉遲靖沒有拒絕他的提議,和他一起走出去。


    雨勢的確很大,曹炟伸展衣袖為她擋住被風吹到廊下的雨,沒走幾步就到了隔壁的房間門口,二人進入屋子裏,曹炟打亮手裏的火折子,去角落的櫃子裏去拿臘燭。而尉遲靖則不由自主地往四周察看,就在這時候,又一聲驚雷,接著屋子裏被閃電照得亮了下,尉遲靖看到有個人影一閃,往床榻裏飛去。


    尉遲靖嚇得啊地叫了聲,曹炟這時已經拿好了蠟燭,聽到她的叫聲立刻過來了,握住了她有些冰涼的小手,“別怕,有朕在。”


    “和,和帝,這屋裏,有人!”


    尉遲靖說著,便把手指向床榻的位置。


    “你肯定嗎?”曹炟往那裏看了下,似乎並無異樣。


    尉遲靖嚇的小臉蒼白,目光很是驚惶,狠狠地點了下頭,確定自己是看到了。


    曹炟的麵容有點冷凝,拿著火折子,一步步接近床榻,然後猛地將帳幔掀開,床鋪清冷,幹幹淨淨,不像是有人呆過的樣子。曹炟疑惑地往周圍再仔細地查看了一遍,並沒有什麽發現,尉遲靖也趕緊上前兩步,左看右看,滿目疑惑的樣子,然而也並沒有什麽收獲。


    “這樣的天氣裏容易看花眼,靖兒,我們出去吧。”


    尉遲靖雖然不覺得自己看花眼了,但是事實擺在眼前,當下隻好應了聲,便被曹炟牽著手一起走了出去。再回到先前的房間裏,隻見蠟燭已然快要燒完,連忙引燃了另外幾支,插在燭台上,屋子裏頓時明亮了不少。


    曹炟打開一個櫃子,從裏頭拿出一盤棋擺在桌子上。


    “看來今夜便是要在這裏留宿了,如果有興趣,我們可以一起下盤棋。”


    尉遲靖正覺得無法緩解尷尬,便點點頭,“好吧。”


    棋擺上來,尉遲靖卻似乎並沒有多少下棋的心思,隻道:“和帝,你常來這裏嗎?你對這裏似乎很熟悉。”


    “這裏,原來是沈婥的住處,這個你已經知道了。當初她住在這裏的時候,被默認為這裏就是冷宮。事實上,永閣原本並不是冷宮,記得小時候我皇祖母跟我說過,她年輕的時候就住在這兒。雖然地處偏僻,離正殿也很遠,但是這裏環境清幽,少受人打擾。她老人家在老了的時候,便幹脆遷來此處,活到八十幾歲,壽終正寢。我倒覺得,這裏是個風水寶地,所以回宮後有叫人裝重裝飾修葺。”


    尉遲靖想著,他定是因為沈婥的關係,才會重新修葺這裏,不過他既然不承認,她也沒有必要逼著他承認。


    尉遲靖忽然道:“你知道我是擅於卜卦的吧?”


    曹炟點點頭,手裏的棋子輕輕一落。


    其實尉遲靖光顧著和他聊天,根本就沒有下棋,這半晌是曹炟自己和自己下,倒也沒覺得有不好。


    “這不是人盡皆知的事?”


    “那,我卜一卦吧,你知道我是學風水的,我一進來就覺得這屋子不同尋常,定還有秘密,我現在卜卦,將那個秘密找出來如何?”


    曹炟見她眼睛轆轤地轉著,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不過像這種探秘的遊戲,從小孩子到老人沒有不喜歡的,當下微微一笑,“自然好。”


    尉遲靖拿出自己的卦缽,將曹炟的棋盤推到一邊去。


    曹炟也不介意,幹脆停了手中棋,看著搖卦。


    她雖然已經沒有當時的記憶,但是有些身體自動記住的習慣卻很難改變,她與沈婥搖卦一樣,並不講求花樣,隻是搖得很快很精神,可以看得出她是集中精神在做這件事,接著聽到嘩啦一聲,卦已經灑下,六個銅錢不規則地撒落在桌上,她皺眉仔細盯看了片刻,才道:“點晴賁卦。”


    “這是何意?”其實曹炟見沈婥和安歌卜卦次數不少,從未聽說過什麽點晴賁卦。


    “此卦乃春秋時期管仲與鮑叔牙共同占得,兩人合夥做生意,分利時管仲故意多占一點,但鮑叔牙並不在意,因為他知道管仲家貧。管仲因此而言,‘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鮑子也!所以和帝,今夜即出此卦,乃是說你將得一知已。”


    說到這裏,尉遲靖忽也笑了起來,“這院中隻你我二人,難道我會是你的知已?大概是因為我學藝不精,因此卜出了笑卦。”


    “靖兒何必妄自菲薄?朕倒覺得這卦甚準。”


    尉遲靖冷冰冰地道:“你乃是皇帝,誰敢做你的知已?”


    見曹炟並不惱,她又繼續道,“但此卦若按方位解釋,則是說此院東南麵,木旺之處,乃有秘密,若此時去找,必有收獲。”


    曹炟看了看窗外的雨,“現在嗎?”


    “現在正是最好的時候。”


    “怕是某人好奇心起,非要這個時候而已。”


    “我不是——”尉遲靖還要解釋,聽得曹炟又道:“很晚了,先去睡吧,明早雨停了,朕陪你一起去找。”


    尉遲靖耳聽得外麵雨聲還是很大,當下也隻好打消了念頭,乖乖地爬上了床,房間裏收拾的雖然幹淨,可到底也是很久沒有住人的,所以床榻之上略微有些陳舊的冰涼,尉遲靖擁著錦被坐在那裏,見曹炟又拾起那盤舊棋,繼續凝神下起棋來,而他的眼角,分明就帶著濃重的疲憊,想到今夜他背著她到了死牢,又忙到這會不得安睡,當下心裏頭竟有些微微的愧疚。


    “和帝,莫要下棋了,你也早點休息吧。”她如此說。


    “你膽子小,我在這裏陪你。”曹炟答。


    “誰說我膽子小!”尉遲靖嘴上雖硬,猶豫了下,到底還是沒有立刻趕曹炟出去,那會兒那個忽然閃過的影子還深深印在她的腦海裏,當下歪倒在榻上,閉目養神,本來是想著今晚且莫要睡著了,可是剛歪倒沒多久,她就已經沉沉地睡去。


    曹炟手中的棋遲遲沒有落下,棋盤已冷,棋上戰局雖然緊迫,自己與自己下棋,結果差不多一眼看到底,意思不大。他的目光隻是落在尉遲靖的臉上,好一會兒,才輕輕地將手中的棋子放下棋盒裏,然後走過來將她抱起些,再放下,將她剛剛別扭的睡眠姿勢糾正了過來。


    大概睡得舒服了,尉遲靖在睡夢裏長舒了口氣,睡得更沉。


    曹炟則回到桌旁坐下,尉遲靖中途醒過來一次,聽得外麵安安靜靜,雨已經停了,而曹炟則依舊在桌前,一支手撐著額頭,似乎也已經睡著了。


    大概是雨後的原因,房間裏微冷。


    尉遲靖轉了個身,想提醒曹炟披件衣裳,忽然想到這裏可是永閣,也沒有多餘的衣裳,便咬唇猶豫著,還沒猶豫完,就又睡著了。再次醒來的時候,卻赫然發現天已微明,而自己睡得很是暖和,並且自己的腦袋似乎枕在什麽怪異的地方,雖然很舒服,但明顯不是枕頭。


    她把眼睛睜大些瞧,才赫然發現離自己的腦袋大約隻有一幀書冊的距離,一張放大的俊逸的臉,正沉睡著。


    他的氣息微微地拂過她的臉,她猛地坐了起來。


    迅速地摸了下自己的衣裳,倒還是好好地穿在自己的身上。


    但她還是生氣,指著他道:“你,你這個小人!”


    然而曹炟居然睡得很熟,並沒有醒來,並且呼吸略微沉重,眼下還有一圈青影,明顯是沒有休息好啊。不知道哪根筋不對,她心一軟,竟沒有打擾他,而是悄悄地起了身,隨便地整理了下衣裳頭發,便出了門。


    大概是門關上的聲音,使曹炟忽然醒了。


    睜開眼發現尉遲靖已經不見了,他也猛然坐了起來。


    曹炟找到尉遲靖的時候,她正在用一根樹枝,用力地在樹下挖著什麽,挖得額上都滲出了細汗。


    “這就是存在秘密的地方?”曹炟問道。


    突如其來的聲音倒是嚇了尉遲靖一跳,轉身看到是他,才拍拍自己的胸口,“你這樣鬼鬼祟祟是要故意嚇人嗎?”


    “難道你已經猜出這裏埋的是一大包金銀珠寶?”


    “俗!”尉遲靖道了句。


    “若不是,你怎麽可能這麽鬼鬼祟祟獨自來挖呢?”


    敢情這是曹炟在回應她那句“鬼鬼祟祟”。


    尉遲靖看到他手裏的鏟子,倒沒和他繼續爭論,“好,就算這是一堆金銀珠寶吧,總歸挖出來沒壞處對不對?你的鏟子借我使一下。”


    “還是我來吧。”


    曹炟說著,自己執鏟挖了起來,似乎埋的頗深,好一會兒還是沒有挖出那東西,尉遲靖皺了下眉頭,仔細回憶自己在前塵往事中所見的情景。其實她昨晚之所以要卜卦找什麽秘密,隻是因為她忽然記起來,她在況離的幫助下,進入“前塵”,與沈婥生活在永閣的時候,有一次,她在外麵看風景,一個沒注意,不知道沈婥弄了一壇子什麽東西,跑到這棵樹下去埋起來。


    看那樣子倒是挺秘的,可惜那時候她隻是個虛擬的靈體,根本沒法再挖出來瞧瞧裏頭有什麽,這個事兒令她挺好奇的,可當時是在汾城,沒想到有朝一日還能回到安陽的皇宮來,更沒想到自己會到了永閣。


    既然來了,把那個秘密挖出來瞧瞧,也在所難免了,也可以驗證一下,她當時看到的那個情景,到底是曾經發生過的真實情況,還是不過是一場夢而已。


    可是曹炟已經挖很深了,依舊沒有異樣,她開始懷疑自己是記錯了地方,亦或是,那果然隻是一場夢?


    正這麽想著的時候,聽得當一聲,鏟子似乎碰到了什麽。


    曹炟和尉遲靖相互看了眼,麵色都越發凝重起來。


    再過片刻,終於挖出了一個很樸素的陶壇,壇口是泥封的。


    二人盯著這個壇子看,心中各有不同心思。


    在尉遲靖來說,這壇子與她當時所見的是一模一樣,即是說,當時她進入前塵所看到的事情,都是真實的。雖然她早認為這是真實的,但比起現在有這樣的證據,感覺還是不同的。


    而對曹炟來說,沈婥即鄭重其事將壇子埋在這裏,裏頭恐怕有她的秘密。那個離他那麽遠又那麽近的人,那個好幾次曆經生死與他分離的人兒,到底會有什麽樣的秘密呢?他有心想問問尉遲靖,這個壇子到底該不該打開,因為尉遲靖就是沈婥,沈婥就是尉遲靖,她的事情該她自己決定。


    可是尉遲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曾經的沈婥,大概也是無法替沈婥做主的吧?


    尉遲靖從曹炟的神情看出了他的猶豫,她立刻走過去抱起壇子,往下一摔……


    “你做什麽?”冷不防的,曹炟阻擋不及,有些怒了。


    尉遲靖拍拍手道:“既然已經挖出來了,便讓它們見天日吧。我想大概沈婥也是這樣想的,這東西若是真的不能夠見天日,她直接毀了它便好,又何苦將它藏起來?將它藏起來,便是想著有朝一日,能夠有有緣人發現它,既然是我們挖出了它,我們就是它的有緣人,看看壇內有什麽,也是很合理的事情。”


    其實二人此時已經看清了壇內的東西,那是一個看起來有些破舊的羊皮卷軸,緊緊地卷在一起,在一堆陶壇的碎片之中,它顯出幾分誘人的氣息。


    是的,必須得看看。


    尉遲靖立刻彎腰伸手要去搶,這次卻落到了曹炟的後麵,隻見他伸手一勾,一抬,那卷軸飛到半空,穩穩地落在他的手中,而尉遲靖還沒直起腰呢。


    有點武功了不解啊!就知道欺負女人!


    當然這話沒說出來,隻是很不服氣地切了聲。


    她本以為,曹炟至少會打開看看,裏頭到底寫了什麽,沒想到曹炟隻是把那羊皮卷軸裝在自己的袖子裏,然後雲淡風清地道:“馬上就到用早膳的時候了,我們離開這裏吧。”


    尉遲靖瞪大眼睛怔怔地看了他片刻,確定他沒有打開卷軸的意思,便忽然衝過去,搜索他的袖子,想要把東西找出來。


    曹炟卻順勢抱住她,在她的腮上吻了下,“大清早的,主動投懷送抱啊?”


    “你,你這下無賴!東西是我找著的,我有權力知道那是什麽!”


    “這是皇宮,皇宮裏的每寸土地,每棵樹,每塊磚,每個壇子,每個卷軸都是朕的,朕想什麽時候看就什麽時候看,朕想給誰看就給誰看。現在,我們該離開這裏了,要不然你想讓大家都知道你昨晚去探望月夕雲的事情嗎?朕可以護你一時,但你若一直這麽過份,遭遇到群臣彈劾,朕也不能逆民yi,拂臣心,到時候怕保不得你。”


    尉遲靖知道他說的是真的,為了以後能夠繼續好好的氣他害他,她決定還是忍了這一時之失。


    當下便不說話了,猛地推開他,氣呼呼的大步往門外行去。


    ……


    又是一日的無聊。


    尉遲靖在院子裏轉來轉去,想破腦袋也不知道沈婥藏起來的那到底是什麽,那是一張秘籍?是一個藏寶圖?像君山大陣那樣的?


    好奇心折磨的她快要瘋掉了,不由地後悔,腦子一定是被狗啃了,所以才會被曹炟知道那裏有秘密。自己反正已經在皇宮裏了,難道不曉得悄悄哪天自己去挖嗎?她越想越後悔,真覺得自己已經笨成豬了,這下被曹炟占了好大一個便宜!


    越這麽想,越生氣,就決定一定要把那卷軸找出來瞧瞧才心甘。


    因為這件事,直到晚上了,她都睡不著覺,躺在榻上翻來複去睡不著。


    在這樣的情況下,又被她想起一件事來,在前塵中,似乎沈婥某日,將一隻刻滿了怪異符號的“天珠”放在了一個妝匣的底部,她偶爾會拿出來盯著看,但看完後又會重新放回盒子裏,以尉遲靖的功力,是看不出那有什麽意義的,然而此時她卻覺得那東西恐怕很重要,想著想著,便再也睡不著了,決定再探永閣。


    於是穿衣起床,出門而去。


    與此同時,曹炟正在建章大殿內,此時殿內再無其他人,他將那卷軸拿出來,放在麵前已經一個多時辰了,卻始終沒有將它打開。


    腦海裏卻總是想著當年也沈婥的點滴。


    二人是敵非友,但是他救過她,她也救過他。


    他暗中喜歡著她,她卻總是冷眼瞧著他。


    ……


    似乎已經淡去的記憶,又一點點清晰地浮在眼前。


    當年,他從天燼大墓出來,被救回渝州的時候,尹鉉曾經問過他,為了一個女子的屍體,而導致與皇帝鬧翻,正麵對執,沒有後悔過嗎?要知道,若沒有這件事,或許他做什麽都會更容易些,而現在更不會引皇帝必殺之心,定要將他置於死地,如今皇帝單方便宣布齊王已死,這邊已經非常被動,恐怕要大費周張才能有好的結果。


    尹鉉不愧是沙場老將,將事情都看透了,從當年安陽被圍到現在,他重新打回安陽,中間失去的不止是時間,而是真的“大費周張”。


    可若問他有沒有後悔,他卻真的沒有後悔。


    他現在大約能明白,當年況離為何要為沈婥尋找惡墓,無非就是因為已經知道沈婥可能是邾國之禍星,他不知道況離到底師從何人,但不管是楊筠鬆還是況離,似乎一生都打著為百姓服務的旗號在行事,若是將沈婥打入惡墓,靈魂不得超生,自然也就沒有了後頭的安歌和尉遲靖了。


    若沒有他們,他現在是何等模樣?邾國又是什麽樣呢?


    不,他從未後悔過自己的選擇,無論是什麽樣,這條路若讓他再重走一遍,他還是會選擇在那個雨夜,抱出沈婥的屍體。


    不管付出什麽樣的代價,能使她活著,便是他的勝利。


    想到這裏,他似乎篤定了什麽,終於鄭重地打開了這個羊皮卷軸。


    ……燈下,此卷軸泛著些古老的光澤,大約是為了保持字跡不滅,因此用了特殊的墨料,是有些刺鼻的味道。


    ---題外話---——感謝h_5n8d9zy2i、情怡兒、rita1981、fangchengxy等親贈送鮮花、荷包和月票,謝謝大家的支持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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