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彩玉愣了下,“都到這時候了,你還覺得自己本事多大呢!口出狂言,最後不過是自己打自己的臉而已。現在的情勢非常明顯,邾國雖然還是姓曹,卻已經是我們尹家的天下了,沒有尹家就沒有邾國,我叔叔要說的話,要做的事,就等同於是皇上要說的話,要做的事,我叔叔都已經決定了,這事是不可能再更改的。”


    “看來,我若嫁到蕭齊去,你定是很高興。”


    “我就是覺得,又能平了你這邊的血案,又能讓你盡享榮華富貴,這是多好的事兒?別人想求都求不來呢。”


    說到這裏,她輕輕地歎了聲,“就說到這吧,我也有些乏了,我叔叔說了,今夜我便留宿宮中,還要住到主殿去,我得早早準備一下。”


    她站起來彈彈袖子,似乎在這兒坐了會兒,便沾上了不少的灰塵般髹。


    尉遲靖眼珠微微一轉,忽爾改變了自己的態度,至前頭引路,“天黑路滑,尹姑娘要小心,這邊請。”


    尹彩玉見她忽然變得恭敬,不屑地冷笑了聲,“切——”


    不過她很享受這一刻,昂著頭,挺著胸便往前行去,卻沒有發現就在這麽處刻間,尉遲靖已經在前路上悄悄地做了手腳。尹彩玉出門後,隻見外麵果然黑,丫頭手裏提著的燈,隻照亮了一小塊地方,有點後悔這麽晚來這麽破敗的地方,還害怕被曹炟介意,而沒有坐轎子蠹。


    縮了縮肩膀,她往前行去,隔了片刻回頭看,發現尉遲靖還站在門口保持著恭送她的姿勢,不過她似乎在笑著,隻是那笑有些滲人。


    一定是天太黑了,所以胡思亂想。


    ……


    第二日清晨,尉遲靖剛剛睡醒,窗子外麵陽光明媚,真是難得的好天氣呀!她伸了個懶腰,走到院子裏,樹上一群鳥雀正在嘰嘰喳喳。


    這時候,一行人走了進來,為首者正是和帝身邊大監,細聲細氣地道:“公主昨夜休息得可好?”


    尉遲靖見他們大張旗鼓的一行人,每個人手裏都端著個盤子,盤子皆用紅布蓋著。


    “這些是什麽?”


    “這些是皇上賞給公主的。”


    “是嗎?我瞧瞧都是些什麽。”尉遲靖昨夜得了尹彩玉遞來的消息,此時發生什麽都不覺得的意外了。


    走過去將盤子上的紅布揭開,隻見畢是金銀首飾,玉石如意等,這些東西若放在她這裏,她也可算發了一筆大財。她也不問原因,便道:“隔這吧。”


    “公主,您不問問皇上為何賞您?”


    “不就是嫁給蕭齊王嗎?我過去是要當皇後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多好的事兒,有什麽可問的,你就回皇上,說我高興的很,巴不得快快離開汾城這個鬼地方,我要去遙遠的蕭齊尋找我的新生活。”


    大監不甘心地觀察著她每個細微的表情,最後有些失望地道:“既然公主什麽都知道,那奴才便不多說了。”


    說著一揮手,讓人把東西都隔屋裏,就轉身準備離開。


    然後看到尉遲靖也準備出門的樣子,忙伸手攔住,“公主,您現在還是戴罪之身,皇上沒讓你離開這個院子,您就不能離開這個院子。”


    “我有這個,也不能離開嗎?”


    說著拿出了那隻九龍玉佩。


    那大監道:“若是平常,公主持此物來宮裏走動,倒也沒什麽,隻是現在卻不可以了,皇上親喻可比這個起作用。”


    其實昨晚尉遲靖就試過了,自進入這裏,院子外麵都是把守的人,她根本就出不去。


    這時候聽聞,便又老老實實地退了回來,“我就是在院子裏呆得著急,好吧,既然如此,我也不為難大家。”


    “謝謝公主。”那奴才給尉遲靖又施一禮,便帶人走了。


    尉遲靖回到屋裏,將所有的紅布都揭起來扔在地下,然後站在那些金銀珠寶之間,就這些東西,讓她嫁了嗎?


    一會兒,聽得院子外麵到處都是腳步聲,尉遲靖推開門看了下,好嗎,侍衛又多加了好幾倍,而且個個神情嚴肅,所穿服侍也不像宮中平常的侍衛,便猜到這些人可能是那個尹鉉派來的,若真如尹彩玉那般說法,曹炟不過是個傀儡天子,被尹氏攜天子以令諸候,她這個公主的命運,還真的握在了尹鉉的手中呢。


    尉遲靖有些急了,向一個侍衛頭子道:“我要見和帝。”


    侍衛頭子冷冷地瞧她一眼,裝成沒聽見。


    尉遲靖也不勉強,進入房間裏。


    過了一會兒,房間裏咚地一聲。


    機警的宮婢趕緊推開門,隻見尉遲靖以一條白綾拴在房梁上,人已經掛上麵了,正在扭來扭去的掙紮。


    宮婢連忙喊了聲,“來人呀,公主上吊了!”


    那侍衛頭子匆匆走進來,抽刀將白綾砍斷,尉遲靖冷不防地跌在地上,摔得屁股生疼,脖子那兒也疼,強烈地咳咳著,好一會兒才喘勻一口氣。聽得那侍衛冷冷地道:“公主,還是莫要做傻事,就算你死了,你的屍體也要運到齊國去,這可是國策,你個人的生死算什麽。”


    尉遲靖本也是嚇嚇他們,並不是真的想要死,隻盼著自己這一鬧,便會引來曹炟,見了他,有些事總會有個說法吧?


    當下艱難地爬起來道:“算你們機靈!若我真死了,你們以為你們能活得了嗎?”


    “你——”那侍衛大概也是第一次見這種沒臉沒皮的女子,當下氣得瞪圓了眼睛。


    之後便派了十個宮婢,寸步不離,並且二十四小時監守,絕不讓尉遲靖有自殺的機會。


    上官夜在這期間似乎來過,但與侍衛們產生衝突後,又走了。


    還有聶玉朗也來過,但是這侍衛頭子根本不將他這個皇宮第一侍衛看在眼裏,反而一頓奚落,聶玉朗黑著臉走了。


    當然,尹彩玉也來了。


    不過她來的時候,已經是兩天後了。


    這次她走進來後,顯得有些小心翼翼,前後都有人護衛著,尉遲靖脖子上被白綾勒出的青印子還沒有完全消褪,她不由自主地捂著嘴哈哈哈地笑了起來,“原來公主這般剛烈呢?居然以自殺反抗,不過你也沒得逞,或者你不敢真的死呢?畢竟這麽年輕,這麽貌美——”


    尉遲靖見她走路的姿勢有些奇怪,身子一歪一歪的,便笑道:“尹姑娘也沒好到哪去,是不是缺德事做多了,所以腳也瘸了。”


    “你——你還說!我就說那天必是你做的手腳,要不然我怎會在宮中迷路了一整夜?我的腳的確都快要跑廢了,你這邪惡的妖女!”


    尉遲靖挑挑眉,不承認也不否認。


    “不過,你也得意不了幾天,雖然皇上把你們的婚期往後拖延了幾天,但至多也就是十天,你一定會被送嫁去蕭齊的。到時候,我們想見一麵也不容易,忽然見不到你,我一定會想念你的,有你在,生活有意思多了。不過說實話,見你現在這樣,我還是蠻失望的,本以為你即是尉遲風的女兒,定有過人之處,可笑的是發生了事情,也不過是一哭二鬧三上吊罷了,真丟人啊。”


    尹彩玉說完,又一扭一扭地走了出去,之後向那個侍衛頭子說了幾句什麽,兩人交頭接耳,侍衛頭子往尉遲靖看過來,眼神不懷好意。


    好幾次,尉遲靖從懷裏掏出了那隻鳴笛。


    隻要吹響鳴笛,那些使飛旋刀的殺手就會出現吧?


    隻要把這些該死的侍衛都殺了,她也就自由了。


    可是想到那殺戮的場麵,還有飛旋刀這次若再出現,不知道有沒有必勝的把握,畢竟他們人少,而這個小院周圍至少有上千侍衛。到時候萬一有一個落入曹炟或者尹鉉的手中,那麽她原本是夏君派來的事實,就會暴露出來。


    不知道為什麽,到現在了,她反而不想把這件事暴露出來,不想讓別人知道。是的,尹彩玉說對了一句話,這次她,真的把人丟大發了。


    大概周圍也沒有真正關心她生死的人,熬了兩天,第三天開始發熱,躺在床上有些起不來了,當然更加體會到了那些侍衛和宮婢略帶嘲諷的目光。


    *


    上官夜終於得以與曹炟見麵。


    二人在曹炟的書房內,上官夜冷眉緊凝,“和帝,你沒有資格這樣對待公主!邾國原本就是對不起她,現在才剛剛替他們平冤,就要把她嫁給蕭齊那個老頭子,陳留舊部的人是不會願意的!”


    “陳留舊部的人?你能代表陳留舊部的人嗎?”曹炟忽然問道。


    “若是公主出了什麽事,無論如何,我都會號召大家為公主報仇。和帝,你不想在傾刻之間,多出許多隱在暗處的敵人吧?”上官夜這次說話也極為不客氣,但也沒有正麵否定曹炟的說法。


    “上官夜,問題不在朕這裏,就算你殺了朕,隻會讓事情更亂而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你若真的想救尉遲靖於水火之中,就去想辦法殺了那蕭齊王,你不會告訴朕,一個將死的老頭,你也殺不了吧!”


    上官夜眼眸微睜,“可是,此去蕭齊,怕至少得半月,那時候——”


    “隻要你能殺了他,朕自有辦法拖著時間。”


    上官夜鄭重地看著他,“曾經的齊王殿下,視人命如草芥,殺人不眨眼,手下暗衛殺手不計其數,如今怎麽卻要拜托我來做這件事了?難道皇上,真的是無人可用了嗎?”


    “隨你怎麽說。還有,若是你暴露了,被人知道原來殺蕭齊王的竟是邾國人,那麽朕會立刻舍棄陳留舊部。畢竟陳留舊部對朕來說,若不能為我所用,便不如棄如敝履,相信蕭齊之人,定會傾全力收拾陳留舊部。你確定,你是蕭齊王的對手嗎?”


    “你——和帝,你當真是打得好主意!”


    “反正朕的話說到這了,你想不想做是你的事。”


    “在你的眼裏,當真可以輕易的放棄公主,任她隨波逐流?”


    “好男兒誌在家國,女人不過是絆腳石。”


    “和帝,你變了。”


    上官夜的語氣裏略略還著點苦澀,“你即這樣不關心尉遲靖,想必歌兒在你的心裏也早就淡了。我為歌兒不值。”


    曹炟卻背轉身,看著身後書架上的一隻盒子。


    那盒子裏,放著安歌曾經給他的定情信物,那串引魂鈴。


    “是人都會變的,就像你也不是朕當初認識的那個人了。”


    上官夜哼地冷笑,曹炟又道:“至蕭齊宮中,會有人暗中聯係你的,其實蕭齊王死,對他的兒子們未嚐不是一件好事。到時候他們中自有人幫你,君主一亡,麵臨的便是奪嫡之事,朕這裏有錦囊一隻,你且帶在身上,關鍵的時候將它遞給你認為合適的人選。這可是你唯一能夠安全脫身的辦法,你且莫要偷看它或者不將它放在心上。”


    “你竟會將我的安全放在心上,令人意外得很。”


    “畢竟,朕也不是真的想要舍棄陳留舊部。其實一切,隻在你一念之間,上官夜,你是聰明人,你會選擇最合適自己的路。”


    上官夜接過了那個錦囊,終是道:“好,等我消息!”


    不知道為什麽,上官夜總覺得,他已經被和帝玩弄在手掌心裏了。可是現在,能夠救尉遲靖才是最重要的,雖然他還沒有查清楚尉遲靖到底是不是真正的陳留公主,但憑著她與安歌一樣的臉,上官夜也不能坐視不管。


    上官夜出去後,柳溢從裏間走了出來,“皇上,他可靠嗎?而且尹鉉會派人盯著他吧?現在我們這邊的人,都被尹鉉盯著。”


    “尹鉉並不知道真正的陳留舊部有可能掌握在上官夜的手中,他會把目光緊盯著尉遲靖,隻要尉遲靖嫁了,陳留舊部與朕之間,就是絕對的分裂。但是尹鉉遲早會知道上官夜的存在,也會查到上官夜才是現在陳留舊部真正的掌舵人,所以現在讓上官夜去齊國是最好的選擇,尹鉉就是查出來真相,也沒辦法追去齊國殺人。”


    柳溢這才真正明白了曹炟的用心,又道:“皇上,其實關於公主,我這裏倒有個辦法。”


    “說。”


    “尉遲靖畢竟是公主的身份,就算讓她嫁,那也得讓她心服口服,在才華上能壓過她的人,才能成為她的夫婿,就是想辦法弄一場,比武招親,到時候聲勢浩大,齊國人總不能覺得自己才華不如她吧?”


    “比武招親,搞太大齊國沒麵子,恐怕會惱羞成怒。而且,據朕所知,尉遲靖的學問不行吧,就算是原來的歌兒,在做學問這方麵也是很弱。比武更不用提了,她那三腳貓功夫根本拿不出手,這要如何比呢?”


    “可以像以前那樣,鬥陣啊!這不是她的長項?”


    曹炟沉吟片刻,雖然說尉遲靖跟著代宏文學了一段時間,可畢竟不是以前的安歌了,她現在的水平可能也就是入門級別。如果對方真的應了這個要求,找來高人和她鬥陣,萬一她輸了,不嫁都不可能。


    柳溢看出來曹炟的顧慮,忽問道:“當初在君山大陣中,皇上覺得代宏文的技藝如何?”


    曹炟想了下,道:“據朕觀察,歌兒與況離實力相當,但是歌兒偶有奇技折服人,心思更為靈敏,而況離當初並未闖進中心地段,代宏文卻出現在藏寶室,最後被地下之水卷走竟然還能活著,也不能不說是奇跡,朕推測,代宏文的實力可能高於歌兒與況離,隻是上次被淳於光做成藥人,身體看似恢複,實際上可能並不容樂觀,所以——”


    “隻需得他從旁協助就可,那麽公主就有可能鮮有對手。”


    “可是無緣無故,齊國人如何能答應此事?”


    “倒也不是無緣無故,皇上,剛才微臣聽聞閑言碎語,說是尉遲靖病倒了,因為無人照顧,病的貌似不輕。齊國即是衝喜,想必不想讓選中的新娘就這麽死了吧?而且也不符合尹大將軍的計劃,尹大將軍的最終目的是把尉遲靖送往蕭齊,使陳留舊部受她影響徹底與邾國斷了關係,所以他得讓尉遲靖活著離開。現在此事,隻需要讓尹大將軍知道,而尉遲靖能夠配合提出條件,自然也就成了。”


    這一段話,曹炟不知道聽進去沒有,隻是有些怔忡地道:“她病了……”


    柳溢輕歎了聲,“皇上,您若想見她,也不是沒有辦法瞞過尹鉉的耳目,而且若是皇上親自去跟尉遲靖說了我們的計劃,倒也省了再另行派人進入傳信了。”


    曹炟哦了聲,一雙手不知道為什麽握得連骨節都發白了,表麵上卻依舊作雲淡風輕狀,“好吧,就按照你的計劃來安排吧。”


    ……


    尉遲靖躺在榻上兩天了,絕食卻有三四天了,滴水未盡,粒米未食。因為她懷疑帶來的食物裏會有毒。那日尹彩玉走的時候,跟著那侍衛頭子交頭接耳,說不定就是想辦法在她的食物裏下毒,她覺得尹彩玉並不在乎她是不是能嫁到蕭齊去,如果她死了,尹彩玉更高興。


    尉遲靖卻不曉得,尹彩玉也是心思靈透之人,那日在離開之前,固然與那侍衛頭子交頭接耳,然而卻並非說下毒的事情,隻是說一些無關緊要的事而已,她故意將這情景讓尉遲靖看到,要的就是現在這樣的效果。


    這夜裏,送飯的小奴才又來了,尉遲靖病得迷迷糊糊,也不肯看人,隻道:“我不吃飯,你快點拿出去,休想毒死我!”


    一會兒,門開了,的確有小奴才出去了,不但小奴才走出去了,便是守在她身邊的宮婢不知為何似乎都離開了房間。


    尉遲靖感覺到那人正在緩慢地接近自己,不由自主地扭過頭,看清來到眼前的人,雖然奴才打扮,那張臉卻依舊如刀雕斧鑿般好看,不是曹炟又是誰呢?曹炟這時連忙做了個“噓”的手勢,尉遲靖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力氣,忽然坐了起來,怒目看向他,“你走,你走,我不想見你!”說著把枕頭向他扔來。


    好在她餓了幾天,有氣無力的,聲音並不大,曹炟接住了枕頭,幾步跨到近前來,為免她繼續大叫,連忙捂住了她的嘴。


    然而她毫不留情地抱住他的手,狠狠地咬著。


    曹炟並沒有掙紮,而是忍著痛幹淨地給她咬,直到她覺得自己的嘴裏充溢了腥甜的血液時,才愕然抬眸,“你,你傻了,為什麽不躲——”


    曹炟見她麵色蒼白,平時裏清流晶亮的眼睛,如今蒙上了一層弱弱的柔光,因為發熱,臉頰處倒有一抹不正常的紅,而唇角,還殘留著他手上的一抹血絲。心狠狠地痛了起來,手上的痛又算得了什麽呢,他狠狠地抱住了她。


    尉遲靖本來很怨恨他,若說她要真的被嫁給蕭齊王,說到底還不是因為曹炟是皇帝?他同意了,她自然就得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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