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她陪同曹煜去完成先皇交待下來的一個任務,在路上與曹炟巧遇,雖然是夏天,卻也是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也是曹炟射了隻野味下來燒烤,後來卻隻願分給曹煜,不願分給她。


    之後,他悄悄地找到了她,並向她道歉,還特意將野味最好吃的部分留給她,然而她卻一點胃口都沒了,還把他塞到她手裏的野味扔在地上,冷言冷語地道:“一隻野味而已,你休想用這點野味羞辱於我!”


    此時安歌想起當時的情景,不知道為什麽,覺得那時候的自己,真像個小刺猥呢!除了曹煜,對其他任何人她都豎著自己的刺。


    曹炟並不知道她正在回憶往事,見她怔住了並沒有立刻接住那隻肥腿,他也忽然想到了什麽,這時便將這熱乎乎的大肥腿往自己的唇邊送:“本王知道,你這個小女子,定是覺得我在用這野味羞辱於你,你們女子都是小心眼,反正你一定會扔了它,不如還是由本王自個吃了,省得浪費。”


    他說這話時卻不似平時那樣的冰冷,甚至帶著軟糯,神情和語氣卻都略微地沮喪,他原本就該是個張揚之人,他地位崇高,被人稱為戰神,他是邾國,可能唯一能夠與曹煜抗衡之人,他有張揚的理由和資格,他不該像現在這樣,因為一支野味的腿,就忽然變得莫名沮喪。


    她及時從他手裏奪過了雞腿,哧笑著道:“誰會在乎你那幾句冷言冷語!以為這樣就會顯得你很有殺傷力嗎?其實沒有,一點都沒有,如果用這支腿就可以羞辱我的話,我還是安歌嗎?”


    曹炟微微一怔,終是一笑,那笑卻有些許的怔忡。


    安歌也不理會他,大口大口吃起野味。


    其實她的心裏也是莫名酸楚,就好像經曆了重重磨難,終於遇到最親最愛的人,想對他哭一場,述說全部,偏偏又不可以。


    三人抱著各自的目的,也知道不會告訴彼此什麽,所以幹脆都不問。


    好在那堆篝火使洞裏非常的暖和,安歌靠在石壁之上,昏昏欲睡。


    曹炟和況離卻似乎都沒有睡意,二人各坐一邊,都看著篝火發呆,偶爾往火裏扔幾支幹柴蹂。


    這樣一來,安歌也無法睡安穩,誰叫她懷裏抱著個先皇遺旨,這東西如果落在這兩個男子的任何一人手中,實在不能預料會發生什麽,所以她也是睡一陣醒一陣,醒了就會檢查自己的包裹有沒有被動過。


    其實她大可不必如此擔心,曹炟和況離就算要動她的包裹,也絕不可能當著彼此的麵,他們二人已經起到了相互監督的作用,隻是她身在局中,一時沒有想到這點,反而浪費了能夠好好休息的一晚的機會。


    翌日,安歌伸著懶腰起來,頂著黑眼圈走到洞外,看到況離和曹炟都站在洞口,望著外麵的情景發呆。


    原來昨日的大雪果然厚,直沒過人的小腿,將整個燕蒼山都變成了白色,這樣厚的雪,他們是不可能就此下山的,白雪掩蓋了原本的道路,如果現在下山,隨時可能掉到山縫裏去。


    如此一來,就隻能繼續上山,好在離楊筠鬆所居住的地方,也隻剩餘一個時辰左右的路程。


    況離對於上山的路還是熟悉的,自動在前麵帶路,三人緩緩前行。


    “齊王爺,您怎麽當了獨行俠?這次居然隻身來燕蒼山,不怕進得來,出不去嗎?”安歌問道。


    昨晚,曹炟乍然見到安歌來到洞口,逆光之下,居然以為是沈婥來了,在那刹那間,他忽然產生一種夢境感,或許一切都夢,沈婥沒死,他也不在洞中,他還躺在府內的榻上,沈婥也還生活在曹煜的身邊,他們都還活生生的,夢醒了,二人又會再次狠狠地鬥一場。


    可是在白天裏再看安歌,明明和沈婥沒有什麽相似的地方,沈婥比她漂亮多了,沈婥的眼睛也比她的更為深邃,沈婥的眼睛裏都是智慧和堅韌,而安歌的眼睛是澄明的、嘲諷的,偶爾會流露出他看不懂的冰冷和悲傷,那卻是透過人世滄桑而沉澱下來的一種憤怒和怨懣,雖然她總是以微笑去妝點他們。


    沒錯,安歌不是沈婥,沈婥對人對事有時也過於冰冷漠然,卻依舊能夠讓人一眼看透。


    可是安歌,她的身上固然沒有沈婥身上的不可攀的高潔與神聖,可他卻看不透貌似平凡的她。


    聽她問起,他道:“皇上允了我一個月的假期,我沒事兒可做,所以來這裏遊玩一下。”


    “遊玩?”安歌瞪大了眼睛,半晌,忍不住捂著唇笑了起來,“齊王爺,你大概是第一個在這樣的日子,跑來燕蒼山遊玩的人,真的特別有魄力!”說著她向他豎起了大拇指。


    曹炟一點不在乎她的諷刺,淡然道:“你和那位況先生,也不惶多讓。”


    安歌向他做個鬼臉,卻是不說話了。


    又走了會兒,安歌看到遠處曾經熟悉的茅草棚,眼睛驀然熱了起來,忍不住快還奔了幾步,再看時,才發現這個棚子已經被積雪壓得塌陷了半邊,亭子下亦是積滿了新雪,而棚子的周圍,連一隻足印都沒有。


    安歌卻記得,無論是夏天還是冬天,此時此刻都該是做午飯的時候,洞裏應該飄出來炊煙才對呀!


    她極度不願接受況離所說的那個消息,但此時此刻,她卻意識到,或許師父真的已經不在了,否則絕不會放任積雪埋到洞門口,他應該會把積雪清理幹淨,還會在洞前的空地上,做好一個秋千架,因為她喜歡在冬天裏蕩秋千,她像一隻精靈,穿梭在刺骨的寒風中,其中的爽利無法言表。


    見她還要往前衝,況離及時扯住了她,“半年前,洞門已經被我封了,我師叔的屍體就在山洞之中,你見不到他了。安姑娘,到了現在,差不多也該結束了,看這天氣說不定今晚還有風雪,你不會真的想把自己封在這山中整個冬天吧?”


    安歌眼見著四周一片滄涼,明知道師父如此在世,絕不會使這裏變成這幅模樣,但她依舊固執地站在那裏,其實她特別想哭,但是不能在這時候哭出來,她不能讓況離和曹炟看出她的異樣。


    默默地走到洞門口,她撫著冰冷的洞門,如同撫著師父那已經蒼老的臉,“況先生,你師叔是如何去世的?是什麽時候去世的?”


    況離看了眼曹炟,終是說,“大約四年前,我師叔忽然去世。去世的原因,我也不太清楚,後來……”


    “四年前,你說是,四年前?!”


    況離點了點頭,忽然住了嘴,沒有繼續說下去。


    安歌在心裏算著日子,四年前,可不就是她隨著曹項下山的日子?後來她為助曹煜,一直沒有機會回到燕蒼山來,但她每個月都會接到師父的信啊!有時候還會給她出些主意之類……直到她被幽禁起來,才沒有再接到師父的信了,師父怎麽可能是在四年前死去的呢?


    她難以置信地冷笑道:“況先生,你大概是特別害怕我拜見你師叔吧?你害怕我拜見了他,成了他的弟子,就會超過你。”


    況離不知想起了什麽,心情亦是很差,這時忍不住蘊怒道:“隨你怎麽想。”


    安歌語氣堅定地說:“我要進去!”


    不等況離說什麽,她又道:“我要進去看看他!說不定你是在誆我,若不親眼見到楊筠鬆高士的屍體,我是不會死心的!”


    “你——”況離被她氣得咬牙切齒,“那你可知,人死為上,如今此洞即已被封,便算是我師叔的墓了。你擅自打開墓門,乃是大不敬!你即想拜他為師,該當知道尊師重道之意。”


    “你說什麽都沒用,我要進去!”安歌本來想找個工具砸開石門,可是四處一瞅,一切皆被白雪覆蓋,根本找不到什麽。她隻覺得心中又急又怒,掩不住的悲傷也彌漫到身體的每個毛孔,這時竟如失去理智般,握起自己的拳頭往石門上砸去。


    就在她的拳頭要砸上石頭,血肉模糊之際,忽有一隻手如鐵鉗般鉗製住了她的手腕,扭過頭,就看到曹炟眸中有薄怒,冷冷地道:“你瘋了嗎?我現在真不知道你到底會不會風水之術,如你們這樣的人才,一般不是對機關數術都有所涉獵嗎?有些甚至是高手,怎麽開這個石門,你竟不知道?”


    安歌的腦子還是僵的,沒反應過來他說這席話的意思,但卻稍微冷靜了些,曹炟忽然拍拍她的肩,“別急,你且瞧著。”


    說著他走到石洞門口的旁邊去,將牆體旁的積雪用腳往旁邊撥了撥,然後伸手在牆體上摸索著,片刻功夫後,隻聽得啪嗒一聲響,山洞似乎起了微微的震動,接著響起極難聽刺耳的摩擦聲,洞門像個八十歲的老爺爺,緩緩地開了條縫,這條縫兒越來越大,終於,整個洞門洞開。


    況離的臉色非常難看,這時擋在洞門口,麵色難看地道:“齊王爺,安姑娘,你們要三思而後行,還是不要進去吧!”


    安歌向曹炟看去,自從聽到師父楊筠鬆不在世的消息,到現在這一刻,她才開始覺得這事是真的,心裏的悲傷使她忽然有些脆弱起來,此時此刻,竟似在尋求曹炟的幫助。


    果然曹炟沒有讓她失望,向況離道:“況先生,請你讓開。楊高士乃是我邾國的大恩人,就算我們打開了他的墓門,但對他並沒有一絲一毫不敬之意。而且我也想知道,楊筠鬆高士到底是生是死,我們有理由進入查探清楚。”


    見曹炟的眸光中不容置疑的堅定,況離終於向側麵讓開,然而他自己卻沒有進去,隻在洞口處默然等待。


    安歌已然吹起火折子,點燃了洞內的油燈。


    視線漸漸地清晰了,安歌看清了洞內的情景,手中的火折子啪地落在地上……


    不知為何,曹炟竟也似受了重大打擊般,麵色刹那間變得蒼白,無力地坐倒在石台上,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


    原來洞內的地上,布滿了屍骨、兵器等物,因為時間過了太久,這些屍體都已經化為森森的白骨,而洞內的生活用具皆被砸碎,洞內的牆壁、地上布滿深黑色,是當初濺上去的鮮血。


    安歌當然分不清這些屍骨中有沒有楊筠鬆,她隻是從內心裏覺得,師父不應和這些人死在一處,於是她往洞的更深處


    行去。


    裏頭分別還有三個石室,最大的那一間,是師徒二人平素研習修行的地方,裏頭存滿了書籍及收集來的各種羅盤、卜算工具等物。


    另外兩個房間,則是她與師父的居住處,裏頭的布置都很簡單,一張石床而已。


    她先進入了楊筠鬆的臥室,隻見裏頭竟然也有屍體,與外頭一樣,簡直就是屍體摞在一起,屍骨層層,異樣恐怖。


    她愣了片刻,連忙跑到了最大那一間石室,隻見裏頭亦布滿屍骨,而書架上的書籍則被洗劫一空,羅盤和收集的卜算工具倒有些落了下來,蒙塵已久。安歌的眼淚已經忍不住撲簇簇地落下來,心裏隻在一遍遍地問,“師父,您真的已經不在了嗎?真的已經,不在了嗎?”


    她抹了把眼淚,又往最後一個石室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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