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子”這兩個字像根刺似的直直地紮入了我的腦門,我隻覺整個人有些發懵,手上的動作疏忽間停了下來。


    “哎喲我的姑奶奶!”鶴扭著臉喊道,“鬆開,快鬆開!”


    我低下頭,看著自己剛準備脫下他衣服的雙手,此時正緊緊攥著一角,扯動了他的傷口。我立即回過神來,趕忙鬆開了手,眼神裏卻依舊殘留著方才的呆滯。


    鶴籲了口氣,總算平靜了下來。不知道是不是在浴缸裏躺了一會兒的原因,他的勁兒恢複了些,撐著邊上的瓷壁一點點挪動起來。


    “你要幹什麽?”我警惕地問道,伸手忙把他摁了回去。


    “我幹嘛?處理傷口咯我還能幹嘛……真是的,女人就是麻煩,心事多得跟什麽似的,一想就能想半天,磨磨蹭蹭,呆頭呆腦……”


    他還想說下去,卻突然停了下來。這要放在以前,我保準跟他杠起來了,勢必爭個你死我活。可現在,我臉上的表情跟什麽都沒有聽到似的,依舊茫然無神。


    “丫頭,你今天怎麽……”


    “那一男一女,有什麽特征沒?特別是那個男的?”我突然開口問到。


    他嘴裏的話被我堵了回去,眨巴了幾下眼睛,開始思考起我的問題。越想眉毛皺得越是厲害,最後竟隻憋出三個字:“沒我帥。”


    我一下沒繃住,笑噴了起來。也真難為他了,在這樣的場合,身上帶著傷,大半夜躺在浴缸裏,身後有可能還有人追殺,還能說出這樣的話。


    “哎我說,小姑娘,這有什麽好笑的,我說的是事實啊,”鶴白了我一眼。“那男的跟我差不多高,嗯……或者說比我高一丁點,頭發倒是沒我長。走路什麽的都是靠身邊的女的攙著的。不過這男的能力倒是有一些啊,竟然能使用那種東西。”


    “什麽東西?”我下意識地追問道。


    鶴出乎意料地搖了搖頭。“沒看清。包括他的臉我也沒看清,整個過程快得不行,我的肚子上就多了好幾個窟窿呢,喏,你看呀。”


    鶴的下巴朝肚子的方向努了努。


    我仔細回味著鶴剛才對那男人的描述。一點一點跟秦初一聯係起來。想了一會兒,似乎都能對上,也似乎都能推翻。雖說“一男一女”和“瞎子”這兩個關鍵詞讓我有些懷疑,但總不能失明的年輕人我都當成是秦初一吧。這個時候,我又想到了李先生寫的紙條,難不成真的不在世了?


    我掀開鶴的衣服,他的身體第一次****裸地暴露在我的麵前。和我想象的一樣,他身上沒什麽多餘的贅肉,卻也不像運動達人那樣肌肉線條分明,隻覺得不多不少。沒什麽特殊的地方。


    和鶴說的一樣,那幾個窟窿在稍微清洗過之後,森森地暴露了出來。每個約摸硬幣大小,一共有五個。這五個窟窿之中依然血糊糊的,想被掏空後的眼窩,直勾勾地看著我。我頓時覺得後背有些涼,這麽深的傷口,很疼吧。


    “我送你去醫院吧。”我說道。這麽深的傷口,我自己應該處理不來。


    “醫院?有那個必要嗎?”鶴說著,一把扯過我手裏的繃帶。三兩下就把自己的腹部纏得跟蠶寶寶似的,十分得意,“這不就行了?還上醫院,真麻煩……”


    “你這樣會感染的。”


    “感染又怎樣。”他滿不在乎。


    “會發炎。會化膿,會入血。”


    “我不怕。”他輕蔑地說道,挑釁似的看著我,臉上還是白慘慘的,沒有回過血色。“然後呢?”


    “會死。”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自己都嚇了一跳。那聲音仿佛不是我的。啞得不行,語調也極其冷漠,仿佛墜入了冰窟窿。


    鶴不說話了,抬起頭看著我。“丫頭,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他不說還好,一說我就想起了李先生寫的紙條,止住沒多久的眼淚“嘩”地一下噴湧而出,把他嚇了一跳。


    “誒誒誒,你這是幹嘛,我這不是沒死嗎?你別哭啊,哎喲……”他想站起來,卻忘記了自己身上還有傷口,一下子扯動了肚子上的肌肉,整個人疼的蜷縮了起來,雪白的繃帶上開始滲出細細的血絲。我見狀忙把他摁了回去,臉上還掛著剛才留下的淚珠。


    “怎麽了你,不想活了嗎,活了這麽久活膩了還是怎麽的,真想去死嗎?”


    鶴從沒見過我如此咄咄逼人,一下子呆住了,乖乖地把身體躺平,嘴唇翕動幾下,又閉了起來,最後實在忍不住了,終於開口道:“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情瞞著我?”


    “我剛進來就覺得不對勁,你整個人恍恍惚惚的,剛才說到死的時候也是,跟挑了你的筋似的,現在說幾句還跳腳了。嘖嘖,我真是太縱容你了,現在都敢跟為師頂嘴了。”


    我發現自己的狀態確實不大對,又不好明說,抹了抹眼角的淚水,認真地跟他說到:“鶴,你就這麽好好給我躺著,別亂動。這裏地方小,不容易翻身壓著傷口。”


    “你是不是一開始就知道我受傷了?”他說。“真有什麽事你跟我說啊,你們女人真是……讓我說什麽好,你這樣憋著有意思嗎,真要等我死了你才肯在我墳頭絮叨啊?”


    我直勾勾地看著他,麵無表情。


    “難道真是……你知道我……”


    “我以為你死了。”我終於還是低下了頭,聲音小到連自己都聽不見,“我去算了卦,算出來你死了……”


    鶴大概愣了有五秒鍾,突然猛地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哈,你真是,哈哈哈哈,你這是被人騙了吧小姑娘?你師父我可是鶴啊,大名鼎鼎,長生不老,鶴發童顏巨*乳,誒不對……”


    看到我又一副即將哭出來的樣子,他嬉笑的表情收了回去,轉而柔聲說道:“我不是笑你,丫頭,凡人怎麽可能知道我的事情呢,凡人隻能算出凡人的命運,我跟他們不一樣。”


    說罷,鶴又像是想到了什麽,歪著頭繼續道:“誒你去算命找人,是怎麽個算法?”


    我回想著之前的場景,說道:“是拿了個東西,要找的人的東西。他用個小鏡子寫些符咒搖著鈴鐺晃著腦袋,就那樣。”


    “東西?什麽東西?我有什麽物件在你那裏嗎?”他想了想,突然一拍腦袋,“哈!我知道了,你是不是特崇拜我,趁我睡著的時候剪了我的頭發?我說怎麽,最近頭發好像有些紮不起來了。”他擺弄著自己頭後的小揪揪,有些憤憤不平。


    我一下子被他從傷感轉成了生氣,心想怎麽有這麽自戀的人啊。不過看在他肚子上傷口的份上,我把話咽在了肚子裏沒有說,緩了緩自己的情緒,說:“不是頭發,是一串珠子。”


    “珠子?”


    “就是那種古董商經常會放自己手裏麵轉的,瑩白色,微微有些綠光,用紅色的繩子串著,還有些長,我的手腕能繞上去三四圈呢。”我一邊想著,一邊盡量描述著它的樣子,一連蹦出了許多話。這個問題困擾我有一陣子裏,現在終於逮著機會問了。


    “嗯?”我說完有一會兒了,鶴全然不覺地盯著前方,似乎浴缸上有什麽稀奇的東西。“那個……是從你的袍子裏掉出來的,你沒有隨身拿著,我想應該不是特別重要……又怕你要是哪天想起來找不到,就先替你收著了,你……你沒有生氣吧?”


    “我沒有。”鶴的聲音很冷淡,嘴上說沒有,但心裏可定不舒服。


    我一下子急了,也不知道該怎麽解釋好,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去把手串拿過來給他。


    “我真沒生氣。”這一次,鶴把臉朝我轉了過來,機械般地扯動嘴角,極力想要證明自己沒有生氣這件事。


    “那……那怎麽我拿著它去算卦的時候……哦對,你不是凡人……嗯,其實我一直想問你,那手串是怎麽回事的。我看那些串珠個兒都小小的,顏色也偏溫柔,總覺得不是你這樣的大男人該帶在身上的。”


    “那珠子確是不是我的。”鶴說,像是在回憶某件事情,“你那算命先生還真說對了,珠子的主人已經不在了,你算到的不是我。”


    那是誰的?我幾乎想要脫口而出,但覺得他的狀態似乎不太對,不知道當問不當問。


    鶴看看我,眼神有些複雜,幾次想要開口,卻又咽了回去。他的眼睛微微眯著,臉頰有些泛紅。忽然頭一沉,背對著我靠在了浴缸邊沿,一動不動。


    我先是懷疑他暈了過去,但看到身體有些微微地起伏之後,才逐漸放心下來。大概是累著了吧,出了那麽多學,又突然講了那麽多話,是挺費神了。


    那手串不管怎樣還是得還給他,不然自己良心過不去。我站起身,準備去臥室拿那串珠子。心裏實在放心不下鶴,又俯下腰在他腦袋邊小聲說道:“鶴,你還好嗎?”


    他不語,鼻孔出著氣。這聲音聽起來有些粗,我眉頭一皺,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


    體若燔炭。(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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